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，楼下公用电话亭旁的老管理员叼着烟坐在石凳上，烟灰在昏黄灯光下抖落。
他退休后留在这里做公用电话管理员，看电话、记名单、喊人接电话。
“林干事——有你电话！！！”他扯着那嗓子在楼下里吼，老烟嗓非常有辨识度。
楼上，家里正在吃晚饭。
听到“电话”两个字，林锦瑶嘴里的年糕还在努力嚼嚼嚼没反应过来，听到声音抬头和陆晋川对上了眼。
还是陆晋川先听清楚，立即起身站起来。
然后林锦瑶也反应过来了，随即把筷子一放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冲了出去，肯定是她爸妈打来的！
以前每次林父林母来电话，林锦瑶都不让他跟着去，陆晋川脚步迟疑了一下，终究没跟下去。
结果楼梯那头刚跑下去变远的“蹬蹬蹬”脚步声又近了。
林锦瑶又跑回来，气都没喘匀，一把拽上陆晋川的袖子。
“走呀，愣着做什么！”她小手一拽，拉着陆晋川又往下冲。
来来回回折腾半层楼，她接上电话时气都还没顺过来，喘着问：“……爸爸？”
听筒那头传来爽利的笑声，带着点他一贯的开朗味道：“瑶瑶，爸爸不是说了，接电话别那么急，我们不省那几毛电话费，小心跑摔了又哭鼻子。”
听着父亲比记忆中更加健朗又熟悉的声音，林锦瑶鼻头一酸，用力咬了咬下唇才没让对面听出自己忍不住的哭腔。
能打来电话，说明他们之前寄的包裹收到了。
陆晋川看着妻子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泪意打湿，亮得发颤。
她低着头，一边笑着一边同电话那头撒娇，声音又软又甜，笑意和眼里的湿光混在一起，看的人莫名胸口顿顿发胀。
“嗯，大小还合适吗？用着舒服吗？”林锦瑶一边问护腰的事，一边下意识瞥了陆晋川一眼。
那头似乎说了什么，她伸出手指头勾了勾，示意陆晋川过来。
陆晋川以为是叫自己也凑过去听，没想到下一秒林锦瑶就把听筒往他手里塞。
又嫌他个头太高，陆晋川拿着听筒的话她就听不到了，只好拽他胸口的衣领往下拉，“诶——你弯下来点，我听不见了。”
听筒那头传来林父的声音，中气十足、语调平和，带着书卷气和几分亲切笑意：“是晋川吗？你好，我是锦瑶的父亲，这还是第一次跟你通电话……”
说着，又被旁边闹腾也要听的女儿逗笑，“囡囡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陆晋川握紧话筒，手心发潮，脑子里一半在听，一半在发蒙，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。
林父的语气温和有分寸，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子，说了好几遍多谢他，说陆晋川给他们做的护腰用了挺好。
他有点拘谨地说着“没事”、“应该的”，可同时又忍不住分神去感受，林锦瑶紧贴着他握着听筒的手，她的头发蹭在他脸边。
有点刺挠，还有点香。
陆晋川难得露出几分紧张，不过好在他没能说上几句，林锦瑶听着听着迫不及待又把电话抢了回去。
“妈妈在你旁边吗？我想同妈妈说话。”
林锦瑶母亲的情况陆晋川是知道的，结婚前林锦瑶和他说过，没有隐瞒。
那时大家都不确定下乡的人还能不能回城，对未来迷茫一片，本着既然是结婚那就要把家里成分、母亲被管制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。
许沅秋以前被看的很紧，虽跟着丈夫去西北支援能和女儿通信，但并一般情况下并不允许通电话。
林锦瑶大概知道母亲这时候应该已经收到了许家平反的通知了，所以才这么说的。
以往她和父亲通话，两人都小心地避开关于母亲的话题，只问一句——“妈妈身体好吗？她在那边还顺心吗？”
“就你最精，怎么晓得的？”林国栋都惊讶了。
千里之外许沅秋抢电话的速度和林锦瑶如出一辙，她终于可以不受那些人在旁边看管限制自由的和女儿通话了。
本来林国栋和她商量好的，打电话的时候给女儿一个惊喜，没想到她倒是消息最灵通。
话筒到手里，是眼泪比声音先落下。
“姆妈，你别哭——你一哭，我也要哭了……”林锦瑶的嗓音被情绪泡软，可她现在眼睛里已经分明没有泪了。
陆晋川一直看着她呢，这时候林锦瑶眼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。
