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之前的一幕-《我是谁,我忘了》

  烟雾散得像一场刚醒的梦。

  先是最边缘那圈雾,被冷风轻轻一吹,往左飘了半寸,又被另一股热气推回来,推得它打了个旋,像个害羞的小女孩,把裙摆拢了拢。

  再往里,浓雾里藏着火星,一粒一粒,像谁把夜空掐碎了撒进去。火星飘到冰面上,嘶地一声,变成一滴黑色的泪。

  光就是在这时钻进来的。

  不是刺眼的,是带着血色的夕阳,斜斜地切进来,先照亮王光左边半张脸,照得他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投出一道弯弯的弧,又照亮他右边半张脸,照得他嘴角的血痂像一粒干掉的玫瑰瓣。

  他弯着腰,像一株被暴雨压折的芦苇。

  每一次呼吸,都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咽,呜咽里带着铁锈味,带着焦糊味,带着“我快死了”的恐惧。

  汗水从他额头滚下来,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

  第一滴汗挂在眉峰,挂了整整两秒,才舍得往下跳,跳到鼻尖时,被他猛地吸了口气,吸得歪了一点,歪歪地滑进鼻孔。

  第二滴汗更大,滚到嘴角,被他下意识舔了一下,咸得他皱起眉,眉皱得像两座小山。

  第三滴汗最调皮,绕过嘴角,直接掉进领口,烫得他打了个哆嗦,哆嗦从锁骨传到尾椎骨,尾椎骨又把哆嗦传回膝盖,膝盖抖得像两台坏掉的缝纫机。

  他抖着手,摸向胸口。

  指尖先碰到的是血,黏的,热的。

  再往下,碰到符纸的边缘,焦的,脆的,一碰就掉渣。

  符纸只剩半张,缺口像被狗撕过,撕口处还冒着蓝色的烟,烟很轻,轻得像谁叹了口气。

  他用指腹去蹭那半张符,蹭一下,符就碎一点,碎一点,再碎一点……

  碎到最后,他指尖只剩一撮灰。

  灰被风一吹,飘起来,在夕阳里转了一圈,落在苏雪的睫毛上,像一粒黑色的雪。

  苏雪跪在那里,膝盖下的冰面已经裂成蛛网。

  每一条裂缝里,都渗着血,她的血,方橙的血,还有陈天麟的血。

  血在冰面上结成一朵朵小小的红梅,梅瓣一张一合,像在呼吸。

  她抬头,眼泪先掉下来,掉在冰面上,砸出两个小坑,坑里立刻结冰,把眼泪封在里面,像两颗琥珀。

  她想擦眼泪,手却抬不起来。

  不是不想,是抬不起来。

  千斤重力像一座山,把她的肩胛骨压得咯吱咯吱响。

  王光走了两步。

  第一步,踩碎了一朵红梅。

  第二步,踩碎了方橙的指甲。

  方橙疼得倒吸一口气,吸到一半,气就断了。

  她想喊,却只挤出一个音节:“王——”

  后面的“光”卡在喉咙里,卡成一口血。

  血从她嘴角溢出来,顺着下巴滴到锁骨,锁骨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,被血染得更红了。

  王光停在苏雪面前。

  他蹲下来,膝盖咔嚓一声,像两根老竹子被掰断。

  蹲下来后,他的眼睛跟苏雪平视。

  苏雪的眼睛很蓝,蓝得像结冰的湖面,湖面下压着无数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。

  王光伸出手,想碰她的脸。

  手在半空停了三秒。

  三秒里,他的手抖了十七下。

  十七下里,他想起族老的笑,想起那张符,想起自己曾经也做过梦,梦里没有苏雪,只有无尽的掌声和金光。

  三秒后,他的手还是落了下去。

  指尖碰到苏雪的发梢,凉的,像一缕雪。

  就在指尖碰到雪的那一刻,

  砰!

  一道黑影从天花板砸下来。

  不是砸,是撞。

  撞得空气都裂开一道口子,口子里灌进风,风卷着血腥味,卷着陈天麟的喘息。

  陈天麟落地时,膝盖先着地,膝盖砸碎了三块地砖。

  地砖碎渣溅起来,有一块正好扎进王光的掌心。

  扎得不太深,却疼,疼得王光把手缩了回去,缩得像被烫着的猫。

  陈天麟趴在地上,胸口起伏,一下,两下,三下……

  每一起伏,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。

  闷哼里带着血沫,血沫是红的,红得像他刚才梦里见过的海。

  他抬眼,看见苏雪。

  苏雪的嘴唇在抖,抖得像风里的风铃。

  他想笑,嘴角却先裂开了。

  裂开的嘴角往外冒血,血顺着下巴滴到地上,滴在苏雪的手背上。

  烫。

  烫得苏雪的手指蜷了一下。

  “天……麟……”

