李自成那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怨毒咆哮，裹挟着滔天的杀意，如同无形的重锤，狠狠砸在奉天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！
“挫骨扬灰——！！！”
声浪未落，那玄黑魔神般的身影已然动了！
覆盖着厚重山文甲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！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凶兽，巨大的斩马刀拖曳着暗红色的凶煞残影，无视了周围混乱的厮杀，无视了丹陛台阶下浴血死守的“铁壁营”士兵，目标只有一个——丹陛之上那瘫软在废墟中、气息奄奄的身影！
“拦住他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目眦欲裂，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！巨大的重剑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，化作一道凄厉的弧光，狠狠斩向李自成的腰腹！这一剑，凝聚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，剑锋所过，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！
然而，李自成甚至没有回头！
他覆盖着玄黑面甲的头颅微微一侧，仿佛脑后长眼！那只未持刀的左手，覆盖着狰狞的铁甲手套，如同拍苍蝇般，带着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，随意地向后一挥！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！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！
李定国那凝聚了毕生功力、足以斩断精钢的一剑，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掌硬生生拍偏！巨大的力量如同狂涛般顺着剑身汹涌传来！李定国只觉虎口瞬间崩裂，鲜血狂涌！重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几乎脱手飞出！他覆盖着铁甲的身躯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，闷哼一声，口喷鲜血，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，重重撞在一根布满刀痕的蟠龙金柱上！背甲与坚硬柱身撞击，发出沉闷的巨响，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！
差距！天堑般的差距！
李自成甚至没有因此停顿半分！他那双燃烧着疯狂赤焰的眼眸，透过狰狞的面甲缝隙，死死钉在苏凡身上！巨大的斩马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，已然高高扬起！刀锋所指，正是苏凡的头颅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 王回春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，枯瘦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如同扑火的飞蛾，猛地张开双臂，扑向苏凡的身体，试图用自己苍老的身躯作为最后的屏障！
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！
眼看那暗沉无光、缠绕着凶煞戾气的巨大刀锋就要落下，将君王与老臣一同斩为齑粉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轰隆隆——！！！
整个奉天殿，连同其下的汉白玉基座，猛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、剧烈的震动！这震动不同于马蹄踏地，也不同于炮火轰鸣，而是源自……地底深处！仿佛沉睡在地心的远古巨兽，被外界的喧嚣与杀意彻底激怒，正在疯狂地……翻身！
“咔嚓！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巨大的断裂声在丹陛区域下方猛然炸响！就在苏凡身下那片被龙椅烈焰灼烧、被金红血液浸透的废墟金砖处！一道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裂痕，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，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！坚硬的汉白玉和金砖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崩塌、坠落！烟尘混合着刺骨的、带着浓烈腐朽与硫磺气息的阴风，猛地从裂口处喷涌而出！
那裂口，正对着薪火之窖的入口！此刻，它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，强行撕扯、扩大了数倍！
李自成那势在必得的一刀，因这突如其来的地裂剧变，刀势瞬间一滞！沉重的刀锋擦着王回春花白的头发掠过，狠狠斩在崩塌的裂口边缘！火星四溅！坚硬的砖石如同豆腐般被切开！
王回春被喷涌的阴风掀得一个趔趄，滚倒在地，却奇迹般地避开了致命一刀！
“地龙翻身？！” “地宫开了？！”
混乱的厮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断！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大顺悍卒、清军士兵，还是死守的“铁壁营”战士，都惊恐地看着那不断扩大的、如同深渊巨口般的裂痕！一股源自本能的、对大地之怒的恐惧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！
“陛下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顾不得剧痛与眩晕，借着撞柱的反震之力，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扑向废墟！他看到苏凡那瘫软的身体，正随着崩塌的砖石，滑向那深不见底的裂口边缘！
就在苏凡半个身子即将滑入深渊的刹那！
李定国覆盖着铁甲的巨手，如同铁钳般，死死抓住了苏凡破烂玄色大氅的后襟！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止住了下滑之势！他另一只手猛地插入崩塌的金砖缝隙，五指深深嵌入坚硬的砖石，手臂肌肉虬结，青筋根根暴起，如同扎根的巨树，死死支撑着两人摇摇欲坠的身体！
“呃啊——！” 巨大的拉扯力让李定国发出痛苦的闷哼，背部和手臂的伤口瞬间崩裂，鲜血汩汩涌出！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 李自成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！眼看猎物即将坠入深渊，他覆盖着玄黑山文甲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，巨大的斩马刀再次扬起！这一次，目标不仅是苏凡，还有死死抓住他的李定国！凶煞戾气如同实质般缠绕刀锋！
