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血旗蔽日(上)-《大明未亡!朕不负苍生》

  奉天殿内,死寂如墓。

  巨大的殿宇如同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遗骸,在穿透破碎窗棂的惨淡天光下,显露出触目惊心的疮痍。高耸的蟠龙金柱遍布刀痕箭孔,金漆剥落,露出其下深色的木芯,如同被剥皮的巨蟒,痛苦地扭曲着身躯。昔日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,被厚厚的灰烬、凝固的血痂、碎裂的琉璃瓦和折断的兵刃覆盖,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声。穹顶藻井处巨大的蟠龙彩绘,被火燎烟熏得焦黑一片,一只龙睛处残留着一个巨大的破洞,如同被剜去了眼珠,空洞地俯视着下方这片血腥的废墟。

 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令人窒息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是主调,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、硝烟呛人的硫磺味、木料阴燃的焦糊味,以及一种尸体开始腐败的、甜腻而令人作呕的气息。这气味如同有形的粘稠液体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。

  殿宇中央,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髹金雕龙巨椅,孤零零地矗立在丹陛之上。龙椅本身奇迹般地完好无损,在残破大殿的映衬下,更显出一种诡异的、冰冷的威严。椅背上巨大的蟠龙金雕,龙首高昂,怒目圆睁,鳞爪张扬,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,仿佛在无声地咆哮,又似在冷漠地见证着下方堆积如山的尸骸。

  尸骸。

  是的,奉天殿内,同样是一片修罗场。

  靠近殿门处,尸骸堆积得最高。穿着各色甲胄的躯体——有“孝陵卫”叛军的,也有最后时刻试图守卫此地的禁卫、太监、甚至宫女的——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粘稠的血泊和灰烬中。断臂残肢、被利刃劈开的头颅、被火铳轰烂的胸膛、被重物砸扁的躯干……层层叠叠,密密麻麻,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。血液早已凝固发黑,在地面金砖的缝隙中蜿蜒流淌,形成一片片巨大的、狰狞的暗红色蛛网。许多尸体保持着互相撕咬、搏杀的姿态,空洞的眼窝仰望着穹顶的破洞,凝固着生前的恐惧、疯狂或绝望。

  在这片尸山血海的中心,丹陛之下,相对空旷的区域,数十名身披磨砂玄铁重甲的“铁壁营”士兵,如同沉默的铁碑,拱卫着通往丹陛的台阶。他们巨大的塔盾重重顿地,边缘深深嵌入冻结的血污,构筑起最后一道冰冷的防线。长枪如林,斜指前方残破的殿门和两侧被撞开的巨大窗洞。每一张覆盖在冰冷铁面罩下的脸庞,都如同石刻般毫无表情,只有偶尔转动时,眼缝中流露出的警惕与决绝的寒光,证明着他们还是活人。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如同实质,包裹着他们沉重的铁甲,但他们纹丝不动,如同与这片死亡之地融为了一体。

  死寂中,只有寒风穿过破碎窗洞和殿门时发出的凄厉呜咽,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,在空旷的大殿中盘旋、回荡。偶尔,殿外远方传来一两声零星的、短促的火铳轰鸣或濒死惨叫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瞬间便被这沉重的死寂吞噬,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
  就在这片如同巨大坟墓般的死寂中心,丹陛之上,那冰冷而孤高的髹金雕龙巨椅中——

  苏凡端坐着。

  他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玄色大氅,大氅边缘沾染着地底的泥土、黑色的虫血以及他自己喷溅的金红色心头精血,早已不复最初的深沉,变得污浊而沉重。大氅之下,那具残破的躯壳并未因薪火之窖的淬炼而变得强健,反而更显出一种被极致力量透支后的枯槁与脆弱。脸色依旧惨白如金纸,毫无一丝血色,深深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,颧骨高高凸起,在昏暗光线下投下刀削般的轮廓。唯有那双眼睛!

  那双眼睛,如同两口燃烧着熔金烈焰的深潭!

