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 建业催战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这一日,天色尚未大亮,一骑来自建业的快马,踏着冰冷的寒霜,如同携着风雷之势,直闯入西陵大营。

  马上使者并非寻常信差,而是身着宫中近侍服饰的内官,面色倨傲,手持一封加盖着皇帝玉玺、以明黄锦缎包裹的紧急诏书,径直求见镇军大将军陆抗。

  中军大帐内,炭火噼啪作响,陆抗率领麾下主要将领,跪迎使者,聆听圣谕。

  当内官用那尖细而刻板的嗓音,开始宣读诏书内容时,帐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低了几分。

  诏书的开头,尚是惯例的褒奖与慰问,称赞陆抗“忠勇勤勉,镇守西陲”,但语气很快便急转直下,变得尖锐而咄咄逼人:

  “……然,大军久屯于外,虚耗国力,未见尺寸之功。朕新承大宝,四海瞩目,正需雷霆之威,以靖边陲,以安社稷。白帝小城,弹丸之地,竟阻我王师于江畔,实乃国耻!朝野议论纷纷,皆言大将军用兵素以神速果断着称,何以此次迁延日久,踟蹰不前?岂非坐视蜀人气焰嚣张,养虎为患耶?”

  内官的声音刻意拔高,目光扫过帐中诸将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:“今,朕特谕:着镇军大将军陆抗,接旨之日起,当体察朕心,仰承天意,速筹良策,克期进兵!务必要在旬日之内,给朕拿下白帝城,打通入蜀门户!若再逡巡观望,贻误战机,致使蜀人得以喘息,加固城防,则……国法森严,虽朕亦不能袒护!望大将军勿负朕望,勿负江东父老之托!”

  诏书宣读完毕,帐内一片死寂。那“旬日之内,拿下白帝城”和“国法森严,虽朕亦不能袒护”的语句,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。这已不是催促,而是近乎最后通牒的严令!孙皓的急躁、猜忌以及新君立威的迫切心情,在这封诏书中暴露无遗。

  内官将诏书郑重交到陆抗手中,皮笑肉不笑地补充了一句:“大将军,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。建业城中,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大将军的笑话呢。望您好自为之。”说罢,也不多留,便在侍卫的护送下,转身离去,留下帐内一群面色凝重的将领。

  短暂的沉默之后,帐内如同炸开了锅一般!

  老将留虑第一个按捺不住,他须发皆张,猛地抱拳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:“大将军!陛下圣谕已下,言辞恳切,军情如火!我等岂能再在此空耗时日?那罗宪据险而守,固然可恶,但我江东子弟,何曾怕过血战?末将愿亲率敢死之士,为大军先锋,哪怕是用尸体堆,也要堆上白帝城头!十日之内,若不能破城,末将提头来见!”

  他这一带头,其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将领纷纷跟进,请战之声此起彼伏:

  “大将军!留老将军所言极是!陛下已在建业翘首以盼,我等若再畏缩不前,岂不令陛下寒心,令朝中小人得意?”

  “是啊!蜀军怯战,久不出城,分明是心虚胆怯!我军正可一鼓作气,乘势猛攻!即便那城北真有伏兵,区区数千人马,在我数万大军面前,又能掀起什么风浪?大不了分兵击之!”

  “末将观白帝城防,虽险非不可破!其水门较为薄弱,我可集中艨艟斗舰,以火箭、拍竿猛攻之,再以精锐步卒趁势登城,未必不能一举奏功!”

  “大将军,下令吧!儿郎们早已摩拳擦掌,就等将军一声令下,为国建功立业!”

  群情汹涌,战意高昂。建业的严令如同一根导火索,彻底点燃了将领们心中积压已久的求战欲望和对于功勋的渴望。他们看着陆抗,眼神炽热,仿佛只要他点头,下一刻就能将白帝城碾为齑粉。

  陆抗端坐在帅位之上,手中那封明黄色的诏书仿佛有千钧之重,压得他指尖微微发白。他的面色沉静如水,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,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。孙皓的这道旨意,将他逼到了绝境。拒绝,便是抗旨不遵,立刻就会授人以柄,别说兵权,恐怕性命都难保;遵从,便是拿着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豪赌,一旦失利,后果不堪设想。

  他理解部下的心情,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,主动进攻似乎是唯一的出路。但他更清楚,军事不是儿戏,白帝城不是纸糊的,罗宪更非庸才,而那片始终无法探查明白的城北山区,更是他心头最大的隐患。诸葛瞻用兵诡谲,去岁能擒邓艾、破诸葛绪,岂是易与之辈?他绝不相信蜀军会仅仅被动守城。

  陆抗缓缓抬起手,帐内的喧哗声渐渐平息下来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他没有立刻表态,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、负责情报侦察的校事官(吴国情报官员):“近日,城北山区,还有白帝城内,可有何新的动向?”