然而，那从裂口深处喷涌而出的阴风，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与硫磺气息，瞬间席卷了整个丹陛区域！风中，仿佛夹杂着无数亡魂的哀嚎与低语！一股冰冷刺骨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恐怖吸力，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，猛地从那裂口深处爆发出来！目标，直指滑落裂口边缘的苏凡！
这股吸力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！都要……直接！它不再仅仅是针对龙气与灵魂，更是要将苏凡的整个残躯，都拖入那永恒的黑暗深渊！
“呃……” 苏凡那陷入无边黑暗的意识，在这双重夹击的剧痛与吸力撕扯下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、如同游丝般的呻吟。他那双紧闭的眼皮下，眼球在疯狂转动，仿佛在经历着最深沉的梦魇。
尸骸巨影！它不再满足于隔空吞噬！它要将他彻底拖入那薪火之窖的最深处！拖入它那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恐怖本体之中！
李定国死死抓住苏凡后襟的手，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、冰冷的巨力，正疯狂地拉扯着皇帝的身体，试图将他拖入深渊！同时，李自成那裹挟着毁灭气息的刀锋，已然带着凄厉的风声，狠狠斩落！
绝境！真正的十死无生！
就在这最后的刹那！
“噗——！！！”
一道快如鬼魅、裹挟着凄厉劲风的黑影，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，猛地从殿门方向射来！精准无比地撞在李自成那斩落的巨大刀锋侧面！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刺耳的金铁爆鸣！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！
那黑影竟是一柄沉重的链枷！带着尖刺的铁球狠狠砸在斩马刀的刀面上！巨大的力量让李自成势在必得的一刀再次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偏斜！
刀锋擦着李定国的背甲和昏迷苏凡的腿部掠过，狠狠斩在崩塌的裂口边缘！碎石飞溅！
“郑森？！” 李定国眼角余光瞥见殿门方向，那个浑身浴血、拄着巨型陌刀、刚刚奋力掷出链枷的身影——正是郑成功！他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，掷出链枷后身体剧烈摇晃，全靠陌刀支撑才未倒下，口中再次溢出鲜血！
这稍纵即逝的干扰！
李定国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厉芒！他不再犹豫！不再试图将苏凡拉回地面！因为那来自地底的恐怖吸力根本无法抗拒！他猛地怒吼一声，借着抓住苏凡后襟的力量，以及插入砖缝手臂的支撑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，竟抱着苏凡那枯槁的身体，主动向着那深不见底、喷涌着阴风与恐怖吸力的裂口——纵身一跃！
“陛下！臣带您走——！！！”
怒吼声在阴风呼啸的裂口上空回荡！
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烟尘和刺骨的阴风吞没，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 王回春发出绝望的嘶吼，挣扎着扑向裂口边缘，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黑暗！
“狗贼——！！！” 李自成暴怒的咆哮震得殿宇簌簌发抖！他覆盖着玄黑面甲的头颅猛地转向殿门方向，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钉在郑成功身上，充满了被蝼蚁屡次冒犯的极致杀意！巨大的斩马刀带着毁灭的气息，遥遥指向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！
然而，就在他杀意沸腾、准备将怒火倾泻在郑成功身上的瞬间！
“放箭——！！！” 多尔衮那阴鸷冰冷、充满算计的嘶吼，如同毒蛇吐信，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响起！
早已重新组织起来的清军弓箭手，瞬间将目标锁定了因掷出链枷而失去平衡、门户大开的郑成功！
“咻咻咻——！！！”
一片密集如蝗的箭雨，裹挟着刺耳的尖啸，如同死神的獠牙，瞬间覆盖了郑成功所在的位置！
郑成功拄着陌刀，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死亡乌云，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释然的苦笑。他试图抬起陌刀格挡，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铅。
噗噗噗——！！！
利器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！数支重箭狠狠贯入他的胸膛、肩胛、大腿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震！深蓝色的鱼鳞甲如同纸糊！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激射而出！他口中鲜血狂涌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，重重向后栽倒！巨型陌刀脱手飞出，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哀鸣！
“少帅——！！！” 残余的郑家军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！
“好！好！” 多尔衮王旗之下，这位大清摄政王脸上终于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！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。郑森重伤垂死，崇祯坠入地宫死地，李自成这头凶兽也被彻底激怒！局面，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掌控！
“给本王杀！一个不留！冲入地宫，生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” 多尔衮宝刀前指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！
清军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吼叫，再次朝着殿内残余的抵抗者、朝着那巨大的裂口、也朝着被箭雨重创的郑成功，疯狂扑去！
而李自成，看着郑成功倒下，眼中的暴怒并未平息。他冰冷的、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，扫过那深不见底的裂口，最后落在了多尔衮的王旗之上。
