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许沅秋归还住房的流程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房管所所长周大杨沉着脸，手指“笃笃”地敲着办公桌。
一大清早的，所长办公室的气压就低得吓人。
外面大办公室里，进进出出签字盖章的人都低着头，大气不敢出，生怕自己哪个动作不对，就撞上了枪口。
“审批名单上周就已经签字通过了，谁办的手续？”周大杨的声音不大，分量十足。
下面一个副手低着头，小声回答：“所长，这份……好像是周科长那边压着的……”
办公室里的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谁不知道周科长和周所长的关系，在这单位里，周科长的意思，基本就是所长的意思。
周科长想卡许沅秋的流程，他们这些办手续的自然深谙其道，哪敢多问一句，拖着就是了。
周大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。
他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，总不能说自己儿子不是，只能重重哼了一声：“把周明朗给我叫进来！”
几分钟后，周明朗敲门进了所长办公室。
门一关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。
“爸。”
“在单位里叫所长，”周大杨头也没抬，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，“只谈公事。”
他点了根烟，吸了一口，烟雾缭绕。
“我今天一早去建委开会，会刚结束，建委的于主任就专门把我拉到一边问，”周大杨的语气很不好，“问我，市委下发的同一批平反归还名单里，怎么偏偏就漏了一个叫许沅秋的？这是你办的事吧？”
周明朗心里一沉。
没想到林锦瑶还挺有本事，居然能攀上建委主任的关系。
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把事情搅黄，也没那么大权力，没那个胆子，他就是想拖一拖，拖到林锦瑶走投无路，主动来求自己。
谁知道，这才两天，林锦瑶没来求他，反倒是他爸先被上头领导给“关照”了。
“爸……所长，”周明朗赶紧解释，“我不是故意不给办的，是许沅秋家那个老房子的手续比较特殊。”
“特殊？”
“对，”周明朗早就想好了借口，说得滴水不漏。
“那房子之前不是给区革委会征用过去当办公室了吗？现在革委会是没了，里面的人分散到了各个单位，留下的办公设施、桌椅板凳、还有一堆档案柜，全都没搬走，乱七八糟的。”
“革委会一撤销，这摊子事就没人管了，房子清理得特别慢，现在是交给街道办在规整。我想着，总得把里面东西都清空了，才能办交接手续，不然稀里糊涂还给人家，将来里面的东西少了坏了，责任算谁的？所以我就先把她的名字从这一批名单里暂缓了。”
为了增加可信度，周明朗又补充道：“其实名单里也不光她一个，还有一家也是类似的情况，我都一起暂缓了。”
这个理由合情合理，能说得过去。
周大杨的脸色缓和了一点，但还是敲了敲桌子。
他瞪儿子一眼：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，做事一定要稳重！不能留下任何让人抓得住的小辫子！你这个‘暂缓’，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报告？也好提前出个情况说明和人家解释。”
“你这是自作聪明！”周大杨压低了声音，“现在倒显得我们房管所办事不力。”
“爸，没有……”
“行了，”周大杨不耐烦地摆摆手。
“这事赶紧去办，就这两天，你亲自去催街道办，他们不搬，你带人去搬！务必把房子腾干净了，把手续给人家办妥！”
“爸，也不用这么着急……”周明朗不情不愿地嘀咕，搬东西的活又脏又累的，谁都不愿意干啊。
“不着急？”周大杨眼睛一瞪。
“……急，我这就去。”
周明朗退出办公室，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这件麻烦事，兜兜转转还是砸到了自己头上，居然要他亲自去给林锦瑶家“搬东西”！
-
第二天上午，房管所那边就主动来了电话，客客气气地请许沅秋同志带上身份证明和文件材料，过去办理房屋归还手续。
折腾了几天的糟心事，一个下午就办妥了。
房管所的工作人员这回很客气，说“之前是工作疏忽，流程没衔接上”，原单位留下的那些破旧桌椅，他们会负责在两天内全部清运干净。
手续办完，一家人心里的大石头都落了地。
“今天应该要庆祝一下，”林锦瑶提议，“我们去聚兴园吃饭吧。”
许沅秋一听，对于以前常去的饭店价格心里有数。
忙摆手：“不去不去，那地方多贵啊。再说了，我们刚回来，工作还没正式安顿，用了你们小夫妻的钱来交修缮费，这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，还是在家吃吧。”
陆晋川卖房子的那两千块钱，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。
不算林家夫妻俩自己拿出来的积蓄，陆晋川那笔钱也用上了大半。
