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8章 书院新科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成都西郊,大汉书院。

  历经多年经营,这座由诸葛瞻力主创建,谯周倾注晚年心血奠基的学府,早已不再是当初那片略显单一的建筑群。青砖黛瓦,飞檐斗拱,连绵的学舍、高耸的藏书楼、宽阔的演武场,以及其间穿梭不息、身着统一青色学袍的学子,无不彰显着其蓬勃的生机与国家的未来气象。朗朗读书声,或是激烈辩论声,伴随着沱水的潺潺流淌,汇聚成一股昂扬向上的时代强音。

  诸葛瞻轻车简从,只带着几名贴身侍卫,悄然抵达书院。他没有惊动太多人,径直来到了院长谯熙处理事务之处。

  谯熙早已得到通报,在堂前迎候。见到诸葛瞻,他快步上前,执礼恭谨:“大司马亲临,熙有失远迎,还望恕罪。”

  诸葛瞻笑着虚扶一把:“谯熙兄不必多礼,今日你我便如往日,暂抛朝堂礼仪,只作学问探讨。”

  两人入内分宾主落座,侍从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,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
  诸葛瞻没有过多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将他意图在大汉书院增设“农科”与“工科”的构想,详细地向谯熙阐述。

  “……如今我大汉书院,经史子集,治国策论,乃至兵法典籍,皆有授业,为朝廷输送了大量栋梁之材。然,我常思,强国之本,在于民生。民生之基,在于农桑与百工。”诸葛瞻目光灼灼,“田间耕作,看似粗鄙,实则蕴含天地至理,深耕、选种、施肥、水利,若能精研,一亩之收或可倍增!工匠技艺,亦非小道,曲辕犁、龙骨水车、新式纸张、乃至军国利器,哪一样不是出自匠人之手?其巧思妙想,关乎国计民生,军国强弱!”

  他越说越是激动,身体微微前倾:“故而,我意在大汉书院内,正式设立农科与工科!由朝廷遴选精通农事之老农、技艺精湛之大匠,与通晓算学、格物之学者共同编撰教材,系统授课。不再如以往那般,仅靠家传师承,零散传播。我们要像培养士子一样,培养懂得农事之理、工造之法的专门人才!待其学成,或入朝为官,专司农工之事;或散于州郡,将更先进的技术、更优良的种子、更高效的工具,传授给更多的农人与工匠!如此,方能使我大汉农桑日益繁盛,百工技艺不断精进,国力根基,坚不可摧!”

  他最后抛出了更长远的规划:“此事若推行顺利,假以时日,待人才储备充足,社会认知提升,我们甚至可以将‘农科’、‘工科’也纳入科举取士之列!让这些专精实务之才,也能通过正途,为国效力,光耀门楣!打破唯有经史才能致仕的千年旧规!”

  这个构想,不可谓不宏大,不可谓不具颠覆性。将农、工这等历来被视为“末业”的领域,抬升至与经史并列的官学地位,甚至意图纳入科举,这无疑是对传统士大夫观念的一次猛烈冲击。

  谯熙认真听着,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之色,仿佛早已料到诸葛瞻会有此一举。他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道:“大司马心系黎庶,志在强国,此策若成,必是功在当代,利在千秋之举。于国于民,善莫大焉。熙,愿倾力支持。”

  他话锋一转,脸上露出些许难色:“然,大司马亦知,熙虽忝为书院院长,自幼所学,无非经史文章,于农事、工造,实乃一窍不通。只怕……有心无力,难以胜任这新科筹建、管理之重任,恐负大司马所托。”

  谯熙的担忧合情合理。让他一个传统儒家学者去管理农科、工科这种高度专业化的学院,确实强人所难。

  诸葛瞻显然早有准备,他微微一笑,道:“熙兄过谦了。院长之责,在于总揽全局,协调资源,树立学风。至于具体的学科建设、师资遴选、课程设置,自然需由专业之人操办。我意,由工部侍郎李焕,兼任书院农科、工科总理事,具体负责筹建与日后教学管理事宜,直接向你负责,如何?”

