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0章 余烬烁新生,长路漫且艰-《大明未亡!朕不负苍生》

  毁灭的狂澜徐徐平息,如同潮水退却,留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疮痍。

  天空不再是单调的昏黑或被炉火染就的赤红,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、仿佛被巨力揉搓过的扭曲色彩,残留的能量乱流如同透明的幽魂,偶尔划过天际,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响。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浑浊的屏障,变得稀薄而惨淡,无力地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神魔之战的焦土上。

  谷口早已不复存在。原本狭窄的通道被彻底拓宽、夷平,甚至向下塌陷了数尺,形成一个巨大的、边缘呈现琉璃化光泽的焦黑洼地。散落各处的,是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、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焦糊有机物、以及更多直接汽化消失后留下的空白。浓烈的焦臭味、硫磺味、以及一种奇异的、类似石英被高温熔炼后的气息混合在一起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,令人作呕。

  火浣道两侧的石壁布满蛛网般的裂痕,许多地方大面积坍塌,将之前地火喷流造成的琉璃化通道又掩埋了大半。更远处,匠魂乡内部的许多工棚、炉窑也受到波及,倒塌倾颓者不在少数,断壁残垣间,隐约可见匠人们呆滞或痛哭的身影。

  死寂。并非无声,而是那种巨大喧嚣过后,幸存者被抽空所有力气与心神的、麻木的寂静。

  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那片焦黑洼地的中心。

  苏凡半跪于地,一手支撑着几乎要碎裂的身体,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。那身青衫早已破烂不堪,被汗水、血污和能量灼烧的痕迹覆盖,紧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他消瘦却依旧挺直的脊梁。他低着头,长发披散下来,遮住了面容,只有剧烈起伏的肩头和压抑到极致的、破碎的喘息声,证明着他还在顽强地呼吸着。

  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血沫,喷溅在焦黑的地面上,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。他的身体内部,情况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糟糕。强行容纳、引导那远超自身极限的庞杂能量,虽最终击溃强敌,却也几乎将他的经脉、窍穴乃至琉璃心都冲击得濒临崩溃。帝心依旧在顽强跳动,但每一次跳动,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,左眼中的琉璃光丝黯淡混乱,右眼中的星火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
  在他面前不远处,地面上一滩奇异的、正在缓缓挥发消散的暗蓝色冰晶残留物,标志着那不可一世的琉璃将最终的结局——并非血肉之躯,而是能量核心被彻底湮灭后残留的渣滓。

  赢了。

  代价惨重。

  “陛……陛下……”秦破虏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。他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腿,用破虏刀支撑着身体,踉跄着、连滚带爬地第一个冲了过来。他独臂颤抖着,想要去搀扶,却又不敢触碰,生怕一碰之下,眼前这尊仿佛由裂纹瓷器拼凑起来的身影就会彻底碎裂开来。

  他的呼喊惊醒了其他人。

  老匠首、还能动弹的老兵、匠人们,纷纷从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中惊醒,强忍着伤痛和疲惫,挣扎着围拢过来。他们看着跪地不起的苏凡,看着他身下那滩刺目的金色血液,看着周围这宛如末日般的景象,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敬畏、感激,以及深切的忧虑。

  “先生!”

  “恩公!”

  “快!快拿伤药来!最好的!”老匠首声音发颤,嘶吼着催促。

  一阵慌乱的忙碌。珍贵的、平日里舍不得用的各种内服外敷的伤药被迅速取来。戊辰挤开人群,他的脉冲器早已收起,此刻拿出的是一个装着淡绿色莹润药液的玉瓶,小心翼翼地将几滴药液滴入苏凡口中。庚辛和丁卯则警惕地守在周围,尽管身体同样带伤,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,预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。

  药液入喉,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,勉强滋养着几乎干涸撕裂的经脉。苏凡猛地咳嗽起来,又吐出几口淤血,呼吸才稍稍顺畅了一些。他极其缓慢地、艰难地抬起头。

 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金纸色,嘴唇干裂毫无血色,但那双眼睛,在散乱发丝的缝隙间,依旧亮着。那光芒褪去了方才对决时的极致燃烧,变得深沉、疲惫,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与洞彻。

  “朕……无事。”他声音嘶哑微弱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战况……如何?伤亡……几何?”

  都这般模样了,最先问的依旧是战局和伤亡。众人鼻尖一酸,心中那股敬重之情无以复加。

  秦破虏虎目含泪,哽声道:“陛下……来袭之敌……已尽数歼灭!我军……我军……”他声音哽咽,说不下去。

  旁边一位伤势较轻的老兵接过话头,声音沉痛:“禀陛下,弟兄们……战死三十七人,重伤失去战力者十九,余者皆带伤。匠魂乡的乡亲……伤亡还在统计,但……恐怕也不在少数……”

  每一个数字,都如同沉重的巨石,压在苏凡的心头,让他本就艰难的呼吸又是一滞。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那深沉的疲惫中多了一丝冰冷的锐利。

  “厚葬战死者,抚恤其家眷。全力救治伤员,不惜一切代价。”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
  “是!”众人齐声应道,尽管声音沙哑,却异常坚定。