电话那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吸气声。
许沅秋在身旁丈夫的轻声宽慰下，缓了好几次，才抹干眼泪，抖着声音和女儿慢慢说起话来。
上辈子，林国栋和许沅秋是两个月后才从西北回来的，现在林锦瑶可一点都不想等了，撒娇耍赖求他们早点回来。
夫妻俩对视一眼，奈何林国栋这边的工作一时半会结束不了，计划了一下，最快，最快，一个月后办完手续能回上海。
两边都舍不得挂电话，林锦瑶感觉自己有数不尽的话要说。
最后还是管理员实在看不过去，叼着烟提醒：“林干事，差不多得了，还有人等着打电话呢。”
和爸妈约好下一次通话的时间，又扯过陆晋川一同和爸妈说了才不舍得地把听筒放了下去。
-
手表厂后门巷子，墙皮斑驳。
周明朗插着兜，靠在半截矮墙上，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女人。
乔梦，他老同学。
“一百五十块钱？”
乔梦早料到这钱搁谁身上要到都不容易，低声解释，做出一副我为你考虑的表情。
“锦瑶最近在筹修整费，你知道她又是不好意思开口借钱的性格……我想着你这时候要是帮她一把，到时候我再她面前多提提，说是你的心意，她肯定会记在心里的。”
在说钱的事情之前，乔梦留了个心眼，一开始先是问周明朗知不知道林锦瑶家老房子是否要归还的消息。
周明朗确实是听说过最近他爸在弄一批没收房屋归还的工作，具体的细节他接触不到，但是大概是有这么回事。
于是乔梦心里便有了计划。
周明朗没那么容易信她。
他那天可是亲眼看见，那个姓陆的乡下男人来接锦瑶，两人虽然没有亲密表现，但看着也没有乔梦说的那样，锦瑶对她丈夫十分厌烦。
他心里有七分怀疑。
再说，一百五十块……周明朗皱了皱眉，叼着烟在嘴边转了两圈。
这点钱他也不是拿不出，但真要掏出来，不心疼那是假的。
“我再和我爸确认一下情况，”他终于开口，语气拖长，不想在乔梦面前失了面子。
“我都不知道的事，说不定锦瑶也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瞎着急起来，还没影的事呢，过两天再找你。”
乔梦脸上一喜：“好，那我等你消息。”
他退休后留在这里做公用电话管理员，看电话、记名单、喊人接电话。
“林干事——有你电话！！！”他扯着那嗓子在楼下里吼，老烟嗓非常有辨识度。
楼上，家里正在吃晚饭。
听到“电话”两个字，林锦瑶嘴里的年糕还在努力嚼嚼嚼没反应过来，听到声音抬头和陆晋川对上了眼。
还是陆晋川先听清楚，立即起身站起来。
然后林锦瑶也反应过来了，随即把筷子一放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冲了出去，肯定是她爸妈打来的！
以前每次林父林母来电话，林锦瑶都不让他跟着去，陆晋川脚步迟疑了一下，终究没跟下去。
结果楼梯那头刚跑下去变远的“蹬蹬蹬”脚步声又近了。
林锦瑶又跑回来，气都没喘匀，一把拽上陆晋川的袖子。
“走呀，愣着做什么！”她小手一拽，拉着陆晋川又往下冲。
来来回回折腾半层楼，她接上电话时气都还没顺过来，喘着问：“……爸爸？”
听筒那头传来爽利的笑声，带着点他一贯的开朗味道：“瑶瑶，爸爸不是说了，接电话别那么急，我们不省那几毛电话费，小心跑摔了又哭鼻子。”
听着父亲比记忆中更加健朗又熟悉的声音，林锦瑶鼻头一酸，用力咬了咬下唇才没让对面听出自己忍不住的哭腔。
能打来电话，说明他们之前寄的包裹收到了。
陆晋川看着妻子那双好看的眼睛被泪意打湿，亮得发颤。
她低着头，一边笑着一边同电话那头撒娇，声音又软又甜，笑意和眼里的湿光混在一起，看的人莫名胸口顿顿发胀。
“嗯，大小还合适吗？用着舒服吗？”林锦瑶一边问护腰的事，一边下意识瞥了陆晋川一眼。
那头似乎说了什么，她伸出手指头勾了勾，示意陆晋川过来。
陆晋川以为是叫自己也凑过去听，没想到下一秒林锦瑶就把听筒往他手里塞。
又嫌他个头太高，陆晋川拿着听筒的话她就听不到了，只好拽他胸口的衣领往下拉，“诶——你弯下来点，我听不见了。”
听筒那头传来林父的声音，中气十足、语调平和，带着书卷气和几分亲切笑意：“是晋川吗？你好，我是锦瑶的父亲，这还是第一次跟你通电话……”