“多尔衮……” 一个冰冷、嘶哑、充满杀意的声音透过面甲响起。“你……找死！”
黑色的怒潮再次涌动！这一次，大顺铁骑的目标，直指多尔衮的王旗！玄黑的睚眦战旗裹挟着毁灭的洪流，狠狠撞向清军的核心！
奉天殿内外的厮杀，瞬间进入了更加惨烈、更加混乱的三方绞杀！尸体堆积如山，鲜血如同小溪般流淌，汇聚到那巨大的裂口边缘，再被阴风卷着，滴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。
***
薪火之窖。
这里，是光明的坟冢，是龙气的墓穴，是帝国衰亡凝结的琥珀，更是怨念滋生的温床。
冰冷。
刺骨的冰冷，如同亿万根钢针，穿透破烂的玄色大氅，狠狠扎入苏凡残破的躯壳，刺入他沉沦的意识深处。这冰冷并非源自温度，而是沉淀了数百年的、属于失败者、亡国者和被遗忘者的绝望与怨毒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，都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。那是木头、丝绸、典籍在绝对封闭中缓慢腐烂的气息，混合着泥土深处渗出的硫磺恶臭，以及一种……若有若无、却更加令人心悸的……陈旧血腥味。
绝对的黑暗，如同厚重的、浸透了墨汁的绒布，包裹着一切。唯有李定国腰间悬挂的一颗夜明珠，散发着微弱、惨淡的绿色幽光，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，勉强照亮方寸之地。光芒所及，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裂。
尸骸。
层层叠叠的尸骸。
并非战场上那种新鲜、扭曲、充满暴力痕迹的死亡，而是如同被随意丢弃的、风干了数百年的标本。穿着各色早已腐朽破烂的官袍、甲胄、甚至宫女太监服色的枯骨，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厚厚的灰尘之中。空洞的眼窝仰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，张大的下颌骨仿佛在无声地呐喊。许多骸骨互相纠缠、堆叠，形成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骨丘。断裂的兵器、破碎的陶罐、朽烂的木箱碎片散落其间，如同陪葬的垃圾。
脚下，是厚厚的、踩上去发出“咯吱”声响的灰烬层。那是无数记载着帝国兴衰的典籍、奏章、甚至龙袍凤冠，在漫长岁月中彻底腐朽风化的痕迹。灰烬之下，隐约可见冰冷、湿滑的黑色岩石地面，布满了奇异的、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，散发着微弱的、令人不安的硫磺气息。
巨大的、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支撑着这片地下空间，柱身上原本光鲜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，露出其下深色的木芯，同样布满了裂纹与腐朽的孔洞。柱身上缠绕的蟠龙浮雕，在幽绿的珠光下显得格外狰狞，龙睛处镶嵌的宝石早已黯淡无光，如同死去的星辰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只有李定国沉重而粗重的喘息声，混合着鲜血滴落在灰烬上的“嗒嗒”声，在这片亡者之域中显得格外清晰、刺耳。
李定国背靠着冰冷的蟠龙柱残骸，巨大的重剑插在身旁的灰烬中。他覆盖着玄铁重甲的身躯布满了刀痕箭孔，几处甲叶迸裂，露出下面深可见骨、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。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，显然在坠落时骨折。但他依旧用仅存的、相对完好的手臂，死死地将苏凡那枯槁冰冷的身体护在怀中，用自己的体温和残破的甲胄，试图隔绝那刺骨的阴寒。
夜明珠惨淡的绿光映照下，苏凡的脸色惨白如金纸，毫无一丝血色。嘴唇干裂，沾着暗红的血痂。双眼紧闭，眼窝深陷，浓重的阴影如同墨染。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。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，虽然被王回春简单包扎过，但厚厚的止血散已被暗红发黑的血痂浸透、板结，边缘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灰败之色。最可怕的是他的左手掌心，那曾经烙印着炽烈“明”字的地方，此刻只剩下一个焦黑的、如同被烈火彻底焚毁的疤痕，没有丝毫光芒，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温度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……” 李定国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地宫中回荡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与绝望。他滚烫的手掌紧紧贴在苏凡冰冷刺骨的胸口，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，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他心惊肉跳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一股冰冷邪恶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力量，如同跗骨之蛆，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，从这地宫的每一寸砖石、每一具枯骨中渗透出来，疯狂地钻进皇帝的伤口，钻进他的骨髓，缠绕、撕扯着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！
尸骸巨影！它就在这里！无处不在！它在贪婪地享用着坠入巢穴的猎物！
“呃……” 就在这时，苏凡那紧闭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，发出一声如同游丝般的痛苦呻吟。他枯槁的身体在李定国怀中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，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口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李定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！他紧紧抱住皇帝，试图压制那痛苦的痉挛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陛下！撑住！臣在！臣带您出去！一定带您出去！”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自责。护驾不力！竟让陛下坠入如此绝地！
然而，就在苏凡痛苦痉挛的同时，在那无边黑暗与冰冷吞噬的意识深渊最深处——
