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3章 泽兰二八·黑得冒烟-《被龙傲天们追着要名分怎么办》

  苍梧剑将两人送至书圣合道碑前的另一座峰头,平坦的峰顶上修建了观景亭和眺望台,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学子聚集在此。

  眺望台上码上了整整齐齐的书案,都是学子们自己从须弥戒里取出来的。

  都梁香见着这一幕颇为熟悉,想当年她求学的时候,也都是这么过来的。

  她顺手帮着薛庭梧整理了下文房四宝,正托腮想着她要不要将自己新得的那一方骊渊墨送出去,就听见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。

  “哟,这不薛守拙吗?”

  都梁香回首看了过去,见那人穿着太学生服制的青色圆领澜衫,就知道这应是薛庭梧的同窗。

  既取得了棋士身份,被人尊称姓氏加棋品的叫法也是有的,不过守拙乃是最下一等的棋品,一般很少有人称别人这等棋品,再说这会儿又不是在棋院之中,别说没什么称棋品的必要,就是有,加上这人阴声怪气的语调,怎么听都是抱着来找茬的心思。

  “你与这人有龃龉?”

  薛庭梧只瞥了一眼,就不做理会。

  “不认识。”

  那青衫学子顿时一怒,步步生风地走了过来,折扇一点,指着薛庭梧便道:

  “你上旬刚向学录检举我言行失仪,害我打扫了一旬茅厕,你这时说不认识我?”

  “哦,是你。”薛庭梧淡淡应了一声,“要斗法吗?不斗就走开。”

  都梁香神色嫌弃地用羽扇掩了掩鼻子,往薛庭梧身后躲了躲,“诶呀,我说怎么一股味儿呢,你快离远些吧。”

  这话更是把那青衫学子气得不轻,可除了实在铁石心肠的人,谁见了她那张脸都是发不起火的。

  青衫学子抬臂嗅了嗅自己胳膊,动作做到一半,又觉得此举实在像是坐实了他身上不洁一般,讪讪把胳膊放下。

  只他被下了面子,虽不敢对都梁香发火,不阴不阳的话总要说几句的。

  “虞少君金枝玉叶之躯,和这等蒿莱之士厮混在一起,也不怕明珠蒙尘,污了凤仙虞氏之清望。”

  都梁香不紧不慢道:“蒿莱虽微,犹抱冰霜之节,风摧不折其颈,雨打愈显其青,纵无膏粱之养,亦得天真地秀之钟灵,我虞氏清望,岂会因结交真士而损?”

  “倒是你这竖子,衣冠楚楚,却也难掩粪土之墙不可圬的败絮之质,学录罚你扫茅厕,那也是给你找家呢。”

 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,虞氏少君久不现于人前,没听说其除了修行资质极高外有什么别的名声,日前那《虞美人赋》一经问世,又有人在玉京棋院见过其面目,方知从前崔固之言非虚,最近神都中亦人人皆知,虞氏少君有惊为天人之姿。

  今日得见,倒是知晓了她憎爱分明,又言辞犀利刻薄,是个不好惹的性格。

  “让你这等污浊之人离我三丈之内,才真是恐有污我之嫌……”

  都梁香轻摇羽扇,忽然问道:“你会御剑吗?”

  那人脸上原是青白交加,骤听此言,虽有些奇怪,还是狐疑答道:“自是会的。”

  “那就太好了。”

  她冷冷一笑,将一道兵煞之气注入五火七禽扇中,挥手一扇,一阵狂风大作,便将那人猛地吹下了眺望台。

  薛庭梧皱了皱眉,“湘君你……”

  都梁香:“我早说了让他离我远点了,他还唧唧歪歪的说些难听的话,我把他扇走有什么不对。”

  薛庭梧握住她的手,秀丽的眉眼间染上忧色,“我非是觉得湘君此举有何不对,只终究是因我之故,给湘君添了麻烦……你出言辱他,还动了手,恐于你名声有瑕。”

  都梁香本想说,这算什么名声有瑕,她只是把人扇走了小小地羞辱一下,又没有叫他遭受皮肉之苦,别人知晓了此事也只会道她心地良善,岂不闻别的那些瑶台郎都是个什么作风,她敢肯定,若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卫琛,那人怕是要被整去半条命。