说着，又被旁边闹腾也要听的女儿逗笑，“囡囡这些年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陆晋川握紧话筒，手心发潮，脑子里一半在听，一半在发蒙，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。
林父的语气温和有分寸，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子，说了好几遍多谢他，说陆晋川给他们做的护腰用了挺好。
他有点拘谨地说着“没事”、“应该的”，可同时又忍不住分神去感受，林锦瑶紧贴着他握着听筒的手，她的头发蹭在他脸边。
有点刺挠，还有点香。
陆晋川难得露出几分紧张，不过好在他没能说上几句，林锦瑶听着听着迫不及待又把电话抢了回去。
“妈妈在你旁边吗？我想同妈妈说话。”
林锦瑶母亲的情况陆晋川是知道的，结婚前林锦瑶和他说过，没有隐瞒。
那时大家都不确定下乡的人还能不能回城，对未来迷茫一片，本着既然是结婚那就要把家里成分、母亲被管制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。
许沅秋以前被看的很紧，虽跟着丈夫去西北支援能和女儿通信，但并一般情况下并不允许通电话。
林锦瑶大概知道母亲这时候应该已经收到了许家平反的通知了，所以才这么说的。
以往她和父亲通话，两人都小心地避开关于母亲的话题，只问一句——“妈妈身体好吗？她在那边还顺心吗？”
“就你最精，怎么晓得的？”林国栋都惊讶了。
千里之外许沅秋抢电话的速度和林锦瑶如出一辙，她终于可以不受那些人在旁边看管限制自由的和女儿通话了。
本来林国栋和她商量好的，打电话的时候给女儿一个惊喜，没想到她倒是消息最灵通。
话筒到手里，是眼泪比声音先落下。
“姆妈，你别哭——你一哭，我也要哭了……”林锦瑶的嗓音被情绪泡软，可她现在眼睛里已经分明没有泪了。
陆晋川一直看着她呢，这时候林锦瑶眼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。
电话那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吸气声。
许沅秋在身旁丈夫的轻声宽慰下，缓了好几次，才抹干眼泪，抖着声音和女儿慢慢说起话来。
上辈子，林国栋和许沅秋是两个月后才从西北回来的，现在林锦瑶可一点都不想等了，撒娇耍赖求他们早点回来。
夫妻俩对视一眼，奈何林国栋这边的工作一时半会结束不了，计划了一下，最快，最快，一个月后办完手续能回上海。
两边都舍不得挂电话，林锦瑶感觉自己有数不尽的话要说。
最后还是管理员实在看不过去，叼着烟提醒：“林干事，差不多得了，还有人等着打电话呢。”
和爸妈约好下一次通话的时间，又扯过陆晋川一同和爸妈说了才不舍得地把听筒放了下去。
-
手表厂后门巷子，墙皮斑驳。
周明朗插着兜，靠在半截矮墙上，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女人。
乔梦，他老同学。
“一百五十块钱？”
乔梦早料到这钱搁谁身上要到都不容易，低声解释，做出一副我为你考虑的表情。
“锦瑶最近在筹修整费，你知道她又是不好意思开口借钱的性格……我想着你这时候要是帮她一把，到时候我再她面前多提提，说是你的心意，她肯定会记在心里的。”
在说钱的事情之前，乔梦留了个心眼，一开始先是问周明朗知不知道林锦瑶家老房子是否要归还的消息。
周明朗确实是听说过最近他爸在弄一批没收房屋归还的工作，具体的细节他接触不到，但是大概是有这么回事。
于是乔梦心里便有了计划。
周明朗没那么容易信她。
他那天可是亲眼看见，那个姓陆的乡下男人来接锦瑶，两人虽然没有亲密表现，但看着也没有乔梦说的那样，锦瑶对她丈夫十分厌烦。
他心里有七分怀疑。
再说，一百五十块……周明朗皱了皱眉，叼着烟在嘴边转了两圈。
这点钱他也不是拿不出，但真要掏出来，不心疼那是假的。
“我再和我爸确认一下情况，”他终于开口，语气拖长，不想在乔梦面前失了面子。
“我都不知道的事，说不定锦瑶也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瞎着急起来，还没影的事呢，过两天再找你。”
乔梦脸上一喜：“好，那我等你消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