  “李焕李侍郎?”谯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,“若是李侍郎,那熙便再无顾虑了。”

  李焕此人,在如今的蜀汉朝堂,堪称一个传奇。他并非显赫出身,亦无特别惊人的军功,却以其超凡的务实能力与缜密心思,一步步得到擢升。自十余年前被诸葛瞻发掘,从基层吏员做起,无论是在尚书台辅佐樊建、董厥处理繁杂政务,还是后来进入诸葛瞻的大司马府统筹全局,其表现皆令人叹服。他仿佛天生对数字、流程、物资、人事有着极强的敏感度,处理事务条理清晰,效率极高,且能于细微处见真章,将复杂问题分解得井井有条。

  同僚们私下议论,皆赞其有“萧何之才”,能镇国家,抚百姓,给饷馈,不绝粮道。如今他任职工部侍郎,将原本略显冗杂的工部事务打理得焕然一新,各类工程、匠造、物资调配,无不如臂使指,好评如潮。由他来负责专业性极强的农科、工科,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。

  “正是李焕。”诸葛瞻点头,“有他具体操办,你便可安心主持书院大局,为新科营造良好的治学环境,抵挡可能来自外界的非议与压力。”

  谯熙彻底放下心来,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:“如此甚好!有李侍郎这等能人专司其事,熙便可高枕无忧,只管摇旗呐喊了。”

  正事谈毕,堂内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下来。两人品着清茶,开始闲谈些书院趣事、经学新解,以及天下大势。阳光透过雕花木窗,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。

  然而,就在这看似闲适的氛围中,谯熙忽然放下茶盏,神色变得异常郑重,他看向诸葛瞻,声音低沉而清晰:

  “大司马,其实今日,熙还有一事,欲禀明大司马。”

  诸葛瞻见他神色肃穆,也收敛了笑意,正色道:“请讲。”

  谯熙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,缓缓道:“家父……临终之前,曾留下一封密信于熙,再三叮嘱,需在合适的时机,亲口告知大司马。”

  听闻谯熙提及已故的谯周,诸葛瞻也不由得动容。那位身材瘦削、面容古板,却胸怀经天纬地之学,最初因政见不合与自己多有争执,最终却被复兴汉室的理想与务实的新政所打动,毅然投身于创建书院、推行科举这等撼动旧秩序伟业的大儒,是诸葛瞻在这个时代为数不多发自内心敬重的长者之一。想起谯周晚年不顾年迈体衰,为书院奔波,为科举辩经,最终油尽灯枯,溘然长逝,诸葛瞻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深切的怀念与敬意。

  “允南公……”诸葛瞻轻声叹息,“若允南公尚在,见此书院盛况,不知该有多欣慰。”

  谯熙眼中也闪过一丝缅怀与哀伤,他继续道:“家父遗信中所言……自大司马当年力排众议,亲自邀其出山担任大汉书院山长,共推科举之日起,他便深知,大司马胸怀匡世济民之志,所行之事,必将撼动旧利,触及无数人的根本。家父言道,大司马推行之新政,如同逆水行舟,非有莫大勇气与决断不能为之。他预料到,终有一日,大司马会为了这社稷江山,这天下黎民,得罪更多的人,陷入更深的漩涡,甚至……可能引来杀身之祸。”

  诸葛瞻静静地听着,面色平静,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。他没想到,那位看似古板的老人,竟早已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。

  谯熙的声音愈发坚定,带着一种承自父辈的决绝:“家父在信中郑重交代于我,以及我的两位胞弟:若真有那么一天,大司马因推行仁政、触及豪强而陷入危难之际,我谯家子弟,即使拼尽家族数代积累的所有底蕴、人脉与声望,也必须要倾尽全力,协助大司马,共度难关,共创那真正的太平盛世!”

  他站起身,向着诸葛瞻深深一揖,语气铿锵,如同立誓:“家父有言,我谯氏一门,既已选择追随大司马,走上这革新之路,便当作为士族之代表,鼎力支持,矢志不渝!我儒家先贤亦提倡,‘生,亦我所欲也;义,亦我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义者也!’《礼记》有云:‘国君死社稷,大夫死众。’此乃士大夫之节气与担当!为了大司马所描绘的,那真正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,让寒门得以出头,让技艺得以尊重的煌煌盛世,我谯熙,愿率谯氏满门,为大司马效犬马之劳,九死未悔!”

  这一番话,如同黄钟大吕,在堂内回荡。这不仅仅是谯熙个人的表态,更是已故大儒谯周的政治遗命,是整个谯氏家族对未来道路的最终选择!他们清楚地知道支持诸葛瞻意味着什么,可能面临怎样的风险,但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“义”,选择了与这位孤独的改革者并肩同行,甚至不惜“死众”!

  诸葛瞻看着眼前这位继承其父风骨,神情坚毅的谯熙,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。那是一种被理解、被信任、被托付的沉重与激动。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谯熙面前,伸出双手,紧紧扶住谯熙的双臂。

  他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,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。他只是重重地点头,目光交汇之间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  “有熙兄,有允南公,有谯家……瞻,道不孤矣。”

 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,投射在布满典籍的书架之上,仿佛与那些古老的智慧融为一体。

  书院之外,水流奔流不息,一如这变革的时代,汹涌向前,不可阻挡。而在这洪流之中,有些信念,比金石更加坚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