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9章 铁骑再战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蓝田城外三十里,旷野上秋草已黄。

  马恒与赵柒并骑立于一处缓坡,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晋军连营。秋风萧瑟,卷起枯草与尘土,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临的肃杀。

  “文鸯退守蓝田已半月有余,”马恒声音低沉,“既不西进攻长安,也不东撤回武关,就这么耗着。他在等什么?”

  赵柒目光锐利如鹰,扫视着晋军营寨的布局:“等我们沉不住气,主动出击。或者……等关中其他战场出现变数。”

  自上次一战击退文鸯后,汉军骑兵虽胜,却付出了伤亡的代价。更重要的是,马镫、马蹄铁的秘密已经暴露。这半月来,霍弋严令马、赵二人固守营寨,不得轻易出战,一方面是休整部队,另一方面也是在观察文鸯的反应。

  但年轻将领的热血岂是那么容易冷却的?尤其是面对文鸯这等绝世猛将,那份棋逢对手的渴望,如同野火在心底燃烧。

  “霍将军让我们固守,说是以静制动。”马恒握紧手中长枪,“可我总觉着,文鸯不会就这么干等着。他一定在谋划什么。”

  赵柒点头:“探马回报,文鸯营中这几日频繁调动,夜间常有小队骑兵出营,不知去向。我怀疑……他在勘测地形,寻找适合骑兵决战的新战场。”

  话音刚落,一骑斥候飞驰而来,滚鞍下马:“二位将军!晋军大营有异动!文鸯亲率主力骑兵出营,向西而来,距此已不足二十里!”

  马恒与赵柒对视一眼,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战意。

  “终于来了。”马恒翻身上马,“传令全军,备战!”

  “等等,”赵柒却抬手制止,“文鸯为何此时出击?他明知我军有马具之利,野战对他不利。”

  马恒一怔。

  赵柒继续道:“除非……他有破我马具之策。或者,他要的不是野战决胜,而是……诱我们出战,另有图谋。”

  马恒皱眉:“你是说,可能有伏兵?”

  “未必是伏兵。”赵柒望向西北方向,“别忘了,潼关那边陈骞、马隆还在猛攻。万一文鸯的目的是牵制我军骑兵,让陈骞那边放手进攻……”

  “可我们若不出战,”马恒咬牙,“文鸯便可长驱直入,威胁长安。”

  两难。

  就在这时,又一骑快马从长安方向奔来,马上信使高举令旗:“霍将军军令!”

  马恒接过军令,迅速展开,只看了数行,眼中便爆出精光。

  “霍将军令:文鸯既主动求战,便与他战!但记住三点:一,战场必须选在开阔地,那里地势我军熟悉;二,以挫敌锐气为主,不必追求全歼;三,若战事不利,可向长安方向且战且退,自有接应。”

  赵柒接过军令细看,松了口气:“霍将军早有准备。看来,长安以北已有布置。”

  马恒重重点头,再无犹豫,高举长枪:“传令!全军出击!目标——白鹿原东三十里!”

  “诺!”

  汉军骑兵大营顿时沸腾。一万两千骑兵迅速集结,虽然半月前一战折损三千,但后续补充了新兵与战马,如今兵力恢复至一万五千,且装备更加精良。

  马恒、赵柒各率七千五百骑,分左右翼,如两柄利剑出鞘,直扑预定战场。

  一个时辰后,白鹿原以东。

  两支骑兵洪流再次相遇。

  文鸯依旧一马当先,黑甲黑马,丈八长枪在秋阳下泛着幽光。他身后,两万晋军骑兵列阵森严,与半月前相比,阵型似乎有细微调整——前排重骑兵更多,且马匹胸前多了简陋的皮甲防护。

  “文鸯果然做了准备。”赵柒低声道。

  马恒眯起眼睛:“看前排骑兵的持枪姿势……他想以重骑冲阵,硬碰硬?”

  话音未落,晋军阵中号角长鸣!