一点微弱的悸动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，轻轻漾开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不再是煤山那燃烧扭曲的幻境，而是……一幕极其清晰、却充满了无尽悲凉的景象：
依旧是这冰冷、腐朽、布满尸骸的薪火之窖。但时间仿佛倒流了数百年。巨大的蟠龙金柱上金漆璀璨，蟠龙浮雕栩栩如生，龙睛处的宝石熠熠生辉。窖内并非黑暗，而是被无数盏长明灯映照得灯火通明，如同白昼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庄严肃穆的檀香气息。
窖内中央，并非堆积的尸骸，而是一座巨大的、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祭坛！祭坛之上，供奉着一枚方圆四寸、上纽交五龙、通体散发着柔和、温润、却蕴含着浩瀚威严的——玉玺！正是传说中的和氏璧所制的传国玉玺！玉玺上方，一道凝练如实质的、纯粹金色的龙气光柱，如同擎天之柱，贯穿窖顶，连接着未知的上方，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、国泰民安的磅礴气息！那是大明鼎盛时期的国运龙气！
祭坛周围，肃立着数十名身穿庄严礼服的官员和面容肃穆的老者。他们对着祭坛和龙气光柱，虔诚地跪拜、祈祷，将一卷卷记载着帝国文治武功的典籍、一件件象征着皇权威仪的礼器，小心翼翼地供奉在祭坛周围特定的凹槽之中。每一次供奉，那金色的龙气光柱似乎都更加凝练一分，散发出更加浩瀚的威压。
薪火相传，国运永昌！
然而，画面陡然破碎、扭曲！
灯火熄灭！檀香被腐朽取代！肃穆的官员化为枯骨！虔诚的老者变成怨魂！
那温润的白玉祭坛，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，黯淡无光！供奉其上的传国玉玺……消失了！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、布满灰尘的印痕！
那贯穿窖顶、浩瀚威严的金色龙气光柱……彻底断绝！如同被斩断的巨树！只留下一个巨大的、漆黑的、仿佛通往虚无的孔洞！无数道充满了痛苦、怨恨、不甘的黑色烟气，如同溃烂的脓液，正从那断裂的孔洞边缘，源源不断地渗透、流淌下来！与窖底那暗红色的硫磺纹路交织、融合，污染着这片曾经神圣的空间！
尸骸巨影的雏形，就在那断裂的龙气孔洞之下，在无数怨念与硫磺气息的滋养中，如同恶毒的肿瘤，开始滋生、膨胀！无数亡魂的怨念被它吸引、吞噬，成为它壮大的养料！它贪婪地吮吸着这片空间残留的、衰败的龙气余烬！
苏凡残存的意识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断裂龙气孔洞传来的、无尽的悲凉与哀伤！那是国运被强行斩断的痛苦！那是山河破碎的悲鸣！更是那消失的传国玉玺……残存的、微弱的、充满了不甘的呼唤！
玉玺……不在窖中！
龙气……早已断绝！
这薪火之窖，早已名存实亡！留下的，只是一座被怨念和邪祟占据的……巨大坟冢！
这清晰的认知，如同冰冷的匕首，狠狠刺入苏凡残存的意识！巨大的悲恸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，瞬间淹没了他！原来……大明真正的根基，早已断裂！他之前感应到的、那点微弱的龙气余烬，不过是这巨大坟冢中残存的、最后的火星！
而尸骸巨影，就是依托这断裂的根基、这无尽的怨念而生的……畸形怪物！它并非仅仅在吞噬他苏凡，它是在吞噬整个大明衰亡史所凝结的所有负面！
就在这悲恸与绝望交织的瞬间！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一阵低沉、沙哑、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满足的诡异声响，如同无数砂纸在摩擦，从地宫最深沉的黑暗中传来！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，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！瞬间打破了死寂，让李定国浑身汗毛倒竖！
夜明珠惨淡的绿光边缘，浓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！
在窖底那片布满暗红硫磺纹路的区域中心，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，缓缓地、从黑暗与灰烬中……升腾而起！
那并非实体，而是由无数扭曲、蠕动的阴影构成！依稀可见断裂的兵刃、破碎的甲胄碎片、枯槁的肢体、以及无数张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怨恨、无声嘶吼的模糊面孔，如同沸腾的沥青般不断翻滚、组合！无数双闪烁着惨绿色、充满了赤裸裸贪婪与饥饿光芒的眼睛，密密麻麻，如同地狱的星辰，在阴影的深处睁开，死死地、死死地锁定了李定国怀中那具枯槁的躯体！
是它！
尸骸巨影的本体！
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腐朽与死亡气息，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蛆虫，瞬间充斥了整个地宫空间！浓烈的硫磺恶臭混合着陈年尸体的腐味，形成令人窒息的毒气！那恐怖的吸力骤然增强了十倍！疯狂地撕扯着苏凡残存的生机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 苏凡的身体在李定国怀中猛地向上弓起！剧烈的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撕扯！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！瞳孔深处不再是黑暗，而是被一片疯狂旋转、充满怨毒绿光的漩涡所充斥！仿佛他的灵魂正在被强行拖拽出来！肩胛下的伤口瞬间崩裂，暗红发黑、夹杂着一丝丝诡异绿气的血液汹涌渗出！
“陛下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发出肝胆俱裂的嘶吼！巨大的恐惧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！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巨大重剑，不顾一切地挡在苏凡身前，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从黑暗中升腾而起的恐怖巨影！明知是螳臂当车，他也要挥出这最后一剑！
然而，就在这千钧一发、苏凡的意识即将被那怨毒绿光彻底吞噬的刹那！
嗡——！！！
一声低沉、悠远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……龙吟！
毫无征兆地，在那断裂的、漆黑的龙气孔洞深处，猛地响起！
那龙吟，并非暴戾，而是充满了古老、沧桑、以及一种……被长久遗忘的、源自血脉源头的……威严与悲悯！
龙吟响起的瞬间！
那疯狂旋转、试图吞噬苏凡灵魂的怨毒绿光漩涡，如同遇到了克星，猛地一滞！
那从黑暗中升腾而起、由无数怨念构成的尸骸巨影本体，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、充满了巨大惊疑与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恐惧的嘶鸣！
“吼——？！”
这声源自灵魂层面的嘶鸣，让整个地宫都为之震动！翻滚的阴影瞬间变得混乱、溃散！无数双惨绿色的眼睛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！