  瞳孔深处,跳跃着两簇炽烈的、仿佛永不熄灭的金红色火焰!那火焰并非暴戾,而是沉淀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、一种背负山河的疲惫,以及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、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!目光扫过殿内堆积的尸骸、残破的梁柱、拱卫的士兵…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倒映在那双熔金眼眸之中,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,让被注视者灵魂都为之战栗。

  他坐得很直。

  脊背并未倚靠那冰冷的龙椅靠背,如同最坚韧的标枪,支撑着这具随时可能崩溃的残躯。左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鎏金扶手上,那只掌心烙印着赤金“明”字的手,五指微微蜷曲。烙印本身的光芒已经内敛,不再刺目,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散发着持续的、灼热的温度,透过薄薄的玄色大氅,将他身下龙椅冰冷的金漆都微微熨热。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红色光晕,如同呼吸般在他周身缓缓流转、明灭,驱散着周遭浓重的阴寒死气,也无声地宣告着——这龙椅,并非冰冷的摆设,而是被重新点燃的烽燧台!

  老军医王回春,如同风中残烛般枯瘦的身躯,此刻正跪伏在丹陛之下的血污之中。他花白的头发散乱,沾满了灰尘和凝固的血点,洗得发白的旧官袍早已被汗水和污渍浸透。他那双布满老人斑、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枯瘦双手,正极其小心、极其轻柔地处理着苏凡左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。

  伤口狰狞依旧,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,涂抹的厚厚止血散被反复涌出的鲜血浸透、染红。王回春用烈酒浸润过的干净布巾,极其缓慢地擦拭着伤口周围板结的血痂和污垢,每一次动作都轻得如同羽毛拂过,生怕触动那脆弱的生机。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创口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,顺着深刻的皱纹滚落,滴在染血的金砖上。他身后,两名年轻的医士如同受惊的兔子,捧着药箱和热水,大气不敢出,脸色苍白如纸。

  整个处理过程,苏凡的身体没有丝毫颤动。他仿佛感觉不到那钻心的剧痛,熔金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残破的殿门,任由王回春在他残破的躯体上施为。只有那微微抿紧的、毫无血色的嘴唇,和额角因极度忍耐而绷紧的细微青筋,无声地诉说着这具躯壳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。

  李定国如同最坚固的磐石,矗立在丹陛龙椅之侧。他高大的身躯覆盖着沾满血污和黑色虫液的玄铁重甲,肩甲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被简单包扎,但暗红的血迹依旧在缓慢渗出,染红了包扎的布条。他并未戴头盔,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,脸上还残留着地底厮杀带来的烟尘和血点。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,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火焰——警惕、凝重、以及一种被眼前这残破君王所点燃的、沉重如山的责任。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,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整个大殿:残破的殿门、巨大的窗洞、堆积尸骸的阴影、拱卫士兵的阵列……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脱他的锁定。覆盖着铁甲的手掌紧握着那柄沾满黑色污血的重剑剑柄,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,随时准备爆发出雷霆一击。

  时间,在这血腥与死寂交织的大殿中,仿佛被冻结了。只有王回春清理伤口的细微声响、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、以及殿外远方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和喊杀声,提醒着人们,风暴并未停歇,而是正以更加狂暴的姿态,向着这皇权的心脏——汹涌袭来!

  突然!

  “报——!!!!”

 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吼,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,猛地撕裂了奉天殿内沉重的死寂!

  一名浑身浴血、背后插着两支折断羽箭、左臂不自然扭曲着的“锐锋营”斥候,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,连滚爬爬地冲过奉天殿那破碎的门户!他脚步踉跄,扑倒在殿门内那堆积如山的尸骸边缘,溅起大片的血泥和灰烬!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染血的金砖,挣扎着抬起头,布满血污和烟灰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震撼,独眼死死盯着丹陛之上的苏凡和李定国,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:

  “禀……陛下!晋王!德胜门……德胜门急报——!!”