  苏雪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雪落无声。

  可这三个字,落在陈天麟耳朵里,却像三颗炸弹。

  炸得他眼眶发红,红得像两盏小灯笼。

  他想说“我没事”,可一开口,血就涌上来,涌得他咳了半分钟。

  咳完,他用尽全身力气,把右手往苏雪背上挪。

  挪一下,停三秒。

  挪一下,再停三秒。

  挪了整整三十七下,才挪到苏雪的肩胛骨。

  肩胛骨那里,有一颗小小的痣。

  他记得。

  记得那一个下午,苏雪穿吊带裙,痣在阳光下像一颗黑珍珠。

  现在,珍珠被血盖住了。

  他的手指继续往上。

  指尖先碰到的是布料,冰凉,带着血腥味。

  再往上,碰到一张纸,纸很薄,薄得像蝉翼。

  纸上还有温度,温度来自王光的掌心。

  他用指甲勾住纸边。

  勾一下,没勾动。

  勾两下,还是没勾动。

  勾第三下,指甲断了。

  断掉的指甲扎进肉里,疼,可他没喊。

  他用牙齿咬住纸边。

  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。

  咬了五秒,纸终于松动。

  松动的瞬间,他猛地一撕。

  嘶啦——

  符纸被撕成两半。

  一半留在苏雪背上,一半被他攥在手心。

  攥在手心那半,瞬间燃起幽蓝的火。

  火不烫,却亮,亮得像一颗星星。

  星星的光钻进苏雪的经脉,钻进她的丹田,钻进她的心脏。

 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。

  跳得苏雪整个人都颤。

  王光看见了。

  他看见苏雪的瞳孔从灰败的湖蓝色,慢慢变回冰蓝。

  看见她手指动了。

  看见她膝盖下的冰面开始裂。

  裂缝像蛛网,一寸一寸往外蔓延。

  蔓延到王光的鞋尖。

  鞋尖被冰刺扎穿。

  扎得不深,却疼。

  疼得王光往后退了半步。

  退半步时,他的脚后跟踩到了一粒玻璃渣。

  玻璃渣扎进肉里,血立刻涌出来。

  血是热的,滴在冰面上,嘶地一声,变成一朵小小的红花。

  苏雪站起来了。

  不是一下站起来的。

  是先用手撑地,手指陷进冰里,陷得指节发白。

  再慢慢直起腰,腰直到一半时,停了三秒。

  三秒里,她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响,像一串风铃。

  风铃响完,她站直了。

  站直的那一刻,寒气从她脚底升起来。

  升到脚踝,升到膝盖,升到腰,升到胸口,升到喉咙。

  升到喉咙时,她张开嘴。

  吐出的不是气,是一道白雾。

  白雾在空中凝成一把剑。

  剑很长,长得像一束光。

  王光想跑。

  可脚被冻住了。

  冻得死死的,像被钉在冰里。

  他低头,看见冰已经爬到小腿。

  冰里还有血丝,一丝一丝,像红色的蛛丝。

  他抬头,看见苏雪的眼睛。

  眼睛里没有恨,只有冷。

  冷得像冬夜的井水。

  “小雪……”