李定国挥剑的动作瞬间僵住！他难以置信地抬头，望向那漆黑孔洞的方向！
而苏凡那双被怨毒绿光充斥的眼眸，在听到这声龙吟的刹那，剧烈的痉挛奇迹般地停止了。瞳孔深处那疯狂旋转的绿光漩涡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！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……源自灵魂最深处的……难以言喻的悸动与……一种无法形容的、仿佛游子归乡般的……温暖与孺慕！
一个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意念，在他残存的意识深处，如同惊雷般炸响：
**“太……祖……”**
“挫骨扬灰——！！！”
声浪未落，那玄黑魔神般的身影已然动了！
覆盖着厚重山文甲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恐怖速度！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凶兽，巨大的斩马刀拖曳着暗红色的凶煞残影，无视了周围混乱的厮杀，无视了丹陛台阶下浴血死守的“铁壁营”士兵，目标只有一个——丹陛之上那瘫软在废墟中、气息奄奄的身影！
“拦住他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目眦欲裂，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！巨大的重剑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，化作一道凄厉的弧光，狠狠斩向李自成的腰腹！这一剑，凝聚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，剑锋所过，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！
然而，李自成甚至没有回头！
他覆盖着玄黑面甲的头颅微微一侧，仿佛脑后长眼！那只未持刀的左手，覆盖着狰狞的铁甲手套，如同拍苍蝇般，带着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，随意地向后一挥！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！火星如同烟花般炸开！
李定国那凝聚了毕生功力、足以斩断精钢的一剑，竟被这看似随意的一掌硬生生拍偏！巨大的力量如同狂涛般顺着剑身汹涌传来！李定国只觉虎口瞬间崩裂，鲜血狂涌！重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几乎脱手飞出！他覆盖着铁甲的身躯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，闷哼一声，口喷鲜血，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，重重撞在一根布满刀痕的蟠龙金柱上！背甲与坚硬柱身撞击，发出沉闷的巨响，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！
差距！天堑般的差距！
李自成甚至没有因此停顿半分！他那双燃烧着疯狂赤焰的眼眸，透过狰狞的面甲缝隙，死死钉在苏凡身上！巨大的斩马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，已然高高扬起！刀锋所指，正是苏凡的头颅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 王回春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，枯瘦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如同扑火的飞蛾，猛地张开双臂，扑向苏凡的身体，试图用自己苍老的身躯作为最后的屏障！
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！
眼看那暗沉无光、缠绕着凶煞戾气的巨大刀锋就要落下，将君王与老臣一同斩为齑粉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
轰隆隆——！！！
整个奉天殿，连同其下的汉白玉基座，猛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、剧烈的震动！这震动不同于马蹄踏地，也不同于炮火轰鸣，而是源自……地底深处！仿佛沉睡在地心的远古巨兽，被外界的喧嚣与杀意彻底激怒，正在疯狂地……翻身！
“咔嚓！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巨大的断裂声在丹陛区域下方猛然炸响！就在苏凡身下那片被龙椅烈焰灼烧、被金红血液浸透的废墟金砖处！一道巨大的、深不见底的裂痕，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，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！坚硬的汉白玉和金砖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崩塌、坠落！烟尘混合着刺骨的、带着浓烈腐朽与硫磺气息的阴风，猛地从裂口处喷涌而出！
那裂口，正对着薪火之窖的入口！此刻，它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，强行撕扯、扩大了数倍！
李自成那势在必得的一刀，因这突如其来的地裂剧变，刀势瞬间一滞！沉重的刀锋擦着王回春花白的头发掠过，狠狠斩在崩塌的裂口边缘！火星四溅！坚硬的砖石如同豆腐般被切开！
王回春被喷涌的阴风掀得一个趔趄，滚倒在地，却奇迹般地避开了致命一刀！
“地龙翻身？！” “地宫开了？！”
混乱的厮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断！无论是疯狂进攻的大顺悍卒、清军士兵，还是死守的“铁壁营”战士，都惊恐地看着那不断扩大的、如同深渊巨口般的裂痕！一股源自本能的、对大地之怒的恐惧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！
“陛下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顾不得剧痛与眩晕，借着撞柱的反震之力，如同离弦之箭般再次扑向废墟！他看到苏凡那瘫软的身体，正随着崩塌的砖石，滑向那深不见底的裂口边缘！
就在苏凡半个身子即将滑入深渊的刹那！
李定国覆盖着铁甲的巨手，如同铁钳般，死死抓住了苏凡破烂玄色大氅的后襟！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止住了下滑之势！他另一只手猛地插入崩塌的金砖缝隙，五指深深嵌入坚硬的砖石，手臂肌肉虬结，青筋根根暴起，如同扎根的巨树，死死支撑着两人摇摇欲坠的身体！
“呃啊——！” 巨大的拉扯力让李定国发出痛苦的闷哼，背部和手臂的伤口瞬间崩裂，鲜血汩汩涌出！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 李自成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！眼看猎物即将坠入深渊，他覆盖着玄黑山文甲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，巨大的斩马刀再次扬起！这一次，目标不仅是苏凡，还有死死抓住他的李定国！凶煞戾气如同实质般缠绕刀锋！