  但这安慰人有安慰人的说法,增进感情有增进感情的说法嘛。

  “那怎么了,我情愿的。”

  薛庭梧移开目光,不敢直视她,轻声道:“……我不情愿。”

  这话一出,饶是身经百战的都梁香都忍不住老脸一红,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住起来。

  不过她自不会被薛庭梧这点儿情谊拿捏住,虽说薛庭梧有真挚动人的情感,但她更有深通人性的手段啊。

  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在太学院外和他斗法,不管事出何因,也是要受学规惩罚的……我还不情愿呢。”

  “我自不会先动手,我有圣言尺在身,若他受圣言尺反伤,在学录那里也会判其咎由自取,而不会算我两人互殴的。”

  “那你也是要受伤的啊……我舍不得。”

  薛庭梧一回首,就撞进了一双满是关切和心疼的眼里,那如湖水一般粼粼的眸光中,似盛着能将人溺毙的温柔。

  他的双目立时如被火灼了一般,遽然不敢再看。

  他红着脸,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
  “……那我以后,会跑远一点,不叫他们伤到我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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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都梁香掰过他的脸:“你老实说,在太学院里是不是老有人欺负你。”

  “不过是会说上些酸言酸语罢了,至于同我斗法,那都是不敢的,我有圣言尺,他们都当我是个刺猬似的,见我都绕道走呢。”

  “若不是有心想伤你,又怎么会畏惧圣言尺的反伤之能,看来你在太学院过得还真是水深火热的。”都梁香摸出灵犀玉,“我有个好友在太学院做学正,等我跟她打个招呼,让她好好照看照看你。”

  学正和学录都是由太学院内学业优异、品行端正的高年资学子担任,肩负有执掌学规,考核训导,表率垂范之责。

  学正主要负责学业训导,学录则负责监察风纪,都有管理和规范太学生言行的职责,也都有惩戒违纪者的权力。

  说起来,薛庭梧师门来头不小,师父是长洲浩然宗的长老明觉先生,此人虽非大玄仙朝中人,也不曾在大玄担任过什么官职,但因其是名声响彻中陆的大儒,曾在玉京的明心书院任山长一职,也曾受邀前往鸿都学宫讲学,在大玄仙朝中的声望极高。

  其门下弟子,更是有诸多都在大玄仙朝充任要职。

  薛庭梧的师姐师兄们,在外有做到一州刺史之人,在京亦有官拜御史中丞之人,虽四品的品阶在瑶台世家眼里,仍不够看,但这官名沾上‘御史’二字的,就没有不叫人忌惮的。

  别管官品高低,哪个见到性子尤其耿介的御史,不是惕息不已,生怕他们一个弹劾,自己仕途就不保了。

  就是对于瑶台世家来说,这些悍不畏死的御史们,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。

  若不是如此,虞晗也不会只派人暗中盯紧薛庭梧,且只待真有小兰需要用到他血的那一日再说,亦让小兰先与其交好,最好能哄得他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血为宜。

  只薛庭梧不是夸耀的性格,不然以他的来历,也可以道上一句:

  “太清道宗的宗主,是家师的朋友,大玄仙朝的仙弈台监正,是家师的故人,太学院的祭酒,是家师的下宾,御史中丞,是家师的弟子。”

  饶是知道薛庭梧可能来历不凡,都梁香从虞晗那里得知了这些调查结果后,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一下。

  她可算知道那日在棋湖之境,用紫极命眼行‘望气’之事,在薛庭梧身上望出来的结果是怎么回事了。

  也就是明觉先生门下,弟子大多清正耿介,行事低调,更不会以师门夸耀,才叫薛庭梧鲜少说出自己的来历,日子过得苦哈哈的。

  就说薛庭梧亦有师姐在太学院任五经博士,他遇上了事情也不曾想过向其求助,只愿依学规行事,上告学录,而不旁生枝节。

  这也才给了都梁香为他出头的机会。

  那日都梁香在骊渊台卫氏书宴上结交的宿愧,就在太学院任学正。

  薛庭梧拦下都梁香在灵犀玉书字的手:“不必。”

  “若有人言行无状,欺辱于我,自有学正学录依学规处置,湘君岂能托友人为我徇私?”