  “清……清军主力!镶黄旗!正白旗!蒙古八旗!尽出!!”

  “多尔衮……多尔衮亲率中军!推着数十门红夷大炮!已……已至德胜门外五里!!”

  “李过将军……李过将军血战升起的‘明’字大旗……被……被炮火轰断——!!!”

  “高文贵将军……高将军亲率‘铁壁营’、‘破阵营’残部死守瓮城……伤亡……伤亡惨重!城门……城门恐……恐将不保——!!!”

  轰——!!!

  这消息如同九天神雷,裹挟着毁灭性的冰寒,狠狠劈入了奉天殿内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!刚刚因皇帝“神迹”降临和郑家军破城而点燃的一丝希望之火,瞬间被这滔天的冰水彻底浇灭!

  多尔衮!红夷大炮!主力尽出!德胜门将破?!

  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如同万丈冰渊般的巨大恐惧与绝望,如同无形的巨手,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!

  拱卫丹陛的“铁壁营”士兵,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阵列,第一次出现了极其轻微的骚动!覆盖在铁面罩下,传出几声压抑不住的、倒抽冷气的声音!握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,微微颤抖!

  王回春正在为苏凡清理伤口的手,猛地一抖!锋利的银质镊子险些戳进那翻卷的皮肉!他枯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,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,下意识地看向丹陛之上的皇帝。

  李定国覆盖着铁甲的身躯,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!猛地一震!他那双燃烧着凝固火焰的眼眸,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!一股混合着滔天暴怒、巨大震惊与刻骨寒意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镇定!多尔衮!这条毒蛇!竟然在这个最致命的时候,集结了如此恐怖的力量,直扑刚刚升起血旗的德胜门!高文贵……李过用命换来的城门!

  他猛地转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向丹陛龙椅之上!

  苏凡,依旧端坐着。

  在那毁灭性消息传来的瞬间,他那双燃烧着熔金火焰的眼眸,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!仿佛那斥候泣血嘶吼的并非帝都门户将破、万千将士浴血的噩耗,而是一缕无关紧要的清风。

  他的目光,依旧平静地投向残破的殿门之外,投向那风雪硝烟弥漫的天空。只是,那熔金瞳孔深处沉淀的冰冷,似乎更加幽深,更加……刺骨。

  王回春颤抖的手,终于再次触碰到伤口边缘的灰败皮肉。

  就在这时!

  “呃……”一声极其轻微、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,终于从苏凡紧抿的唇间溢出。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殿外的风声淹没,却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李定国紧绷的心弦之上!

  只见苏凡那搭在鎏金扶手上的左手,覆盖在玄色大氅下,极其轻微地……抽搐了一下!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!掌心的“明”字烙印处,那内敛的赤金色光芒,如同被投入了滚油,骤然变得灼目、滚烫!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极致的痛苦与某种……被强行压制的、庞大意志的波动,透过那烙印,如同实质的涟漪,瞬间扩散开来!

  李定国清晰地感觉到,一股冰冷而沉重的精神威压,如同无形的山岳,骤然降临在这片空间!那威压并非针对任何人,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统帅,灵魂深处都感到了一丝……悸动与刺痛!

  皇帝在承受着什么?是伤口的剧痛?还是……那血色战场深处,那尸骸巨影的恐怖吸力,借由这国门将破、国运动荡的契机,再次卷土重来?!而且这一次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狂暴?!

  “陛……陛下?”李定国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急切。

  苏凡没有回答。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……将目光从殿外收回。那双燃烧着熔金火焰的眸子,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,缓缓地、一寸寸地,移向了丹陛之下——那名浑身浴血、独眼中充满巨大恐惧与绝望的斥候身上。

  他的嘴唇,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。干裂的唇瓣沾着暗红的血痂。声音嘶哑、微弱得如同蚊蚋,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恐惧、不容置疑的、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君王意志,清晰地传入斥候的耳中,也回荡在死寂的大殿内:

  “旗……断……了?”