  文鸯竟不废话,直接发动冲锋!这一次,晋军骑兵的冲锋阵型与半月前截然不同——不再是散兵突进,而是以密集楔形阵直插汉军中军!

  “变阵!雁行阵!弓骑两翼游射!”马恒厉声下令。

  汉军骑兵迅速变阵。装备马镫的优势此刻尽显——变阵速度快得惊人,几乎是令下即变。左右两翼弓骑兵如大雁展翅般散开,在奔驰中张弓搭箭,箭矢如雨点般洒向晋军冲锋阵型。

  然而,晋军前排重骑兵举起了大盾!虽然马上持盾不易,但勉强护住了头胸。箭矢叮叮当当打在盾牌、皮甲上,杀伤效果大减。

  “文鸯找到了应对之策……”赵柒心中一沉。

  两军轰然对撞!

  这一次的碰撞,比半月前更加惨烈。晋军重骑以楔形阵突入,硬生生在汉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!文鸯一马当先,长枪翻飞,所过之处人仰马翻!

  马恒、赵柒同时迎上!三杆长枪再次战在一处!

  “文鸯!休得猖狂!”马恒怒吼,枪势如龙。

  文鸯大笑:“来得好!今日便让尔等见识,何为真正的沙场枪法!”

  枪影纵横,火星四溅。文鸯以一敌二,竟仍占上风!他的枪法已臻化境,每一击都看似简单,却妙到毫巅,力道、角度、时机无可挑剔。更可怕的是,他似乎渐渐摸清了马恒、赵柒的配合套路,开始有意识地分割二人。

  “不能让他分开我们!”赵柒急道。

  但文鸯的枪势如长江大河,汹涌澎湃,逼得二人只能各自招架。战到三十合,马恒右臂中枪,鲜血迸溅!赵柒为救马恒,肩甲被文鸯一枪挑飞!

  “将军!”亲兵拼死上前,才将二人救下。

  文鸯也不追赶,勒马环顾战场。虽然个人武勇他占尽上风,但整体战局却不容乐观。

  汉军骑兵凭借马镫之利,在马上的稳定性、灵活性远胜晋军。尤其是那些弓骑兵,可以在高速奔驰中稳稳开弓,箭矢又准又狠。晋军重骑兵虽冲开了汉军阵型,但很快就被汉军轻骑从两翼、后方袭扰,陷入缠斗。

  更关键的是战马耐力——装备了马蹄铁的汉军战马,蹄部损伤小,长途奔袭后的爆发力仍强;而晋军战马已开始显现疲态。

  文鸯目光锐利,仔细观察着汉军骑兵的每一个动作。他注意到,汉军骑士在马上做出高难度动作时,双腿会不自觉地紧紧夹住马腹,依赖马镫保持平衡;而在近身搏杀时,他们很少下马步战——似乎马镫在赋予他们优势的同时,也让他们产生了某种依赖。

  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文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。

  就在这时,汉军阵中响起一阵奇特的号角声。随即,汉军骑兵开始有秩序地后撤——不是溃退,而是交替掩护,缓缓退向西面。

  “想走?”文鸯冷哼,正要下令追击,副将急驰而来。

  “将军!长安方向出现大队汉军步兵,旌旗蔽日,恐是霍弋主力!”

  文鸯望向西方,果然烟尘大起。他虽勇,却不莽,立刻明白这是霍弋的接应部队到了。

  “撤。”文鸯果断下令,“退回蓝田。”

  “将军,不追了?”

  “霍弋老贼用兵谨慎,既敢让马、赵出战,必有后手。”文鸯淡淡道,“今日目的已达,不必冒险。”

  晋军骑兵如潮水般退去。汉军也不追赶,两军各自收兵。

  这一战,从正午打到傍晚,双方伤亡相当,各折损两千余骑。表面看是平手,但文鸯在个人武勇上完胜马恒、赵柒,而汉军凭借装备优势,在整体战场上略占上风。

  最重要的是,文鸯找到了汉军骑兵的弱点——或者说,是马具优势背后的局限。

  蓝田大营。

  文鸯刚下马,便有亲兵递上汗巾、清水。他简单擦拭脸上血污,走进中军大帐。

  案几上已摆着一封密信,火漆上是皇家印记。

  文鸯拆开,迅速浏览,眉头渐渐皱紧。

  信是司马炎从宛城发来的,字迹潦草,语气焦躁:

