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 弈棋洛阳,东南前线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成都,大司马府内。

  诸葛瞻端坐在巨大的楠木公案后,案头堆满了来自各方、等待批阅的文书,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任何一卷之上,而是穿透了虚空,仿佛在凝视着千里之外洛阳城内的波谲云诡,以及巴东山峡间的剑拔弩张。

  与董厥、樊建那场推心置腹的密室谈话,如同一剂强效的黏合剂,暂时弥合了高层决策圈的裂痕。

  然而,诸葛瞻深知,共识的达成仅仅意味着后方暂稳,真正的考验,在于如何将战略意图转化为实际的战术优势,尤其是在面对陆抗这等劲敌和司马昭那头恶狼的双重压力下。邓艾,这颗原本烫手的棋子,此刻在他心中,已被赋予了新的使命——不是作为交换的筹码,而是作为搅动洛阳政局、牵制司马昭的利器。

  他轻轻叩了叩桌面,侍立门外的亲卫立刻躬身而入。

  “请李焕即刻过来。”

  “诺。”

  不过片刻,李焕便步履匆匆地走入签押房。他神色沉稳,但眼中带着询问,显然知道此刻召见,必有要事。

  “文睿,坐。”诸葛瞻指了指对面的坐榻,待李焕坐下后,没有多余的寒暄,直接切入主题,声音低沉而清晰:“关于邓艾之事,我有一策,需你立刻去办。”

  李焕身体微微前倾:“请大司马明示。”

  诸葛瞻的目光锐利起来:“挑选你手下最机敏可靠、熟知魏地人情、且能完全置身事外之人,携带密令,潜入洛阳。此事,不走任何官方渠道,要做得如同地下暗流,无声无息,却又无孔不入。”

  “大司马欲在洛阳散播何种消息?”李焕压低了声音。

  诸葛瞻的指尖在案桌上轻轻划着,如同在勾勒一幅无形的棋盘:“消息内容,要分三层,如同投石入水,涟漪自内而外扩散。其一,在最核心的圈子——那些对司马昭独揽大权、渐行篡逆之举心怀不满的魏国旧臣、清流御史、乃至部分宗室之间,要着力渲染我大汉生擒邓艾之细节,强调邓艾乃魏国西线栋梁,司马氏肱股之臣,其被俘乃魏国近年来罕见之重大损失。”

  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其二,在更广的士人阶层和军中将领中,要巧妙地放出风声,言我大汉有意释放邓艾,以示缓和之意,甚至可虚构一些‘大汉内部关于释放邓艾换取和平的激烈争论’这样的细节,增加可信度。但要模糊前提,只暗示这与当前的冲突有关。”

  李焕眼中精光一闪,已然领会了部分意图,但他知道重点在第三层。

  诸葛瞻的声音变得更冷,也更沉:“其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要在市井巷陌、酒肆茶坊,在所有消息最终会发酵扩散的地方,散播最关键的核心论调:司马昭若真是明主贤臣,岂能坐视麾下大将身陷敌国而无所作为?若他罔顾邓艾生死,执意趁蜀汉之危南下用兵,则其刻薄寡恩、凉薄无情之本性暴露无遗!试问,天下英雄,军中将士,谁还愿为这等不顾属下性命之主公效死力?他今日可弃邓艾,明日便可弃任何人!”

  李焕深吸一口气,脸上露出钦佩之色:“大司马此计,实乃阳谋之典范!这是将邓艾变成了一面镜子,照向司马昭!他若应允,哪怕只是表面中立,我方压力骤减;他若拒绝,或阳奉阴违,则必然背上见死不救、冷酷无情的恶名,其一直以来努力营造的‘宽厚恤下’形象将轰然倒塌!尤其是此刻,他刚刚平定淮南不久,又有弑君恶名。内部人心未附,此论调一旦散开,必被其政敌利用,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!”

  “正是要让他焦头烂额,无暇他顾。”诸葛瞻颔首,“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他正处心积虑为篡魏铺路,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和声望。我们便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点一把火。他比我们更怕失去‘人心’,尤其是军中之心。传令下去,执行此任务者,务必谨慎,宁可慢,不可错。要像滴水穿石,让这声音自然而然地在洛阳响起,仿佛是其内部自发产生的一般。”

  “下官明白!这就去挑选绝对可靠的老练人手,亲自布置任务,务求万无一失!”李焕起身,郑重领命,快步离去。

  诸葛瞻此举,意在战略拉扯。他并不真的寄望于司马昭的承诺,而是要最大限度地利用邓艾被俘这个事件,对司马昭进行政治和舆论上的“绑架”,迫使其在短期内投鼠忌器,不敢轻易对蜀汉用兵,从而为集中力量应对陆抗争取到至关重要的战略窗口期。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心理战和政治仗,战场在千里之外的洛阳。

  巴东前线。

  这里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,充满了硫磺和铁锈的味道,预示着风暴的来临。

  镇东将军、假节钺罗宪,已经连续两日未曾合眼。他身上的甲胄未曾卸下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城防沙盘,上面代表吴军的小红旗正不断向上游移动。斥候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紧急:

  “报——!将军!吴军先锋楼船十艘,艨艟二十,已冲破我前出哨船阻拦,逼近瞿塘峡口!距我水寨不足三十里!”