  “那……就……再……立……一……面……”

  “用……多尔衮……的……血……染……红……它……”

  “告……诉……高……文……贵……”

  “朕……与……德……胜……门……共……存……亡……”

  每一个字,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,都仿佛从冰封的深渊中挤出,却蕴含着一种能将绝望冻结、将恐惧焚毁的——铁血锋芒!

  斥候那布满血污和恐惧的独眼,在听到皇帝这冰冷决绝的话语时,猛地瞪圆!巨大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被强行点燃的悲壮热血,瞬间冲垮了眼中的绝望!他挣扎着,用仅存的右手,死死攥住染血的金砖边缘,试图挺直那几乎散架的身躯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。

  就在苏凡话音落下的瞬间!

  异变陡生!

  奉天殿外,那原本被郑家军震天喊杀声主导的喧嚣战场,骤然被一阵更加狂暴、更加野蛮、充满了嗜血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声浪所取代!

  “呜嗬——!呜嗬——!呜嗬——!!!”

  如同万千野狼在风雪中对月长嚎!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冰冷的杀意!是蒙古骑兵的战吼!

  紧接着!

  轰!轰!轰!轰!

  震耳欲聋、远超之前任何规模的恐怖炮声,如同天崩地裂般从西北方向——德胜门的方向滚滚而来!大地在呻吟!整个奉天殿残存的梁柱都在簌簌发抖!积尘如同瀑布般从穹顶藻井的破洞处簌簌落下!

  是红夷大炮!多尔衮的重炮集群!开始轰击德胜门瓮城!

  巨大的爆炸声浪如同实质的重锤,狠狠砸在奉天殿内每个人的心头!伴随着炮声,是更加清晰、更加沉重、如同死亡鼓点般碾压而来的马蹄声!轰隆隆!轰隆隆!那是成千上万只铁蹄踏过冻土、踏过尸山血海发出的轰鸣!其间夹杂着战马的嘶鸣、兵器的铿锵以及那令人心胆俱裂的蒙古战吼!一支更加庞大、更加恐怖的毁灭洪流,正从德胜门的方向,沿着帝都的街道,如同决堤的黑色死亡之潮,向着皇城——向着奉天殿——汹涌碾压而来!

  “报——!!!”又一名浑身是伤、头盔丢失、满脸血污的“铁壁营”士兵,跌跌撞撞冲入殿内,扑倒在地,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嘶哑:

  “禀陛下!晋王!叛军……叛军溃兵引路!清军前锋……前锋蒙古轻骑已突破西华门残垣!正……正沿西一长街!向……向奉天殿杀来——!!!”

  西华门也破了?!蒙古轻骑已入皇城?!目标直指奉天殿?!

  这接踵而至的噩耗,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奉天殿内那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,瞬间濒临崩溃!拱卫丹陛的“铁壁营”士兵阵列中,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、带着绝望的粗重喘息!连王回春那枯瘦的手都彻底僵住,银质镊子“当啷”一声掉落在染血的金砖上!

  李定国覆盖着铁甲的身躯猛地绷紧!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!他手中的重剑爆发出凄厉的嗡鸣!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向残破的殿门方向,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,看到那汹涌而来的蒙古铁骑!护驾!必须护驾!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!

  然而!

  就在这内忧外患、皇城心脏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时刻!

  丹陛之上,龙椅之中!

  苏凡的身体,在那恐怖炮声和蒙古战吼传来的瞬间,猛地一僵!紧接着,剧烈地颤抖起来!不是恐惧的颤抖,而是一种……仿佛灵魂深处某种枷锁被强行冲破、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彻底激发的剧烈震颤!

  “呃……啊——!!!”

  一声压抑到极致、如同洪荒巨兽挣脱束缚般的痛苦咆哮,猛地从苏凡喉咙深处炸开!他猛地从冰冷的龙椅上挺直了脊背!覆盖在玄色大氅下的那只左手,掌心烙印的“明”字处,赤金色的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,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刺目欲盲的璀璨光华!