  “今孟虬率蛮兵两万逼近宛城,日夜鼓噪,朕心不安。襄阳虽暂解围,然诸葛瞻亲至,阎宇复振,荆襄危局未解。朕意,将军可暂弃蓝田,率精骑东归,与胡奋合兵,先破孟虬,再解襄阳。关中之事,可暂交陈骞、马隆……”

  文鸯看完,沉默良久。

  副将小心问道:“将军,陛下旨意是……”

  “陛下让我放弃蓝田,回援宛城。”文鸯将信放在案上,语气平淡。

  帐中诸将皆惊。

  “不可啊将军!”一名将领急道,“我军虽暂退,但已找到汉军骑兵破绽!只需再战一场,必可破马恒、赵柒!此时回师,前功尽弃!”

  另一将也道:“况且陈骞、马隆在潼关苦战,若我军东归,霍弋必倾全力杀出潼关,届时危矣!”

  文鸯抬手止住众将议论。他走到帐中悬挂的舆图前,手指从蓝田划向宛城,又从宛城划向襄阳、合肥、潼关。

  “诸位以为,如今战局,关键在何处?”他忽然问。

  众将面面相觑。一人道:“自然在关中!只要击破霍弋,夺回长安,则蜀汉西路崩解,其余三路不战自溃!”

  另一人道:“在襄阳!只要彻底击溃阎宇、诸葛瞻,则荆州可定,我可顺江东下,解合肥之围!”

  还有人低声道:“或许……在宛城?陛下安危,重于一切……”

  文鸯摇头:“你们都错了。”

  他手指重重点在舆图的中心——洛阳。

  “关键在这里,在陛下心中,在朝堂之上,在士族门阀的算计里。”

  文鸯转身,目光扫过众将:“我军在关中,与霍弋对峙;在荆襄,与诸葛瞻周旋;在合肥,与陆抗苦战。看似处处被动,实则处处都在消耗蜀军兵力、拖延时间。蜀汉四路齐出,看似势大,实则后勤压力巨大,只要有一路受挫,全局便会动摇。”

  他顿了顿,声音转冷:“但陛下不明白这个道理。他坐在宛城,听到孟虬鼓噪便心惊胆战,看到襄阳被围便寝食难安。他要的是速胜,是立刻解除眼前的威胁,而不是耐心布局,等待蜀军自己露出破绽。”

  副将低声道:“将军,陛下毕竟是陛下……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文鸯打断他,“所以我要给陛下一个理由,一个不能调我回援的理由。”

  他走回案前,提笔蘸墨,在一方素帛上疾书。写罢,装入信筒,递给亲兵:“八百里加急,送宛城,呈陛下亲启。”

  亲兵领命而去。

  副将忍不住问:“将军信中……”

  文鸯淡淡道:“我告诉陛下:孟虬两万蛮兵,虚张声势而已,不足以威胁宛城。胡奋有五万守军,足可固守。而我,已在蓝田找到汉军骑兵致命弱点——他们过度依赖马具,下马步战能力薄弱,且不善复杂地形作战。只需再给我半月时间,我必破马恒、赵柒,继而西进长安,逼霍弋决战。届时关中定,荆襄、合肥之围自解。”

  他顿了顿,语气斩钉截铁:“若此时回援,则是舍本逐末,将战局主动权拱手让人。请陛下信任为将者之判断,稳坐宛城,静候佳音。”

  帐中诸将听得热血沸腾,却又隐隐担忧——如此直白的拒绝,陛下能接受吗?