林锦瑶看着妈妈下意识节省的样子，心里有点发酸。
这次妈妈回来，她明显感觉到妈妈变了。
以前的许沅秋，是那种会穿着高档柔软的开司米羊毛毛衣、烫着时髦卷发、身上总带着淡淡油彩和雪花膏香味的优雅女士，她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，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有半分失态。
可现在……
许沅秋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，头发剪短了，用钢丝夹拢在耳后，露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。
她不再用那些瓶瓶罐罐，整个人小心翼翼的，在家里还好些，一到了外面，就习惯性地往林国栋身后站，仿佛生怕引起别人注意。
那几年的磋磨，把她身上那股明亮的“精气神”都磨掉了。
林锦瑶不敢想，如果当年爸爸没有坚持跟着一起去，妈妈一个人在那边劳动，会是什么样子。
一家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些年吃苦的事。
林国栋握住妻子的手，宽慰道：“阿秋，都过去了，钱没了可以再挣，房子回来了，家就回来了，这是大喜事。”
他又对陆晋川说：“晋川啊，这钱，爸妈先跟你们借着，等我工作安顿好了，工资发下来，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。哪能真要你们小夫妻的钱。”
“爸，”陆晋川难得主动开口，声音沉稳，“都是一家人。”
他转头看了林锦瑶一眼，又补了一句：“去吃吧，你们没回来的时候，锦瑶就念过了，说要去聚兴园给你们接风。”
林锦瑶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
她好像……也就顺嘴提过那么一次，没想到这个闷葫芦居然还记住了。
“就是！”
林锦瑶立刻顺杆爬，挽住许沅秋的胳膊撒娇，“妈，我都好久没吃了！就当是陪我吃嘛，走吧走吧！”
“我看你就是嘴馋了。”许沅秋拗不过她，无奈又宠溺地笑了。
聚兴园是老字号的本帮菜馆，一家四口慢慢往那边走，林国栋心情好，走在最前面，背着手。
“好些年没来了，也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。今天爸爸请客，你们……”
他话说到一半，忽然停下脚步，看着不远处聚兴园门口热闹人群其中的一个。
“欸，囡囡，”他回头问女儿，“那是不是你同学？叫……叫乔什么的？圆圆脸，以前老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小姑娘？”
房管所所长周大杨沉着脸，手指“笃笃”地敲着办公桌。
一大清早的，所长办公室的气压就低得吓人。
外面大办公室里，进进出出签字盖章的人都低着头，大气不敢出，生怕自己哪个动作不对，就撞上了枪口。
“审批名单上周就已经签字通过了，谁办的手续？”周大杨的声音不大，分量十足。
下面一个副手低着头，小声回答：“所长，这份……好像是周科长那边压着的……”
办公室里的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谁不知道周科长和周所长的关系，在这单位里，周科长的意思，基本就是所长的意思。
周科长想卡许沅秋的流程，他们这些办手续的自然深谙其道，哪敢多问一句，拖着就是了。
周大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。
他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，总不能说自己儿子不是，只能重重哼了一声：“把周明朗给我叫进来！”
几分钟后，周明朗敲门进了所长办公室。
门一关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。
“爸。”
“在单位里叫所长，”周大杨头也没抬，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，“只谈公事。”
他点了根烟，吸了一口，烟雾缭绕。
“我今天一早去建委开会，会刚结束，建委的于主任就专门把我拉到一边问，”周大杨的语气很不好，“问我，市委下发的同一批平反归还名单里，怎么偏偏就漏了一个叫许沅秋的？这是你办的事吧？”
周明朗心里一沉。
没想到林锦瑶还挺有本事，居然能攀上建委主任的关系。
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把事情搅黄，也没那么大权力，没那个胆子，他就是想拖一拖，拖到林锦瑶走投无路，主动来求自己。
谁知道，这才两天，林锦瑶没来求他，反倒是他爸先被上头领导给“关照”了。
“爸……所长，”周明朗赶紧解释，“我不是故意不给办的，是许沅秋家那个老房子的手续比较特殊。”
“特殊？”
“对，”周明朗早就想好了借口，说得滴水不漏。
“那房子之前不是给区革委会征用过去当办公室了吗？现在革委会是没了，里面的人分散到了各个单位，留下的办公设施、桌椅板凳、还有一堆档案柜，全都没搬走，乱七八糟的。”
