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庙堂立誓!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景耀六年七月末的这个清晨,成都皇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所笼罩。

  往日朝会前大臣们的低声寒暄与脚步声今日全然不见,唯有宫阙飞檐下铜铃在微风中发出零星而清脆的撞击声,反而更衬出这死寂般的宁静。甲士执戟立于丹陛两侧,盔甲反射着初升的朝阳,却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

  刘禅高踞御榻之上,冕旒垂落,遮住了部分神情,但紧握着那卷昨夜送达的紧急奏疏的微微颤抖的手指,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那绢帛之上,诸葛瞻、董厥、樊建、程虔四人的联名印记,仿佛带着千钧重量。

  文武百官依序屏息而立,许多人眼观鼻,鼻观心,大气不敢出。程虔昨日疾驰入城的消息早已传开,结合近来北境越发紧急的军报,所有人都明白,决定国运的时刻,或许真的到了。

  沉默良久,刘禅终于开口,声音透过冕旒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疲惫:

  “诸葛爱卿、董爱卿、樊爱卿、程爱卿之奏疏,朕…已细细览毕。魏寇倾国而来,兵分数路,钟会、邓艾…皆是虎狼之将,其势确如奏疏所言,如滔天巨浪,欲覆我社稷。东吴…虽允策应,然终是隔岸观火,首鼠两端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艰难地扫过殿下黑压压的群臣,“诸卿…皆国之栋梁,值此危难之际,尚…尚有良策以教朕否?”

  他的目光,最终带着一丝希冀,又带着沉重的压力,落在了武官班列最前方的诸葛瞻身上。

  殿内落针可闻。益州派的官员们,包括汝超、谯周等人,皆眉头紧锁,面露忧色。他们虽暂息内争,但面对如此泰山压顶般的危局,深知任何轻率的建议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,无人敢在此刻轻易发声。

  谯周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,嘴唇嗫嚅了几下,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,深深低下了头。

 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诸葛瞻动了。他手持玉笏,步伐沉稳却坚定地迈出班列,来到御阶之下,深深一揖,清朗而沉静的声音瞬间划破了殿内的死寂:“陛下!臣诸葛瞻,有本奏!”

  “爱卿速说。”刘禅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。

  “谢陛下。”诸葛瞻直起身,目光如炬,先扫视了一圈神色各异的群臣,最终坦然地迎向御座上那模糊的视线,“程尚书不辱使命,带回东吴承诺,此乃外交之利,然正如陛下所言,吴人观望,其心难测,终不可恃之为钢铁长城。大将军忠勇为国,此刻已移镇汉中,正与钟会十数万大军对峙,已是全力以赴,再无余力西顾。”

  他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:“然,陛下!诸公!邓艾之狡黠凶悍,远非常人可及!其用兵最喜行险,专攻人不备!阴平小道,七百里无人烟,鸟兽难渡,正因如此,方是我大汉最大之软肋,最致命之命门!江油关虽有牙门将李烨忠勇可嘉,涪城有关彝、张遵及重组之飞军严阵以待,然他们所将直面者,乃魏之宿将,国之巨患邓艾!此绝非寻常边衅,实乃决定国运之决战!非有朝廷重臣,亲临前线,总揽全局,凝聚军心,临机决断,不足以应对万变,不足以抵挡这雷霆一击!”

  说到此处,诸葛瞻深吸一口气,随即石破天惊般朗声道,其声震殿瓦:“故,臣诸葛瞻,斗胆恳请陛下恩准!愿卸去成都留守之责,亲赴江油、阴平前线,督师御敌!臣愿于陛下与百官面前,立下军令状!必竭尽肱股之力,效死用命,以身筑墙,阻邓艾于国门之外!城在人在,城亡人亡!”

  “不可!万万不可!”

  话音刚落,太子刘璿第一个疾步出列,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焦急,声音都因急切而有些变调:

  “卫将军乃国之柱石,父皇倚重之股肱!成都中枢,万民所系,天下观瞻所在!岂可轻离中枢,亲身涉足那等险恶之地?刀剑无眼,若…若有不测,则大局崩坏,人心离散啊!前线自有大将镇守,卫将军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方为上策!”

  “太子殿下所言极是!恳请卫将军三思!”侍中张绍立刻附议,语气沉重,“将军身系全局安危,绝非一城一地之守将。前线山高路远,地势极端险恶,更兼邓艾用兵诡诈,防不胜防。若有丝毫闪失,乃国潮之不幸啊!请将军以社稷为重,坐镇成都!”

