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上书请缨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翌日,朝会。

  金碧辉煌的殿宇在秋日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,蟠龙金柱沉默地支撑着穹顶,御座之上的刘禅,玄衣纁裳,神情较之往日多了几分专注。

  丹墀之下,文武百官分列两侧,笏板森然。经历了扳倒黄皓那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后,近期的常朝似乎恢复了某种秩序,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。

 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那位以雷霆手段肃清奸佞的年轻卫将军,绝非甘于墨守成规之人。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眼睛,总有意无意地扫向站在武官前列的那道挺拔身影。

  几项关于秋粮入库、郡县考绩的常规政务议毕,殿中暂歇片刻。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里,诸葛瞻手持玉笏,稳步出列,步履沉稳,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,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。

  诸葛瞻这一动,顷刻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吸住。

  “陛下,臣有本奏。”诸葛瞻的声音清朗澄澈,穿透大殿,既不显得急躁,亦无半分犹豫。

  御座之上的刘禅微微颔首,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些许,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重视:“卫将军有何事奏来?但说无妨。”玉藻微微晃动,其后那双眼睛带着探究。

  “启奏陛下,”诸葛瞻面向御座,躬身行了一礼,随即目光扫过两侧凝神倾听的文武同僚,最终重新定于御阶之上,声音沉凝。

  “日前,李球将军发来军报,言魏征西将军邓艾所部异动频频,其举动迥异往常。彼军不务正面防务之巩固,反分遣多股兵马,专注于勘测摩天岭以北、景谷道周边等常人绝难通行的险僻山径、幽深河谷。其斥候更携重金利诱,深入羌氐部落,多方探问迂回小径。李将军曾遣精干小队窥探,见其军士竟于绝险之处,操练山地攀爬、悬索渡涧等奇特课目!”

 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语声,“邓艾”、“阴平”、“险径”这些词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湖面,激起层层涟漪。不少官员,尤其参与过北伐的官员都面色凝重,微微颔首,显然深知其中利害。连一向持重、主张休养的谯周也白眉微蹙,抚须沉吟,并未立刻出言反驳。

  诸葛瞻见时机已到,稍作停顿,让危机感在群臣心中酝酿片刻,旋即抛出了核心议题:“然陛下,诸公,阴平一带,山高谷深,层峦叠嶂,地势极险,大军难以展开阵列,粮秣转运更是难上加难。寻常戍守之法,纵能防其大股部队,然对于小股精锐渗透奇袭,则犹如巨网捕雀,难免疏漏,恐为邓艾此等狡诈之敌所乘!”

  诸葛瞻环视众人,目光灼灼:“故此,臣近日殚精竭虑,思之再三,以为欲应对此等专擅险地作战之敌,我朝亦需有一支能与之抗衡,甚至更胜一筹之特殊劲旅!臣为此查阅旧档,追思先父武侯昔日之深谋远虑:当年平定南中后,为应对陇西复杂山地战事,曾招募南中骁勇之士,取其善走山攀岩、耐苦战之长处,组建‘无当飞军’!”

  “无当飞军”四字一出,殿中顿时响起一阵更为明显的骚动,许多老臣眼中露出追忆与感慨之色,交头接耳之声四起。那确实是一支充满传奇色彩、战功赫赫的特殊部队。

  诸葛瞻声音激昂起来,仿佛带着众人重回那段峥嵘岁月:“据载,此军将士皆选自山林健儿,能赤足攀越绝壁,涉渡湍流若平地,尤擅山地埋伏、长途奔袭、狙击破敌!彼等披铁甲,执劲弩,翻山越岭如履平地,于北伐之中屡建奇功,街亭之战后力挽狂澜,卤城之战中大破司马,令魏军闻风丧胆,谓之‘飞兵天降’!”

  描绘完飞军的辉煌历史,他将话题拉回现实,语气转为无比坚定:“陛下,诸公!前有车,后有辙。先父武侯之遗策,正是应对今日邓艾威胁之良方!臣斗胆奏请陛下,为固我阴平防务,未雨绸缪,应对未来之山险恶战,当效先父旧制,重组‘无当飞军’!”