  “谁要叫人给你徇私了,我只是叫她帮我提醒一下你,若有人要伤你,你记得跑,别杵在那里不动挨打,你不跑叫她也替我拦一下,别给你打坏了。”

  那平白无故的流血,多浪费啊,不如喂到她嘴里。

  “那些伤我之人,已皆被罚去打扫茅房和关暇了,叫他们吃了教训,方不敢惹我,此乃一劳永逸之举。不然我每次都跑走,反倒叫他们以为我怕了他们,变着法地来找事,烦不胜烦。”①

  “你的意思是你还挺聪明的呗。”都梁香笑吟吟道。

  薛庭梧低下头去。

  他这会儿已摸清了湘君些许性情,只要是不顺着她说话时,她若夸人那就一定是在说反话。

  “……我已说了我会改的。”

  “好吧。”她在薛庭梧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,“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,奖励你一下。”

  “这是人前!”薛庭梧捂着脸,低声恼道,“你、你矜持一些。”

  都梁香才不管那些,只眨了眨眼睛,狡黠反问:“也就是说,人后你就可以同我授受相亲了?”

  “……我没那么说过。”

  “薛庭梧,你有没有发现,你的底线已是越来越低了,从前我若这样对你,你还要骂我粗野呢……”都梁香同他咬耳朵,“你承认吧,你心里早把圣人言都抛到脑后了,还在这里同我假矜持。”

  薛庭梧如今方知,什么是“嗜欲所迷,利害所逐,一齐昏了”。②

  他喟叹一声,道:“子曰,回也,其心三月不违仁,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,我不如颜子远矣,不过‘其余’之类……”③

  “……我从不是什么圣人。”

  “不过亦是一有私欲的俗人罢了。”

  “是湘君从前把我想得太好了。”

  什么“苦水熬出圣人芽”,什么“犹抱冰霜之节”,都听得他既耳热欢欣,又惶恐不胜。

  “至于湘君此时所言,我亦是认的……”

  都梁香只是想逗逗他,可不是想让他这就反思自厌起来。

  她急忙将人打断:

  “你真是笨!”

  “明觉先生有言,个个人心有仲尼,自将闻见苦遮迷。而今指与真头面,只是良知更莫疑……”④

  “我同你亲近,难道就伤害了什么旁人不成?又损了你的什么良知不成?”

  “什么我把你想的太好了,你本来就是很好很好啊。”

  “笨蛋。”

  薛庭梧只觉心上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融融蜜意交织着些许酸涩的情绪,如浪潮般一波波荡开,几乎要满溢出来。

  “湘君悟性不凡,倒是比我更适合做师尊的弟子。”

  都梁香故作不知:“你师尊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物吗?”

  “我师尊就是湘君口中的明觉先生……”他垂首低落道,“我学问不到家,倒是辱了师尊声名。”

  “你再这般妄自菲薄,我就要亲你了哦。”

  薛庭梧顿时血液上涌,面绯如霞,他警惕地视了都梁香几眼,见她只是口中威胁,并没有什么动作,方才细如蚊呐地羞道:“……等到人后的。”

  又怕都梁香不答应他,还传音唤了一声“兰兰”。

  都梁香微微抿了抿唇,努力压平嘴角,又想偷笑了。

  他还真以为那是什么能叫她安分守己不要捣乱的法宝啊。

  不过她乐得让他继续这么误会下去。

  都梁香把手心朝他一摊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把你的圣言尺给我。”

  薛庭梧虽然不解,还是依言照做。

  都梁香拿到了薛庭梧的圣言尺,又递到了他的眼前。

  其上金光灼灼,是浩然之气充盈的表现。

  “看到了吗,圣人是不会因此怪罪你的。”

  都梁香狡黠一笑,面不改色地同他传音道:“你信不信,就是我把你亲到腿软,这尺子也不会有任何变化。”

  薛庭梧被都梁香这虎狼之言惊得差点没跳起来,他羞恼地夺回了圣言尺,又剐了她几眼,说话也不客气起来:“湘君知我害羞,还屡屡轻戏于我,就为看我的笑话,你要是有一把圣言尺,只怕黑得都要冒烟了。”

  都梁香胳膊支在书案上,双手捧着脸,不以为耻就罢了,反盯着被气狠了的薛庭梧笑盈盈道:

  “发脾气的薛庭梧也很可爱,想亲。”

  薛庭梧捂着面侧过身去,胸膛起伏不定,只自己生着闷气。

  ……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