  “此地……不宜久留。”苏凡的目光扫过周围狼藉的景象和天空残留的能量乱流,“方才动静太大……必然已惊动更多敌人……需尽快……转移。”

  老匠首闻言,脸色更加凝重:“先生所言极是。只是……母炉方才超负荷运转,又受能量冲击,如今……情况很不稳定,恐怕难以长途迁徙……”母炉是匠魂乡的根,若是母炉毁了,匠魂乡也就名存实亡了。

  苏凡艰难地转动视线,望向那巨大的、此刻光芒极其晦暗、甚至炉身都出现细微裂痕的母炉。他能感受到,母炉之灵的意念变得极其微弱、混乱,如同风中残烛,比他自己好不了多少。方才那一击,几乎是榨干了它最后的本源。

  “无妨……”苏凡喘息了几下,缓缓道,“朕……可暂以心力……稳固其核心灵性,使其陷入沉眠,减缓崩溃……再以法器……将其核心暂时收纳,带走……待日后……再寻地脉温养之处,徐徐图之……”

 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。以自身残存的心力,结合琉璃心的玄妙,将母炉之灵的核心意识剥离出来,进行保护性封印,至于母炉本体这庞大的物理结构,只能暂时舍弃了。

  老匠首和几位老匠师闻言,虽心如刀割,却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。失去母炉本体固然痛彻心扉,但只要能保住那一点灵性之火,匠魂乡就还有希望。

  “全凭先生做主!”老匠首含泪跪下。

  事不宜迟,苏凡强撑着,在众人的搀扶下,再次来到母炉前。他将手掌虚按在那布满裂痕、光芒黯淡的闸门上,闭上双眼,集中起最后的心神,引导着琉璃心那微弱却精纯的力量,如同最精细的绣花针,小心翼翼地探入母炉之灵那即将涣散的意识核心……

  这个过程同样凶险而耗费心力。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,苏凡的身体摇晃了一下,差点软倒,才缓缓收回手。而他掌心之中,已然多了一团拳头大小、温暖柔和、内部仿佛有液态火焰缓缓流动的白金色光球——正是母炉之灵的核心本源。

  与此同时,巨大的母炉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般的嗡鸣,炉身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,所有的裂痕迅速扩大,整体结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、脆弱,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塌。

  老匠首颤抖着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用某种温玉和特殊金属打造的方壶,小心翼翼地从苏凡手中接过那团光球,将其纳入壶中,紧紧封印起来。

  做完这一切,苏凡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一软,若非秦破虏和老匠首眼疾手快扶住,已然栽倒在地。

  “陛下!”

  “先生!”

  众人惊呼。

  “无碍……力竭而已……”苏凡声音微弱,眼皮沉重如山,“速速……清理战场,收敛遗体,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……尤其是……新锻的兵甲和‘龙血黑曜’矿……准备……撤离……”

  命令下达,幸存的人们再次强打起精神,开始行动起来。悲伤被压在心底,生存的本能驱动着每一个人。掩埋同伴的遗体,抢救有用的物资,搀扶伤员,每个人都在沉默而迅速地忙碌着。

  秦破虏指挥着还能行动的老兵负责警戒和协助。他发现,经过昨夜血战和方才陛下引动力量,幸存的老兵们虽然带伤,但气息似乎更加凝练了,尤其是那些获得了新刀的老兵,人与刀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,煞气收放之间,竟隐隐有了几分圆融自如的感觉。绝境与血战,本身就是最好的锤炼。

  阿青铜不知何时来到了苏凡身边,小手紧紧抓着他破烂的衣角,仰着小脸,那双无神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依赖。她似乎能感受到苏凡体内那极致的虚弱。

  苏凡勉强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,示意自己没事。

  就在这时,负责在外围警戒侦查的丁卯如同轻烟般掠回,脸色凝重地低声道:“先生,西方和北方……均发现不明烟尘,速度极快,疑似大规模骑兵!距离不足二十里!观其旗号……似乎是……‘净街司’的缇骑,还有……西疆边军的旗号!”

  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滚油!

  刚刚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到极点!

  净街司的缇骑!西疆边军!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?而且来得如此之快!

  是之前那琉璃将发出的求援信号?还是这边的惊天动静终于引来了朝廷和官府的注意?来者是敌是友?

 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刚刚看到的一点生路,似乎又被迅速合拢的阴影笼罩。

  秦破虏独眼之中凶光毕露,握紧了破虏刀:“陛下!怎么办?杀出去吗?”

  老匠首也是面色惨然,刚刚经历大战,人人带伤,物资尚未整理完毕,如何能应对大规模的正规军和那些诡异的缇骑?

  苏凡靠在秦破虏身上,剧烈地喘息了几下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左眼中的琉璃光丝艰难地流转,分析着局势。

  硬拼,死路一条。

  逃?带着这么多伤员,能逃多远?

  看来,只能……

  他深吸一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决断,声音虽然虚弱,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:

  “不必慌乱……收起兵刃……打出……匠魂乡的旗号……”

 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,缓缓道:

  “我们……‘投降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