  那光芒不再内敛!而是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而起!瞬间穿透了玄色大氅的遮掩,将整个丹陛、整个龙椅、乃至他身周数丈范围,都笼罩在一片炽烈燃烧的金红烈焰之中!光芒之中,无数细小的、更加复杂玄奥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疯狂流转、组合,散发出一种古老、浩瀚、足以焚尽八荒六合的恐怖威压!

  奉天殿内堆积的尸骸,在这金红烈焰光芒的照耀下,表面的血污和冰晶瞬间蒸腾起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!那些游荡在尸骸上空、常人无法看见的、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幽魂虚影,如同遇到了克星,发出无声的惊恐尖啸,瞬间消散于无形!

  与此同时!

  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滚烫而磅礴的力量洪流,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苏凡体内彻底喷发!顺着他那只高举的、燃烧着金红烈焰的左手,如同决堤的星河,轰然注入他身下那冰冷的髹金雕龙巨椅之中!

  嗡——!!!

  巨大的龙椅,连同整个汉白玉丹陛,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,极其剧烈地、极其明显地——震动起来!发出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!

  龙椅之上,那巨大的蟠龙金雕,紧闭的龙口之中,那颗象征着龙珠的巨大、早已黯淡无光的深色琉璃球,毫无征兆地——亮了起来!如同被注入了熔岩般的心脏!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!光芒瞬间穿透了弥漫殿内的血腥与硝烟,如同在死寂的坟墓中升起了一轮——燃烧的烈日!

  一股无形的、混合着苏凡不屈意志、薪火之窖国运龙气以及这皇权象征本身威严的——精神风暴,以燃烧的龙椅为核心,如同无形的怒潮,瞬间席卷了整个奉天殿!更穿透了残破的殿宇,如同燎原之火,向着殿外那硝烟弥漫、喊杀震天的战场——轰然扩散!

  “吼——!!!”

  丹陛之下,拱卫的数十名“铁壁营”重甲士兵,在感受到这股精神风暴席卷的瞬间,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!覆盖在铁面罩下,爆发出不似人声的、混合着巨大痛苦与无尽狂热的咆哮!他们只觉得一股滚烫的、混合着冰冷杀意与同生共死决绝的洪流,狠狠撞入了脑海!瞬间点燃了胸腔中那早已被铁甲和死亡包裹的、名为“热血”的东西!原本因噩耗而动摇的阵列瞬间变得坚如磐石!塔盾顿地之声如同雷鸣!长枪斜指苍穹的锋刃爆发出刺目的寒芒!一股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惨烈气势冲天而起!

  就连那跪伏在血污中、绝望的斥候和受伤的报信士兵,也被这精神风暴扫过!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雪消融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君王意志强行点燃的、玉石俱焚般的悲壮怒火!他们挣扎着想要爬起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!

  李定国站在燃烧的金红光芒边缘,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冲刷而过的精神风暴,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帝王意志与那焚尽一切的决绝,他那双赤红的眼眸中,暴怒与凝重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、如同磐石般的坚定所取代!他覆盖着铁甲的身躯挺得笔直,重剑斜指地面,剑尖微微震颤,发出渴望饮血的嗡鸣!

  苏凡端坐在燃烧的龙椅烈焰中心,熔金般的眼眸穿透残破的殿门,死死钉向西北——德胜门的方向!也钉向西华门——蒙古铁骑袭来的方向!他那只燃烧着金红烈焰的左手,缓缓抬起,五指箕张,如同要攫取这破碎山河的命运!

  嘶哑而冰冷的声音,裹挟着龙椅烈焰的炽热与精神风暴的威严,如同九天惊雷,在奉天殿内、更仿佛在每一个响应血诏的灵魂深处炸响:

  “凡……大……明……之……兵……”

  “持……朕……血……诏……”

  “当……以……胡……虏……之……血……”

  “染……此……河……山——!!!”

  声浪所及,殿外那越来越近、如同海啸般的蒙古战吼,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,瞬间……停滞了一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