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5章 洛阳新风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当江东的孙皓以疾风骤雨之势重构权力格局时,北方的曹魏,在权臣司马昭病逝、其子司马炎继承晋王爵位并执掌大权后,也正悄然进行着一场更为沉稳、却也目标明确的内政革新与权力铺垫。

  相较于孙皓的激进与戾气,司马炎的手段显得更为老练与周全,处处彰显着为最终迈出那一步而做的精心准备。

  去岁那场席卷荆州,最终以魏、蜀、吴三方精疲力尽、各自退回原控制线而告终的大战,在曹魏朝廷的官方叙事中,被成功地包装成了一场值得庆贺的胜利。

  洛阳,魏宫。司马炎身着王服,临朝听政,气度已愈发沉稳威严。他手持前线羊祜、杜预呈送的详细战报,声音洪亮地对满朝文武宣告:

  “去岁荆州之役,吴狗背信,悍然兴兵,蜀虏亦趁机东出,妄图渔利。然我大魏将士,在羊祜、杜预的统帅下,临危不惧,浴血奋战!先挫吴寇于石城,再拒蜀虏于荆西,终使贼寇计穷力竭,狼狈退守!此战,扬我国威,保我疆土,使逆贼知我大魏之不可犯!羊、杜二卿,功莫大焉!”

  这番定调,巧妙地将一场实际上的消耗战、僵持战,描绘成了魏国成功抵御两国侵犯、扞卫领土完整的防御胜利。至于战役初期被吴军设计拖下水、中期陷入惨烈混战损耗巨大等不利细节,则被轻描淡写或略过不提。

  紧接着,便是盛大的封赏。司马炎以皇帝的名义下诏,晋封羊祜为南城侯,增邑千户,赐金帛奴婢无数;杜预进封当阳侯,同样厚加赏赐。参与战役的各级将领,依功各有升迁赏赉。阵亡将士得到优厚抚恤,其家眷免赋税徭役。

  这一手“名利双收”的组合拳,效果显着。前线将士感念司马炎的恩赏,士气得以维系;朝中百官见司马炎对有功之臣如此厚待,更觉其有“明主”之风;而将一场未分胜负的战役宣传为大胜,也有效地稳定了国内民心,掩盖了国力在此战中的实际消耗。羊祜与杜预虽心知肚明,但出于稳定军心、巩固自身地位以及维护司马炎权威的考虑,也都默认并接受了这种“胜利”的定性。

  在内部治理上,司马炎敏锐地意识到,经历了其父祖两代的征伐与内部清洗,以及近年与吴蜀的连番冲突,曹魏国力虽有优势,却也疲态渐显,尤其是民间负担沉重。同时,他要收拢士人之心,为即将到来的“大变”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。

  于是,他率先在个人与宫廷用度上提倡节俭。下令削减宫中不必要的开支,减少各地进贡的珍玩异宝,他自己在公开场合的服饰、车驾也力求简朴。虽然这只是一种姿态,与真正的底层民生改善相距甚远,但其象征意义巨大。他通过此举向天下人表明,自己并非穷奢极欲之徒,而是关心民瘼、意图有所作为的执政者。

  更重要的是积极招揽人才。司马炎深知,要想顺利取代曹魏,不仅需要军队的支持,更需要整个士大夫阶层的认同与归附。他下令各州郡举荐“贤良方正”、“直言极谏”之士,不论出身门第,唯才是举。他亲自在洛阳设立招贤馆,接待四方来投的文人策士,与他们谈论经国之道,对于其中有真才实学者,不惜破格擢用。同时,他大力笼络如贾充、裴秀、荀勖、山涛等原本就在朝中位居要津且支持司马氏的重臣,以及拉拢像张华这样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的年轻才俊,迅速构建起一个以自己为核心,囊括了世家大族与新兴寒士的庞大官僚支持网络。

  在经济层面,司马炎也尝试进行一些调整,以缓解社会矛盾,巩固统治基础。他采纳了一些谋士的建议,开始着手改革农业,并试探性地推行“限田”政策。

  他下诏鼓励垦荒,兴修水利,并由官府提供部分农具、种子给无地或少地的流民,试图恢复在战乱中荒芜的土地,增加国库收入。同时,他指令相关官员研究制定“限田令”,旨在抑制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,规定王公贵族、世家大户拥有土地的最高限额,试图将部分被豪强侵占的土地释放出来,分配给自耕农。

  然而,这一政策触及了支持司马氏上台的核心力量——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,推行起来阻力极大。司马炎也深知此事牵涉甚广,在权力尚未彻底稳固、篡位大业未成之前,不宜过于激进。因此,最初的“限田令”更多是雷声大、雨点小,范围有限,执行也颇有弹性,更像是一种政治姿态,向底层民众展示他“抑制豪强”的决心,同时也是一种对世家大族的试探与警告,暗示他们必须更加紧密地依附于自己。

  这一系列内政外交上的举措,加上司马炎本身已然总揽一切军政大权,皇帝曹奂完全沦为傀儡,使得朝野上下都清楚地看到了时代的走向。那个悬置已久的问题,似乎已经到了解决的时机。

  于是,一场精心策划的“劝进”风潮,开始悄然涌动。

  先是少数几位地位尊崇、素有声望的老臣,如太尉王祥、司徒何曾等,在一些非正式场合,提及“天象有异,帝星已黯,天命将革”之类的言论,为改朝换代制造舆论。

  紧接着,一些急于在新朝谋取更高地位的官员,开始秘密串联,撰写劝进表章,称颂司马炎的“功德”,言其“德迈周公,功超伊尹”,暗示曹魏气数已尽,天命已归于司马氏,请求晋王司马炎“顺天应人,正位宸极”。

  这些表章起初还是私下传递,很快便呈递到了司马炎的案头。司马炎每次览阅,都立刻神色“惶恐”,坚决推辞,并表示自己“世受魏恩,必当竭诚辅佐,不敢有二心”。然而,他越是推辞,上表的臣子就越多,言辞也越发恳切直白。这股风潮从洛阳中央迅速向各州郡蔓延,许多地方大员也纷纷加入劝进的行列。

  洛阳城内,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与期待在官僚阶层中弥漫。所有人都明白,那最后的一幕,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。司马炎虽然表面上依旧谦恭,但他整顿内政、招揽人才、乃至默许劝进的一系列行为,无不在清晰地表明:他正在为登基篡魏,做着最后的、也是最扎实的准备。曹魏的天空,阴云密布,一场鼎革之变,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