  紧接着,不少大臣纷纷出言劝阻,理由无外乎诸葛瞻身份过于贵重,乃国家象征,不可亲身犯险,当坐镇中枢调度全局,方是稳妥之道。

  甚至连一向最为支持他的董厥也面露极度忧色,忍不住压低声音道:“思远,慎言!三思啊!前线非比朝堂,瞬息万变,凶险异常。你若离去,成都若生变故,何人可即时决断?万不可因一时意气,而弃全局于不顾!”

  樊建亦急声道:“思远,董辅国所言甚是。督师前线非同小可,陛下安危,朝廷稳定,后方调度,千头万绪,皆需将军坐镇统筹。岂能因一隅而弃全局?”

 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劝阻、担忧乃至质疑,诸葛瞻的神色却异常平静,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。

  诸葛瞻再次向刘禅及众人深深一揖,抬起头时,目光清澈而坚定,声音不高,却蕴含着一种斩钉截铁、不容动摇的决心与力量:

  “陛下,太子殿下,诸位殿下、同僚之忧,瞻感激涕零,亦深知其中巨大风险。然,”

  诸葛瞻语气陡然一转,变得无比锐利:“正因瞻身居卫将军之位,深受国恩,陛下信重,在此社稷存亡、危如累卵之际,更应身先士卒,以身作则,岂能安坐于后方,仅凭文书往来决断千里之外之生死?”

  他猛地抬手,指向北方,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殿墙,看到那险峻的群山:“汉中乃国之屏障,然大将军姜维,国之干城,足以当之!而阴平,乃国之软肋!命门!此处若破,则敌军可长驱直入,汉中大军后路被断,成都平原门户洞开!届时,纵有十万元戎困守成都,又能如何?不过坐以待毙耳!瞻并非逞匹夫之勇,实乃纵观全局,此地最为关键,亦最为危险!非我去,不足以凝聚前线涣散之士气!不足以震慑邓艾嚣张之气焰!不足以应对那瞬息万变之诡谲战局!”

  诸葛瞻的目光扫过董厥、樊建,语气沉痛而真诚:“成都政务,有董辅国、樊令君、程尚书及诸位贤臣在,足可维持运转,稳定人心。然阴平前线,需一能代表陛下天威、代表朝廷决死意志之人,前去坐镇!此非弃中枢于不顾,实乃保中枢之根本!护佑陛下与太子之最后屏障!”

  他环视众人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铿锵:“诸公岂会不知若有闪失,则成都纵有金山银山,百万甲士,亦皆为敌寇釜中之鱼!瞻心意已决,唯有亲至前线,与将士同甘共苦,共浴血火,方有一线把握守住这最后一道生机!望陛下明鉴!允臣所请!”

  朝堂之上,再次陷入一片死寂。诸葛瞻的话语,合情合理,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与担当,深深震撼了每一个人。那不再是简单的请战,而是一份以自身为赌注,为国家搏取生机的沉重誓言。

  太子刘璿张了张嘴,看着诸葛瞻那坚定如磐石的眼神,所有劝诫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,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,目光复杂地看向御座上的父皇。

  刘禅透过冕旒的珠串,凝视着阶下这个年轻却仿佛一瞬间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臣子。

  那清俊而坚毅的面容,那决绝的眼神,恍惚间与记忆中另一个羽扇纶巾、事事躬亲、最终呕心沥血的身影重合在一起。他沉默了许久,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,终于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也有了最终的决断:

  “卫将军…忠勇可嘉,谋国以诚,实…实乃国之干城。既…既如此坚持,朕…准卿所奏。”他顿了顿,提高了声音,仿佛要为自己和这个决定注入更多力量,“即授卫将军诸葛瞻,都督阴平、江油、涪城诸军事,准其临机决断,不必事事奏请。一应人员调配,粮草军械,皆优先供给。望卿…务必珍重,朕与太子,在成都等卿捷报!”