  校事官连忙出列禀报:“回大将军,我方斥候冒险深入,在山中多处发现疑似废弃的临时营地痕迹,灶坑尚温,散落有蜀军制式的箭簇和破损的革履,看情形,像是不久前曾有部队驻扎,但又匆忙撤离。至于白帝城内,守备依旧森严,但罗宪近日似乎加派了人手在城北一带巡哨,频率比以往更高。”

  这番汇报,让帐内众人心思各异。留虑等人认为这证实了蜀军伏兵已退或不敢久留,更应趁势进攻。而陆抗却想得更深:这些痕迹,是真是假?是蜀军真的支撑不住撤离了,还是故意留下的诱饵?罗宪加强城北巡哨,是防备,还是……接应?

  就在陆抗沉吟之际,留虑再次开口,语气已带了几分恳切甚至焦灼:“大将军!军情紧急,陛下的旨意更是刻不容缓!即便那诸葛瞻有诈,我军堂堂正正之师,以泰山压顶之势强攻,任他有何诡计,在绝对实力面前,也是枉然!若因疑虑而错失战机,待到蜀军援兵抵达,或是天气更加恶劣,我军想要破城,将难上加难!届时,如何向陛下交代啊?大将军!”

  “请大将军速速决断!”众将齐声附和,声震营帐。

  陆抗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因激动、或因焦虑、或因渴望而涨红的脸庞。他知道,军心可用,但亦可危。孙皓的严令已经下达,他不可能再无限期地拖延下去。他必须在冒险进攻和违抗圣旨之间,做出一个极其艰难,甚至可能关乎国运的抉择。

  长时间的沉默后,陆抗终于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他站起身,走到巨大的沙盘前,手指重重地点在白帝城上,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:

  “陛下的旨意,本将已深知。诸位求战之心,本将亦明察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地看向留虑等将领,“然,兵者,死生之道,不可不察。即便要攻,也需谋定而后动,力求一击必中,尽量减少我将士之伤亡。”

  他不再犹豫,开始下达一系列命令,语速快而清晰:

  “留虑听令!”

  “末将在!”

  “命你即刻整顿本部兵马,并调集军中所有攻坚器械,云梯、冲车、井阑,务必检修完备!三日后,待本将号令,由你部主攻白帝城东门!本将会集中所有弩炮、投石机,为你部提供掩护!”

  “末将领命!”留虑大声应诺,脸上涌现出兴奋的红光。

  “吾彦听令!”

  “末将在!”

  “命你率五千精锐步卒,沿江北岸严密布防,一方面警戒可能来自城北山区的骚扰,另一方面,若留虑将军攻城得手,你部需立刻跟进,扩大战果,肃清城内残敌!”

  “末将领命!”

  “水军都督蔡贡听令!”

  “末将在!”

  “命你统领水师所有战船,封锁江面,严防蜀军从水上支援或逃脱!同时,以艨艟快船搭载弓弩手,不间断地袭扰白帝城临江城墙,牵制守军兵力!”

  “末将领命!”

 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,帐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变,从之前的焦躁请战,变成了大战将至的紧张与肃杀。每一位接到命令的将领都精神抖擞,摩拳擦掌。

  最后,陆抗看向众将,语气无比凝重:“诸位,此战关系重大,乃陛下登基后第一场大战,只许胜,不许败!望各位奋勇争先,扬我东吴国威!然,亦需谨记,蜀人狡诈,罗宪善守,切不可因求胜心切而轻敌冒进!一切行动,需依本将中军旗号为准!”

  “谨遵大将军将令!誓死破敌!”众将齐声怒吼,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。

  陆抗点了点头,挥手让众将散去准备。当大帐内只剩下他一人时,他脸上的决绝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忧虑。他走到帐门边,掀开一角,望着外面阴沉天空下肃杀的军营,以及远方那道如同巨兽般盘踞的白帝城轮廓。

  “诸葛瞻……罗宪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“我陆抗已被逼至墙角,不得不行此险棋。你们的后手,究竟在哪里?这片沉默的山林,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杀机?”

  他知道,三日后,这场漫长的对峙将以最血腥的方式打破。无论胜负,长江水都将被鲜血染红。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,都将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。

  此刻,他只能压下所有的不安,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攻坚战中。建业的风雷,已不容他再有丝毫犹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