  方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。

  声音很哑,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
  她用胳膊撑着地,胳膊抖得像风里的树枝。

  抖了七下,她才撑起来。

  撑起来后,她看见王光的背影。

  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。

  长得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路。

  苏雪抬手。

  手抬到一半时,停了。

  停的那一刻,她看见陈天麟。

  陈天麟趴在地上,冲她笑。

  笑得嘴角全是血。

  血里还有一颗牙。

  牙是白色的,白得像雪。

  她笑了。

  笑得很轻,轻得像雪落无声。

  笑完,她继续抬手。

  手抬起时,剑也落下来。

  剑落得很慢。

  慢到王光能看见剑尖的每一道纹路。

  纹路像冰的年轮。

  年轮里封着去年的雪,前年的雪,大前年的雪。

  雪落在王光头顶时,他闭上了眼。

  闭眼的那一刻,他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  心跳很重。

  重得像一口钟。

  钟响了一下,就停了。

  剑停了。

  停在王光眉心上方一寸。

  一寸之外,是空气。

  空气很冷。

  冷得王光打了个哆嗦。

  哆嗦从头顶传到脚底。

  脚底的冰,突然裂开了。

  裂缝里冒出水。

  水是红的。

  苏雪收回剑。

  剑化作一缕雪。

  雪落在陈天麟脸上。

  雪化了,化成一滴水。

  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。

  流到嘴角时,他舔了一下。

  咸的。

  方橙爬过来了。

  爬得很慢。

  慢到每爬一寸,都要停三秒。

  停的三秒里,她数地上的血。

  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

  数到第七滴时,她爬到了陈天麟身边。

  她伸手,碰了碰他的脸。

  脸很烫。

  烫得她缩了一下。

  缩了一下后,她又伸回去。

  这次没缩。

  她把脸贴在陈天麟的脸上。

  脸贴脸的那一刻,她哭了。

  哭得很小声。

  小声得像猫叫。

  苏雪蹲下来。

  她蹲下来时,冰面响了。

  响得很轻。

  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
  她伸手,把陈天麟抱进怀里。

  抱得很紧。

  紧得能听见他的心跳。

  心跳很弱。

  弱得像风里的烛火。

  可还在跳。

  一跳,两跳,三跳……

  她低头,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。

  声音很轻。

  轻得只有风听见。

  风把话带走了。

  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  远得像另一个世界。

  夕阳落山了。

  最后一缕光落在病房门口。

  门口站着一个人。

  人很高。

  很高,像一棵树。

  树影落在地上。

  影子盖住了他们。

  盖得很温柔。

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  烟雾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层层撕开,

  先是边缘那圈灰雾被冷风卷得打旋,旋得极慢,慢到能看清每一丝雾丝里裹着的火星;火星飘到冰面上,“嘶”地一声熄灭,变成一粒黑色的泪;泪珠滚了半圈,被另一粒火星烫得再次蒸发,蒸成更小一粒,再滚,再蒸发,来回三次才彻底消失。

  再往里,浓雾里藏着碎玻璃,叮叮当当往下掉,像一场细碎的冰雹;冰雹砸在苏雪的发梢,弹起来,又砸在方橙的指背,弹起来,再砸在陈天麟的眼皮,弹起来,最后才砸进血泊,“噗嗤”一声,被血吞掉。

  光就是在这时钻进来的,血色的夕阳,从天花板裂缝里斜斜切进来,先照亮王光左边半张脸,照得他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投出一道弯弯的弧;影子抖了一下,抖得睫毛根根分开,像一排受惊的小刺猬;再照亮右边半张脸,照得他嘴角的血痂像一粒干掉的玫瑰瓣,瓣上还有裂纹,裂纹里渗出新的血珠,血珠胀大,胀到极限,“啪”一声炸开,溅到王光自己的眼球上,辣得他眼泪瞬间涌出来。

  王光弯着腰,像一株被暴雨压折的芦苇,又像一口被踩瘪的铁皮桶。

  每一次呼吸,都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咽,呜咽里带着铁锈味、焦糊味、还有“我快死了”的恐惧;恐惧顺着气管爬到喉咙,卡在那儿,变成干呕,干呕两声没呕出东西,只呕出一口酸水,酸水滴在鞋尖,鞋尖立刻被腐蚀出一个小洞。

  汗水从他额头滚下来,一滴、两滴、三滴、四滴……

  第一滴汗挂在眉峰,挂了整整两秒,才舍得往下跳,跳到鼻尖时,被他猛吸一口气,吸得歪了一点,歪歪地滑进鼻孔,辣得他打了个喷嚏,喷嚏里带着血丝,血丝飞出去两米远,钉在墙上,像一朵小小的红花。

  第二滴汗更大,滚到嘴角,被他下意识舔了一下,咸得他皱起眉,眉皱得像两座小山,山尖还挂着汗珠,汗珠晃啊晃,晃到第三秒才掉下去,掉进领口,烫得他打了个哆嗦,哆嗦从锁骨传到尾椎骨,尾椎骨又把哆嗦传回膝盖,膝盖抖得像两台坏掉的缝纫机,缝纫针“嗒嗒嗒”地戳进肉里,戳出十几个小血点。

  第三滴汗最调皮,绕过嘴角,直接掉进领口,烫得他打了个哆嗦,哆嗦从锁骨传到尾椎骨,尾椎骨又把哆嗦传回膝盖,膝盖抖得像两台坏掉的缝纫机,缝纫针“嗒嗒嗒”地戳进肉里,戳出十几个小血点。

  第四滴汗最狠,直接砸在残符上,砸得残符“滋啦”一声,冒出一缕青烟,青烟钻进王光鼻孔,辣得他眼泪哗哗往下掉,掉到地上,砸出两个小坑,坑里立刻结冰,把眼泪封成两粒蓝色的冰珠。

  他抖着手,摸向胸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