  “重组飞军?”刘禅显然被这个提议和诸葛瞻激昂的陈述所吸引,身体更向前倾,脸上露出浓重的兴趣,“卫将军此议……颇新。详细道来,卿欲如何行事?”他似乎已有些意动。

  “是,陛下。”诸葛瞻心中稍定,条理清晰地阐述方案,“臣意,新飞军之兵员,可再赴南中招募。南中各部子弟,自幼与山林为伴,身手矫健敏捷,性情朴悍,耐苦战,乃天生之山地战士,是最佳兵源。规模初始无需庞大,贵在精悍。可先遴选一千至一千五百人,务求优中选优,宁缺毋滥。”

  诸葛瞻继续细化:“其装备需特制,以适应山地行动。可配轻便坚韧之甲胄,如南中特产之油浸藤甲;配备强弓劲弩,箭簇可淬以草药,增强威慑;还需利于山地近战之短刀、手斧等短兵刃。其操练,须完全区别于寻常步骑,专攻山地疾行、攀援、索渡、潜伏伪装、山地阵战、奇袭骚扰等特殊课目。成军之后,可专司巡防阴平至左儋道一带险峻区域,查补疏漏,扼守要隘。亦可作为一支战略奇兵,于未来战事中穿插敌后,断粮道,破枢纽,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!”

  诸葛瞻最后总结,声音铿锵有力,回荡于大殿:“陛下!此军若成,则犹如为我大汉西北千里岷山门户增添一把无形锁钥,铸就一道移动长城!任邓艾如何诡诈,欲翻越天险以行险招,亦必撞得头破血流,无所遁形!此举,既可解当前阴平之危,亦可长远增强我军于复杂地形之作战能力,震慑陇西诸羌,实乃强军固国、彰显陛下武德之良策!”

  诸葛瞻奏罢,殿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,仿佛被他描绘的蓝图和决心所震慑。旋即,各种反应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
  “陛下!”首先出声的是几位军中将领,包括一些年轻气盛的军官,他们面露兴奋之色,纷纷出列支持,“卫将军此议甚佳!无当飞军当年之威,臣等虽未亲见,然早已如雷贯耳!若能重建此等奇兵,专克山地之敌,必可使阴平一线固若金汤,令邓艾徒呼奈何!”

  “正是!陛下,邓艾狡黠如狐,不可不防。我有飞军,正可其克制其奇袭战术,以奇对奇,以险制险!”

  “臣附议!南中臣民之勇,臣亦有所知。若能得其效命,实乃国家之福!”

  然而,质疑与担忧之声也紧随而至。一位资历颇老的文臣颤巍巍出列,面带深深的忧色:“陛下,卫将军雄心可嘉。然……然招募南中蛮兵,虽可得其勇悍,然终究非我族类,其心难测啊!昔日武侯能驾驭自如,乃因其天威浩荡,恩信足以服人。如今时隔多年,骤然重组,若统御稍有不慎,赏罚未能公允,恐生肘腋之患,届时悔之晚矣!此其一也。”

  他顿了顿,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董厥,继续道:“其二,打造此等特殊之军,所需之特制军械、甲胄、额外粮饷赏赐,所费必然不赀。如今国库虽因今岁丰稔稍宽,然北伐大军耗用如山,各处皆需用度,是否还能支撑此新增之巨额开销?望陛下与大司农慎思。”这番话务实而尖锐,点出了钱粮这个核心问题。

  又有一位官员出列补充道:“况且,南中路途遥远,山遥水阔。招募、遴选、长途运送、乃至特殊操练,使其成军形成战力,非一日一月之功,恐旷日持久。远水难解近渴,当下是否应更侧重于加强阴平现有戍卫力量,增派精锐,加固城防,方为稳妥之策?”

  这时,光禄大夫谯周也缓缓开口,他并未直接反对,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,目光深邃地看向诸葛瞻。

  “卫将军思虑周详,老臣亦深以为然。然,正所谓‘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’。此等特殊之军,非寻常将领所能统御。需得一员既深通兵法、又熟悉山地战法、更能深得南中士卒信服、且忠勇无二之良将,方能如臂使指,发挥其效。不知……卫将军心中,可有此等万全的统军人选?此实乃重组飞军成败之首要关键,望将军明示。”

  诸葛瞻对这些问题早已深思熟虑。他深吸一口气,面色沉静如水,再次向刘禅深深躬身,声音无比恳切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:

  “陛下,诸公所虑,皆在情理之中,亦是老成谋国之言。臣,一一试为陛下与诸公析之。”

  “其一,南中兵源之忠。霍弋将军镇守南中多年,恩威并施,深得人心,各族归附,局势平稳。由霍将军主持招募初选,必能甄别忠勇,剔除桀骜。且飞军并非独立王国,其编制、粮饷、将领皆由朝廷直辖,恩出自上,何忧其心?”