然而，那从裂口深处喷涌而出的阴风，裹挟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与硫磺气息，瞬间席卷了整个丹陛区域！风中，仿佛夹杂着无数亡魂的哀嚎与低语！一股冰冷刺骨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恐怖吸力，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，猛地从那裂口深处爆发出来！目标，直指滑落裂口边缘的苏凡！
这股吸力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！都要……直接！它不再仅仅是针对龙气与灵魂，更是要将苏凡的整个残躯，都拖入那永恒的黑暗深渊！
“呃……” 苏凡那陷入无边黑暗的意识，在这双重夹击的剧痛与吸力撕扯下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、如同游丝般的呻吟。他那双紧闭的眼皮下，眼球在疯狂转动，仿佛在经历着最深沉的梦魇。
尸骸巨影！它不再满足于隔空吞噬！它要将他彻底拖入那薪火之窖的最深处！拖入它那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恐怖本体之中！
李定国死死抓住苏凡后襟的手，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、冰冷的巨力，正疯狂地拉扯着皇帝的身体，试图将他拖入深渊！同时，李自成那裹挟着毁灭气息的刀锋，已然带着凄厉的风声，狠狠斩落！
绝境！真正的十死无生！
就在这最后的刹那！
“噗——！！！”
一道快如鬼魅、裹挟着凄厉劲风的黑影，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，猛地从殿门方向射来！精准无比地撞在李自成那斩落的巨大刀锋侧面！
“铛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刺耳的金铁爆鸣！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！
那黑影竟是一柄沉重的链枷！带着尖刺的铁球狠狠砸在斩马刀的刀面上！巨大的力量让李自成势在必得的一刀再次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偏斜！
刀锋擦着李定国的背甲和昏迷苏凡的腿部掠过，狠狠斩在崩塌的裂口边缘！碎石飞溅！
“郑森？！” 李定国眼角余光瞥见殿门方向，那个浑身浴血、拄着巨型陌刀、刚刚奋力掷出链枷的身影——正是郑成功！他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，掷出链枷后身体剧烈摇晃，全靠陌刀支撑才未倒下，口中再次溢出鲜血！
这稍纵即逝的干扰！
李定国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厉芒！他不再犹豫！不再试图将苏凡拉回地面！因为那来自地底的恐怖吸力根本无法抗拒！他猛地怒吼一声，借着抓住苏凡后襟的力量，以及插入砖缝手臂的支撑，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，竟抱着苏凡那枯槁的身体，主动向着那深不见底、喷涌着阴风与恐怖吸力的裂口——纵身一跃！
“陛下！臣带您走——！！！”
怒吼声在阴风呼啸的裂口上空回荡！
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烟尘和刺骨的阴风吞没，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！
“不——！！！” 王回春发出绝望的嘶吼，挣扎着扑向裂口边缘，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黑暗！
“狗贼——！！！” 李自成暴怒的咆哮震得殿宇簌簌发抖！他覆盖着玄黑面甲的头颅猛地转向殿门方向，那双赤红的眼眸死死钉在郑成功身上，充满了被蝼蚁屡次冒犯的极致杀意！巨大的斩马刀带着毁灭的气息，遥遥指向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！
然而，就在他杀意沸腾、准备将怒火倾泻在郑成功身上的瞬间！
“放箭——！！！” 多尔衮那阴鸷冰冷、充满算计的嘶吼，如同毒蛇吐信，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响起！
早已重新组织起来的清军弓箭手，瞬间将目标锁定了因掷出链枷而失去平衡、门户大开的郑成功！
“咻咻咻——！！！”
一片密集如蝗的箭雨，裹挟着刺耳的尖啸，如同死神的獠牙，瞬间覆盖了郑成功所在的位置！
郑成功拄着陌刀，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死亡乌云，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释然的苦笑。他试图抬起陌刀格挡，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铅。
噗噗噗——！！！
利器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！数支重箭狠狠贯入他的胸膛、肩胛、大腿！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震！深蓝色的鱼鳞甲如同纸糊！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激射而出！他口中鲜血狂涌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，重重向后栽倒！巨型陌刀脱手飞出，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哀鸣！
“少帅——！！！” 残余的郑家军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！
“好！好！” 多尔衮王旗之下，这位大清摄政王脸上终于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！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。郑森重伤垂死，崇祯坠入地宫死地，李自成这头凶兽也被彻底激怒！局面，似乎又回到了他的掌控！
“给本王杀！一个不留！冲入地宫，生要见人，死要见尸！” 多尔衮宝刀前指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！
清军士兵爆发出震天的吼叫，再次朝着殿内残余的抵抗者、朝着那巨大的裂口、也朝着被箭雨重创的郑成功，疯狂扑去！
而李自成，看着郑成功倒下，眼中的暴怒并未平息。他冰冷的、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，扫过那深不见底的裂口，最后落在了多尔衮的王旗之上。
“多尔衮……” 一个冰冷、嘶哑、充满杀意的声音透过面甲响起。“你……找死！”
黑色的怒潮再次涌动！这一次，大顺铁骑的目标，直指多尔衮的王旗！玄黑的睚眦战旗裹挟着毁灭的洪流，狠狠撞向清军的核心！