  “报——!北岸发现大量吴军精锐步卒,约三千人,正沿崎岖山路攀援而上,试图抢占制高点!”

  “报——!陆抗帅旗已出西陵,吴军主力船队开始拔锚启航!规模浩大,帆樯如云!”

  坏消息接踵而至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右将军阎宇虽然按照部署将麾下八千兵马投入了预设阵地,但李烨凭借锦衣卫的敏锐,清晰地察觉到阎宇所部的士气并不高昂,行动间带着一种迟疑和观望。

  尤其是水军,始终龟缩在峡口内的有利位置,不敢前出与吴军先锋进行激烈的接触战,美其名曰“避其锋芒,依托险要”。阎宇本人更是多次找到罗宪,反复强调敌我兵力悬殊,应以“稳守坚城,耗敌锐气”为上策,言语间充满了对主动出击乃至积极反制的抗拒。

  罗宪心中雪亮。阎宇的畏缩,一方面固然是因敌众我寡,但更深层次的原因,恐怕是朝堂上那场关于“邓艾”的风波隐约传到了他的耳中,加之其自身与倒台的黄皓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,让他如履薄冰,生怕此战稍有闪失,便会成为被秋后算账的借口。他宁愿无功,但求无过。

  罗宪心中恼怒,却无法发作。大敌当前,将帅失和乃取败之道。他只能强压火气,将最核心、最危险的白帝城正面防御交给自己的嫡系部队,而让阎宇部负责相对次要的侧翼协防和后方支援,并让李烨的锦衣卫暗中加强对阎宇所部的“关注”。他站在巍峨的白帝城头,任凭江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,望着脚下那如同怒龙般奔腾的长江,以及远处水天相接处那越来越清晰的、如同乌云压顶般的吴军船队,拳头紧紧握起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他知道,陆抗的雷霆一击,下一刻就可能到来。这注定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守城血战。

  与此同时,在白帝城以北数十里外,大巴山深处。

  这里是与江面喧嚣截然不同的死寂。原始森林遮天蔽日,藤蔓缠绕,雾气在山谷间弥漫。一支军队如同幽灵般隐匿于此。关彝与张遵率领的五千无当飞军,经过多日艰难险阻的隐秘行军,如同利刃悄无声息地插入了预定位置。

  战士们利用天然的岩洞、茂密的树丛构建了隐蔽的营地,无声地咀嚼着冰冷的干粮,默默检查着弓弩、刀盾以及那些适合山地攀爬和近身格斗的特殊装备。没有炊烟,没有喧哗,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野兽低嚎。派出的山地斥候,个个身形矫健如猿猴,利用钩索、短刃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绝壁间移动,他们锐利的目光穿透晨雾,紧紧盯着山下长江沿岸吴军的一举一动,并将情报通过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,源源不断送回深山中的指挥部。

  在一处可以透过枝叶缝隙远眺长江的悬崖边缘,关彝与张遵伏在冰冷的岩石上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:“彝哥,看!吴狗的船,黑压压的一片!真过来了!”

  关彝的神色则要冷静得多,他仔细观测着吴军的阵型和移动速度,低声道:“陆抗用兵,果然章法严谨,主力未动,先锋已迫近峡口,北岸还有偏师策应。这是标准的步步为营,正面试探,侧翼牵制。”

  “怕他做甚!”张遵摩拳擦掌,“就让罗宪将军先在白帝城好好教训他们!等他们在城下碰得头破血流,兵疲意沮之时,咱们就从这山里头猛扑下去,抄他的后路,烧他的粮船!打他个措手不及!”

  关彝拍了拍张遵的肩膀,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:“沉住气,遵弟。大司马的将令很清楚,我等乃奇兵,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手。未得罗将军和李将军发出的明确信号,或非白帝城危在旦夕之绝境,绝不可妄动!我们要像最有耐心的猎人,等待猎物彻底露出破绽的那一刻。传令下去,各营继续隐匿,加强侦察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暴露行踪!”

  “是!”张遵虽然心痒难耐,但对关彝的命令绝对服从。

  山风凛冽,吹动着战士们身上用枝叶藤蔓制成的伪装。五千双眼睛在密林的阴影中凝视着远方,五千颗心脏在沉默中等待着搏杀的时刻。他们就像一张拉满的强弓,引而不发,却蕴含着足以扭转乾坤的致命力量。

  成都的权谋计算,白帝城的临战压力,大山深处的死亡潜伏——三条线,被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紧紧缠绕在一起。诸葛瞻在后方以天下为棋盘,落子无声;罗宪在前线以孤城为壁垒,浴血坚守;关彝张遵在暗处以山林为掩护,伺机而动。

  暴风雨前的宁静,压抑得让人窒息,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缓缓转动的嘎吱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