  “臣!领旨谢恩!必不负陛下重托!”诸葛瞻深深拜下,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,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随即又被更沉重、更紧迫的责任感填满。

  退朝的钟声响起,百官怀着复杂的心情鱼贯而出。诸葛瞻婉拒了所有想要上前交谈的同僚,甚至没有与董厥、樊建多做交代,只是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。

  诸葛瞻立刻回府准备好了行装,带着亲信随从,出了皇城,策马往南郊的汉昭烈帝庙而去。

  庙宇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,庄严肃穆。烈日被浓荫滤过,只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  诸葛瞻让随从在外等候,独自一人,缓步踏上青石台阶,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。

 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古老木材的气息。

  汉昭烈帝刘备的塑像端坐正中,面容威仪中透着仁厚,目光似乎穿越时空,慈祥而忧虑地凝视着他艰辛创立的这份基业。

  左侧,是面如重枣、美髯垂胸、义薄云天的汉寿亭侯关羽,丹凤眼微眯,不怒自威。

  右侧,是豹头环眼、燕颔虎须、性情刚猛的西乡侯张飞,手中长矛仿佛下一刻便要刺出。

  而在刘备塑像稍侧后方,则是那一袭湛清葛巾羽扇、面容清瘦睿智、目光深邃如海的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——诸葛瞻的父亲。

  香烟于炉中袅袅升起,盘旋着散入虚空。殿内寂静无声,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,一下,沉重地敲击在耳膜上。

  诸葛瞻走到香案前,取出早已备好的三柱清香,就着长明灯那跳跃的火苗点燃,恭敬地高举过头顶,默祷片刻,方才缓缓插入香炉之中。青烟笔直上升,随后缓缓散开。

  随后,他退后几步,整了整并无一丝褶皱的衣冠,对着殿上那四尊承载着无数历史与寄托的塑像,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屈膝,跪拜下去。

  额头触及冰凉的地砖,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:灵魂穿越而来的迷茫与疏离,初掌大权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,推行新政、铲除奸佞过程中的种种艰难险阻,朝堂之上与各方势力博弈的疲惫,以及此刻面对国破家亡巨大危机的沉重压力……还有那深植于这具身体血脉之中、对先辈筚路蓝缕开创功业与崇高理想的无限崇敬、追思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。

  诸葛瞻维持着跪拜的姿势,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冰冷的砖石,许久,才抬起头,目光越过昭烈帝,最终深深凝注在父亲诸葛亮的塑像上,轻声开口,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微微回荡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

  “先帝,关将军,张将军…父亲。”

  “不肖子孙诸葛瞻,今日将来辞行。”

  “国难当头,强寇压境,社稷危如累卵…瞻…别无选择,唯有亲赴前线,以血肉之躯,护卫先帝与父亲,以及无数仁人志士,辛苦创下的这份基业,护卫大汉最后的江山与百姓。”

  “瞻才疏学浅,智谋远略,远不及父亲万一…德行威望,难追先帝及关张二位君侯之项背…然,既承此位,担此重任,便不敢有半分犹豫,半分退缩。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,万丈深渊,瞻…亦往矣。”

  诸葛瞻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而坚定,带着一种一往无前、九死不悔的决绝:“此去,成败难料,生死未卜。若…若得天佑,侥幸成功,击退强敌,自当重整山河,再兴汉室,告慰先灵。若…若事有不济,天命难违,瞻亦必战至最后一刻,流尽最后一滴血,以死报国,绝不负陛下之信,不负父亲之名,不负汉臣之节!”

  说完,诸葛瞻再次深深叩首,伏地良久,仿佛要从这冰冷的地面汲取力量,又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告别。

  当诸葛瞻终于站起身时,所有的迷茫、疲惫、脆弱与彷徨都已从眼中褪去,洗净,只剩下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般的冰冷与坚定。

 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的塑像,那睿智而慈和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,正给予他无声的鼓励、无尽的期许与力量。

  毅然转身,再无留恋,大步走出昭烈庙。

  庙门外,阳光猛烈刺眼。亲卫牵来已然备好鞍鞯的战马,数十名精锐侍卫甲胄俱全,肃立无声,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肃杀。

  诸葛瞻利落地翻身上马,勒紧缰绳。战马感受到主人的决心,不安地刨动着蹄子。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成都巍峨的城墙轮廓,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,随即被决然取代。

  “出发!”

  诸葛瞻厉声喝道,声音斩钉截铁,再无半分犹豫。

  一队人马如同离弦之箭,扬起滚滚烟尘,向着北方,向着那已知的、扑朔迷离却注定惨烈的命运,疾驰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