  “其二,钱粮军械之费。初始投入虽巨,然一旦成军,可择地屯田,部分自给。且相较于因防线被破、国土沦丧所致之损失,此投入可谓微乎其微!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具体用度,臣会同大司农府、尚书台仔细核算,力求节俭实效。”

  “其三,远水近渴之虞。建军固需时日,然若因畏难而不为,则永无成军之日!当下加强戍守与筹建飞军,当并行不悖,方可万全。”

  “至于谯大夫所问,统军人选,关乎社稷安危,成败利弊!此等重任,非身负陛下厚恩、深悉陛下之志、且竭诚效忠、无丝毫杂念者不可担任!”

  诸葛瞻猛地抬起头,目光如炬,直视刘禅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宣告:

  “臣,诸葛瞻,虽才疏学浅,武略不及先父万分之一,然一片赤诚,天地可鉴!愿亲赴南中,会同霍弋将军,主持飞军招募、遴选、初训之一应事宜!臣必殚精竭虑,呕心沥血,以国士待勇士,以公心驭军心,为陛下,为我大汉,练出一支忠勇无敌、可堪大用之山地劲旅!待雏形初成,根基稳固,臣再为陛下于朝中军中,择一善战忠勇、万无一失之良将,接掌此军,则大事可成!”

  “陛下!臣请亲往南中!”

  此言一出,真如石破天惊!满殿文武尽皆骇然失色,哗然之声骤起!

  就连深知诸葛瞻心意的董厥、樊建等人也面露极大讶色,他们虽知诸葛瞻对此事极为重视,却万万未料到他竟要抛开京师繁剧政务,亲自远赴南中瘴疠之地去操办此事!

  “卫将军三思!”

  “京师重地,岂可轻离?”

  “南中险远,将军万金之躯……”

  劝阻之声纷纷响起。

  刘禅也彻底愣住了,脸上写满了错愕与犹豫:“思远要亲往?这……这如何使得?尚书台事务繁多,千头万绪,京师之地的安定,亦需卿坐镇统筹……再者,南中路途艰险,瘴气弥漫,若万一有失……”

  刘禅的关心倒不似作伪,毕竟诸葛瞻不仅是相父诸葛亮的儿子,也是他的重臣,还是他的女婿。

  诸葛瞻慨然道,声音中充满了一种为国忘身的决绝:“陛下!京城有董辅国、樊令君、谯大夫及诸公在,皆乃国之柱石,政务可保无虞!陛下但请放心!然重组飞军,事关国家安危,非臣亲往,不足以协调各方,显陛下对此事之高度重视,亦更能安南中各部之心,促其踊跃效命!臣预计,往返加之操办初基,快则两月,慢则三月,必能奠定坚实基础,使飞军初具雏形。在此期间,朝廷若有紧急军政要务,可加急送南中由臣决断;寻常事务,皆可由尚书台依制办理,董公、樊令君皆可裁决。”

  他再次深深拜下,几乎是以一种恳求的姿态:“陛下!阴平之危,迫在眉睫;邓艾之奸,不可不防。若能得此飞军,则蜀地安矣!此乃微臣所能思及之最善之策。望陛下以社稷为重,允臣所请!”

  刘禅看着台下神情决然、几乎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诸葛瞻,又想到阴平那潜在的巨大威胁和邓艾的难缠难测,再想到这支传奇军队若能建成确实带来的巨大好处,且由自己绝对信任的女婿亲自去操办,也确实最为稳妥放心。他脸上的犹豫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服和依赖的神情。

  “像,像,太像了,不愧是相父的儿子”刘禅心想道。

  他沉吟片刻,终于缓缓点头,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:“既然……既然思远如此坚持,且所言确是为国为民,思虑周详……也罢。朕便准卿所奏!”

  刘禅提高声调,朗声道:“着行都护卫将军诸葛瞻,假节,总督重组无当飞军一切事宜!南中诸郡及霍弋所部,一应人员、物资,皆需全力配合,不得有误!所需钱粮军械,由大司农府优先调拨,不得拖延!”

  “臣!领旨谢恩!陛下圣明!”诸葛朗声应道,深深拜下,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,一股激昂的热流涌遍全身。

  “然,”刘禅不放心地补充道,语气关切,“京师重地,亦不可久离。卿务必速去速回,万事以自身安危和国事为重。”

  “臣谨遵陛下教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