  文鸯看出众人心思,冷笑道:“陛下若不接受,那我便自行其是。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关中战局已到关键时刻,我不能走,也不会走。”

  他望向帐外渐暗的天色,眼中锋芒毕露。

  “马恒、赵柒……下次再见,我要让你们知道,真正的骑兵,靠的不是奇技淫巧,是百战磨砺出的筋骨,是生死间悟出的战法。”

  宛城,行宫。

  司马炎接到文鸯回信时,已是深夜。他屏退左右,独自在灯下展开。

  信很长,条分缕析,将战局得失、敌我优劣说得清清楚楚。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:不奉命,不回援。

  “文鸯……你好大的胆子!”司马炎气得浑身发抖,将信重重拍在案上。

  他在殿中来回踱步,脚步凌乱。孟虬的军队就在城外,虽未攻城,但每日鼓噪,夜夜举火,搅得宛城军民人心惶惶。将士多次请战,都被他压下——他不敢冒险。

  可文鸯竟说孟虬不足为虑?竟说要继续在关中作战?

  “陛下,”荀勖不知何时已进殿,小心拾起被司马炎摔落的信,匆匆浏览后,低声道,“文将军所言,不无道理。孟虬确似疑兵,而关中战局,确是全局关键。”

  “关键?”司马炎猛地转身,双目赤红,“那朕的安危就不关键了?万一孟虬不是疑兵,万一守不住宛城,朕若有个闪失,就算文鸯拿下长安,又有何用?!”

  荀勖沉默。他知道,皇帝已经失了方寸。这种恐惧,不是道理能化解的。

  “传旨!”司马炎咬牙,“再命文鸯,即刻回援!若敢抗旨,以谋逆论处!”

  荀勖大惊:“陛下!不可啊!文将军忠心为国,此时临阵换将,乃兵家大忌!况且……况且将在外,若真逼反了文鸯……”

  “那便让他反!”司马炎嘶声道,“朕就不信,离了他文鸯,我大晋就无人可用了!”

  话虽如此,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气话。文鸯若真反,带着两万精骑投蜀,那大晋就真的完了。

  荀勖跪地叩首:“陛下三思!文将军虽有抗旨之嫌,但确是为国筹谋。不如……不如折中,让文将军分兵一半回援,一半留驻蓝田?”

  司马炎喘着粗气,盯着跳动的烛火,许久,终于颓然坐倒。

  “就……依卿所言吧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告诉文鸯,朕只要一万骑兵回援。他若再抗旨……朕就真的容不下他了。”

  “臣遵旨。”荀勖松了口气,连忙退下拟旨。

  空荡的大殿中,司马炎独自坐着。夜风穿堂而过,吹得烛火摇曳不定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扭曲变形。

  他忽然想起父亲司马昭临终前的嘱咐:“炎儿,为帝者,当有容人之量,更要有识人之明。文鸯勇冠三军,然性如烈火,可用,但不可纵。”

  当时他不以为意。文鸯再勇,不过是武将,自己是皇帝,还驾驭不了一个武将?

  如今他才明白,在这乱世,兵权在手的武将,有时候比皇帝更有话语权。

  “文鸯……”司马炎喃喃道,“你最好真的能破霍弋。否则……朕容你,满朝文武也容不下你了。”

  窗外,秋风呜咽,如泣如诉。

  而千里之外的蓝田,文鸯接到第二道圣旨时,只是冷笑一声,将圣旨随手放在案上。

  “分兵一万回援?”他对副将道,“告诉陛下,骑兵聚则强,分则弱。分兵一万,我破不了马恒、赵柒,宛城也多不了一万守军。此事,不必再议。”

  “将军,这可是抗旨啊……”

  “那就抗吧。”文鸯语气淡然,“待我破了霍弋,拿下长安,陛下自然会明白,谁才是对的。”

  他望向西方,那是长安的方向。

  “马恒,赵柒……下次,我们战场上见真章。”

  夜空繁星点点,旷野上秋风正烈。

  两支骑兵,两位名将,一场决定关中命运的对决,已在弦上。

  而那位远在宛城的皇帝,正在龙椅与战场之间,一点点失去他的权威与掌控。

  天下这盘棋,正在悄然变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