“革委会一撤销，这摊子事就没人管了，房子清理得特别慢，现在是交给街道办在规整。我想着，总得把里面东西都清空了，才能办交接手续，不然稀里糊涂还给人家，将来里面的东西少了坏了，责任算谁的？所以我就先把她的名字从这一批名单里暂缓了。”
为了增加可信度，周明朗又补充道：“其实名单里也不光她一个，还有一家也是类似的情况，我都一起暂缓了。”
这个理由合情合理，能说得过去。
周大杨的脸色缓和了一点，但还是敲了敲桌子。
他瞪儿子一眼：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，做事一定要稳重！不能留下任何让人抓得住的小辫子！你这个‘暂缓’，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报告？也好提前出个情况说明和人家解释。”
“你这是自作聪明！”周大杨压低了声音，“现在倒显得我们房管所办事不力。”
“爸，没有……”
“行了，”周大杨不耐烦地摆摆手。
“这事赶紧去办，就这两天，你亲自去催街道办，他们不搬，你带人去搬！务必把房子腾干净了，把手续给人家办妥！”
“爸，也不用这么着急……”周明朗不情不愿地嘀咕，搬东西的活又脏又累的，谁都不愿意干啊。
“不着急？”周大杨眼睛一瞪。
“……急，我这就去。”
周明朗退出办公室，脸色阴沉得可怕。
这件麻烦事，兜兜转转还是砸到了自己头上，居然要他亲自去给林锦瑶家“搬东西”！
-
第二天上午，房管所那边就主动来了电话，客客气气地请许沅秋同志带上身份证明和文件材料，过去办理房屋归还手续。
折腾了几天的糟心事，一个下午就办妥了。
房管所的工作人员这回很客气，说“之前是工作疏忽，流程没衔接上”，原单位留下的那些破旧桌椅，他们会负责在两天内全部清运干净。
手续办完，一家人心里的大石头都落了地。
“今天应该要庆祝一下，”林锦瑶提议，“我们去聚兴园吃饭吧。”
许沅秋一听，对于以前常去的饭店价格心里有数。
忙摆手：“不去不去，那地方多贵啊。再说了，我们刚回来，工作还没正式安顿，用了你们小夫妻的钱来交修缮费，这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，还是在家吃吧。”
陆晋川卖房子的那两千块钱，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。
不算林家夫妻俩自己拿出来的积蓄，陆晋川那笔钱也用上了大半。
林锦瑶看着妈妈下意识节省的样子，心里有点发酸。
这次妈妈回来，她明显感觉到妈妈变了。
以前的许沅秋，是那种会穿着高档柔软的开司米羊毛毛衣、烫着时髦卷发、身上总带着淡淡油彩和雪花膏香味的优雅女士，她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，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有半分失态。
可现在……
许沅秋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，头发剪短了，用钢丝夹拢在耳后，露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。
她不再用那些瓶瓶罐罐，整个人小心翼翼的，在家里还好些，一到了外面，就习惯性地往林国栋身后站，仿佛生怕引起别人注意。
那几年的磋磨，把她身上那股明亮的“精气神”都磨掉了。
林锦瑶不敢想，如果当年爸爸没有坚持跟着一起去，妈妈一个人在那边劳动，会是什么样子。
一家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些年吃苦的事。
林国栋握住妻子的手，宽慰道：“阿秋，都过去了，钱没了可以再挣，房子回来了，家就回来了，这是大喜事。”
他又对陆晋川说：“晋川啊，这钱，爸妈先跟你们借着，等我工作安顿好了，工资发下来，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。哪能真要你们小夫妻的钱。”
“爸，”陆晋川难得主动开口，声音沉稳，“都是一家人。”
他转头看了林锦瑶一眼，又补了一句：“去吃吧，你们没回来的时候，锦瑶就念过了，说要去聚兴园给你们接风。”
林锦瑶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
她好像……也就顺嘴提过那么一次，没想到这个闷葫芦居然还记住了。
“就是！”
林锦瑶立刻顺杆爬，挽住许沅秋的胳膊撒娇，“妈，我都好久没吃了！就当是陪我吃嘛，走吧走吧！”
“我看你就是嘴馋了。”许沅秋拗不过她，无奈又宠溺地笑了。
聚兴园是老字号的本帮菜馆，一家四口慢慢往那边走，林国栋心情好，走在最前面，背着手。
“好些年没来了，也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。今天爸爸请客，你们……”
他话说到一半，忽然停下脚步，看着不远处聚兴园门口热闹人群其中的一个。
“欸，囡囡，”他回头问女儿，“那是不是你同学？叫……叫乔什么的？圆圆脸，以前老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小姑娘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