奉天殿内外的厮杀，瞬间进入了更加惨烈、更加混乱的三方绞杀！尸体堆积如山，鲜血如同小溪般流淌，汇聚到那巨大的裂口边缘，再被阴风卷着，滴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。
***
薪火之窖。
这里，是光明的坟冢，是龙气的墓穴，是帝国衰亡凝结的琥珀，更是怨念滋生的温床。
冰冷。
刺骨的冰冷，如同亿万根钢针，穿透破烂的玄色大氅，狠狠扎入苏凡残破的躯壳，刺入他沉沦的意识深处。这冰冷并非源自温度，而是沉淀了数百年的、属于失败者、亡国者和被遗忘者的绝望与怨毒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，每一次艰难的呼吸，都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。那是木头、丝绸、典籍在绝对封闭中缓慢腐烂的气息，混合着泥土深处渗出的硫磺恶臭，以及一种……若有若无、却更加令人心悸的……陈旧血腥味。
绝对的黑暗，如同厚重的、浸透了墨汁的绒布，包裹着一切。唯有李定国腰间悬挂的一颗夜明珠，散发着微弱、惨淡的绿色幽光，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，勉强照亮方寸之地。光芒所及，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裂。
尸骸。
层层叠叠的尸骸。
并非战场上那种新鲜、扭曲、充满暴力痕迹的死亡，而是如同被随意丢弃的、风干了数百年的标本。穿着各色早已腐朽破烂的官袍、甲胄、甚至宫女太监服色的枯骨，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厚厚的灰尘之中。空洞的眼窝仰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，张大的下颌骨仿佛在无声地呐喊。许多骸骨互相纠缠、堆叠，形成一座座令人毛骨悚然的骨丘。断裂的兵器、破碎的陶罐、朽烂的木箱碎片散落其间，如同陪葬的垃圾。
脚下，是厚厚的、踩上去发出“咯吱”声响的灰烬层。那是无数记载着帝国兴衰的典籍、奏章、甚至龙袍凤冠，在漫长岁月中彻底腐朽风化的痕迹。灰烬之下，隐约可见冰冷、湿滑的黑色岩石地面，布满了奇异的、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，散发着微弱的、令人不安的硫磺气息。
巨大的、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支撑着这片地下空间，柱身上原本光鲜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，露出其下深色的木芯，同样布满了裂纹与腐朽的孔洞。柱身上缠绕的蟠龙浮雕，在幽绿的珠光下显得格外狰狞，龙睛处镶嵌的宝石早已黯淡无光，如同死去的星辰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只有李定国沉重而粗重的喘息声，混合着鲜血滴落在灰烬上的“嗒嗒”声，在这片亡者之域中显得格外清晰、刺耳。
李定国背靠着冰冷的蟠龙柱残骸，巨大的重剑插在身旁的灰烬中。他覆盖着玄铁重甲的身躯布满了刀痕箭孔，几处甲叶迸裂，露出下面深可见骨、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。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，显然在坠落时骨折。但他依旧用仅存的、相对完好的手臂，死死地将苏凡那枯槁冰冷的身体护在怀中，用自己的体温和残破的甲胄，试图隔绝那刺骨的阴寒。
夜明珠惨淡的绿光映照下，苏凡的脸色惨白如金纸，毫无一丝血色。嘴唇干裂，沾着暗红的血痂。双眼紧闭，眼窝深陷，浓重的阴影如同墨染。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。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，虽然被王回春简单包扎过，但厚厚的止血散已被暗红发黑的血痂浸透、板结，边缘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灰败之色。最可怕的是他的左手掌心，那曾经烙印着炽烈“明”字的地方，此刻只剩下一个焦黑的、如同被烈火彻底焚毁的疤痕，没有丝毫光芒，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温度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……” 李定国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地宫中回荡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与绝望。他滚烫的手掌紧紧贴在苏凡冰冷刺骨的胸口，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，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让他心惊肉跳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一股冰冷邪恶、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力量，如同跗骨之蛆，正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，从这地宫的每一寸砖石、每一具枯骨中渗透出来，疯狂地钻进皇帝的伤口，钻进他的骨髓，缠绕、撕扯着那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！
尸骸巨影！它就在这里！无处不在！它在贪婪地享用着坠入巢穴的猎物！
“呃……” 就在这时，苏凡那紧闭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，发出一声如同游丝般的痛苦呻吟。他枯槁的身体在李定国怀中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，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致命的伤口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李定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！他紧紧抱住皇帝，试图压制那痛苦的痉挛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陛下！撑住！臣在！臣带您出去！一定带您出去！”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与自责。护驾不力！竟让陛下坠入如此绝地！
然而，就在苏凡痛苦痉挛的同时，在那无边黑暗与冰冷吞噬的意识深渊最深处——
一点微弱的悸动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，轻轻漾开。
他“看”到了。
不再是煤山那燃烧扭曲的幻境，而是……一幕极其清晰、却充满了无尽悲凉的景象：
依旧是这冰冷、腐朽、布满尸骸的薪火之窖。但时间仿佛倒流了数百年。巨大的蟠龙金柱上金漆璀璨，蟠龙浮雕栩栩如生，龙睛处的宝石熠熠生辉。窖内并非黑暗，而是被无数盏长明灯映照得灯火通明，如同白昼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庄严肃穆的檀香气息。
窖内中央，并非堆积的尸骸，而是一座巨大的、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祭坛！祭坛之上，供奉着一枚方圆四寸、上纽交五龙、通体散发着柔和、温润、却蕴含着浩瀚威严的——玉玺！正是传说中的和氏璧所制的传国玉玺！玉玺上方，一道凝练如实质的、纯粹金色的龙气光柱，如同擎天之柱，贯穿窖顶，连接着未知的上方，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、国泰民安的磅礴气息！那是大明鼎盛时期的国运龙气！
祭坛周围，肃立着数十名身穿庄严礼服的官员和面容肃穆的老者。他们对着祭坛和龙气光柱，虔诚地跪拜、祈祷，将一卷卷记载着帝国文治武功的典籍、一件件象征着皇权威仪的礼器，小心翼翼地供奉在祭坛周围特定的凹槽之中。每一次供奉，那金色的龙气光柱似乎都更加凝练一分，散发出更加浩瀚的威压。
薪火相传，国运永昌！
然而，画面陡然破碎、扭曲！
灯火熄灭！檀香被腐朽取代！肃穆的官员化为枯骨！虔诚的老者变成怨魂！
那温润的白玉祭坛，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，黯淡无光！供奉其上的传国玉玺……消失了！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、布满灰尘的印痕！
那贯穿窖顶、浩瀚威严的金色龙气光柱……彻底断绝！如同被斩断的巨树！只留下一个巨大的、漆黑的、仿佛通往虚无的孔洞！无数道充满了痛苦、怨恨、不甘的黑色烟气，如同溃烂的脓液，正从那断裂的孔洞边缘，源源不断地渗透、流淌下来！与窖底那暗红色的硫磺纹路交织、融合，污染着这片曾经神圣的空间！
尸骸巨影的雏形，就在那断裂的龙气孔洞之下，在无数怨念与硫磺气息的滋养中，如同恶毒的肿瘤，开始滋生、膨胀！无数亡魂的怨念被它吸引、吞噬，成为它壮大的养料！它贪婪地吮吸着这片空间残留的、衰败的龙气余烬！
苏凡残存的意识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断裂龙气孔洞传来的、无尽的悲凉与哀伤！那是国运被强行斩断的痛苦！那是山河破碎的悲鸣！更是那消失的传国玉玺……残存的、微弱的、充满了不甘的呼唤！
玉玺……不在窖中！
龙气……早已断绝！
这薪火之窖，早已名存实亡！留下的，只是一座被怨念和邪祟占据的……巨大坟冢！
这清晰的认知，如同冰冷的匕首，狠狠刺入苏凡残存的意识！巨大的悲恸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，瞬间淹没了他！原来……大明真正的根基，早已断裂！他之前感应到的、那点微弱的龙气余烬，不过是这巨大坟冢中残存的、最后的火星！
而尸骸巨影，就是依托这断裂的根基、这无尽的怨念而生的……畸形怪物！它并非仅仅在吞噬他苏凡，它是在吞噬整个大明衰亡史所凝结的所有负面！
就在这悲恸与绝望交织的瞬间！
“嗬……嗬嗬……”
一阵低沉、沙哑、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满足的诡异声响，如同无数砂纸在摩擦，从地宫最深沉的黑暗中传来！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，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！瞬间打破了死寂，让李定国浑身汗毛倒竖！
夜明珠惨淡的绿光边缘，浓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！
在窖底那片布满暗红硫磺纹路的区域中心，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，缓缓地、从黑暗与灰烬中……升腾而起！
那并非实体，而是由无数扭曲、蠕动的阴影构成！依稀可见断裂的兵刃、破碎的甲胄碎片、枯槁的肢体、以及无数张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怨恨、无声嘶吼的模糊面孔，如同沸腾的沥青般不断翻滚、组合！无数双闪烁着惨绿色、充满了赤裸裸贪婪与饥饿光芒的眼睛，密密麻麻，如同地狱的星辰，在阴影的深处睁开，死死地、死死地锁定了李定国怀中那具枯槁的躯体！
是它！
尸骸巨影的本体！
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腐朽与死亡气息，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蛆虫，瞬间充斥了整个地宫空间！浓烈的硫磺恶臭混合着陈年尸体的腐味，形成令人窒息的毒气！那恐怖的吸力骤然增强了十倍！疯狂地撕扯着苏凡残存的生机！
“呃啊——！！！” 苏凡的身体在李定国怀中猛地向上弓起！剧烈的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撕扯！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！瞳孔深处不再是黑暗，而是被一片疯狂旋转、充满怨毒绿光的漩涡所充斥！仿佛他的灵魂正在被强行拖拽出来！肩胛下的伤口瞬间崩裂，暗红发黑、夹杂着一丝丝诡异绿气的血液汹涌渗出！
“陛下——！！！” 李定国发出肝胆俱裂的嘶吼！巨大的恐惧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！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巨大重剑，不顾一切地挡在苏凡身前，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从黑暗中升腾而起的恐怖巨影！明知是螳臂当车，他也要挥出这最后一剑！
然而，就在这千钧一发、苏凡的意识即将被那怨毒绿光彻底吞噬的刹那！
嗡——！！！
一声低沉、悠远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……龙吟！
毫无征兆地，在那断裂的、漆黑的龙气孔洞深处，猛地响起！
那龙吟，并非暴戾，而是充满了古老、沧桑、以及一种……被长久遗忘的、源自血脉源头的……威严与悲悯！
龙吟响起的瞬间！
那疯狂旋转、试图吞噬苏凡灵魂的怨毒绿光漩涡，如同遇到了克星，猛地一滞！
那从黑暗中升腾而起、由无数怨念构成的尸骸巨影本体，第一次发出了清晰的、充满了巨大惊疑与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恐惧的嘶鸣！
“吼——？！”
这声源自灵魂层面的嘶鸣，让整个地宫都为之震动！翻滚的阴影瞬间变得混乱、溃散！无数双惨绿色的眼睛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！
李定国挥剑的动作瞬间僵住！他难以置信地抬头，望向那漆黑孔洞的方向！
而苏凡那双被怨毒绿光充斥的眼眸，在听到这声龙吟的刹那，剧烈的痉挛奇迹般地停止了。瞳孔深处那疯狂旋转的绿光漩涡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！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……源自灵魂最深处的……难以言喻的悸动与……一种无法形容的、仿佛游子归乡般的……温暖与孺慕！
一个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意念，在他残存的意识深处，如同惊雷般炸响：
**“太……祖……”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