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7章 庙堂定音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荆州那片被血与火蹂躏的土地上达成的脆弱停战协议,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快马,穿越冬日的寒雾与山峦,分别抵达了成都、洛阳与建业。

  消息传来,三方朝廷的反应虽有不同,但最终却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——接受这用无数生命换来的、并非胜利的“和平”。

  成都,大司马府。

  当罗宪与陆抗联名发出的详细战报及停战协议内容送达时,诸葛瞻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半日。案几上摊开的,不仅是军报,还有尚书台呈上的最新户部统计——巴蜀各郡仓廪存粮已降至警戒,为支撑前线而加征的赋役已引得地方怨声渐起,军工坊的工匠因连续劳作而病倒者日增。

  程虔与李焕侍立在外,心中忐忑。他们能想象到诸葛瞻内心的挣扎与沉痛。荆西、宜都的收复是巨大的成功,但为此付出的代价,尤其是那场持续数月、将三方都拖入深渊的消耗战,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。

  良久,书房门缓缓打开。诸葛瞻走了出来,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,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清明与决断。

  “传令,”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准罗宪、陆抗所请。荆北战线,依其与羊祜、施绩所定界线,全面停战。命罗宪为大汉全权代表,负责与魏、吴勘定具体边界事宜,务求清晰,避免日后再生事端。”

  “陛下那边……”程虔低声提醒。

  “我自会入宫面圣陈情。”诸葛瞻摆摆手,“此非败绩,而是审时度势。我军已达成东出之战略目标,据有荆西、宜都,控扼长江上游。如今亟需休养生息,消化新土,将此地真正化为我大汉复兴之基业。若一味逞强,耗尽国力,纵得江陵,亦无力北顾中原矣。”

  他走到窗前,望着阴沉的天空,缓缓道:“告诉前线的将士们,他们已为国家流尽了血汗,他们是功臣,不是败军!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。即日起,着手制定详细的抚恤、轮休及论功行赏章程,务必妥善安置每一位将士。同时,加派能臣干吏,携带粮种、农具、医药,前往荆西、宜都,全力恢复生产,安抚流民。这个冬天,我们要让那片饱受创伤的土地,感受到大汉的仁政与温暖。”

  诸葛瞻的决策,立足于现实,着眼于长远。他清楚地认识到,蜀汉的国力尚不足以支撑同时与魏吴进行大规模、长时间的消耗战。见好就收,巩固既有成果,积蓄力量,方是王道。

  洛阳,晋公府。

  司马炎看着羊祜的奏报,眉头紧锁。朝堂之上,争议颇大。以贾充为首的一派,激烈抨击羊祜劳师动众,空耗钱粮,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战果,反而让蜀汉站稳了脚跟,要求追究其责任。而以荀勖等较为务实的大臣则认为,能迫使蜀汉停止攻势,稳住荆州北部防线,并在消耗中削弱了吴蜀两国,已属不易,此刻退兵休整符合大魏利益。

  司马炎权衡再三。他登基未久,需要威望,但更需要稳定。持续近一年的荆州战事,确实给魏国的财政和后勤带来了巨大压力,西线钟会那边同样需要海量资源支撑。若荆州战事无休无止,恐生内变。

  “够了。”司马炎终于开口,压下殿内的争论,“羊叔子临机决断,与敌媾和,虽未竟全功,然保全我军实力,稳住荆北局势,其心可勉,其行可恕。准其所奏,荆北停战,依现控制线划界。敕令羊祜,妥善处理后续事宜,加强边境守备,以防不测。”

  他最终选择了现实利益。维持现状,让魏国从荆州这个泥潭中暂时脱身,集中精力整合内部,应对西线姜维,并继续稳固淮南等地,才是上策。至于削弱吴蜀的目的,在一定程度上也算达到了。

  建业,吴宫。

  孙皓接到丁奉、施绩近乎哀告的停战请求和战报时,暴怒的情绪几乎要将宫殿掀翻。他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,咆哮着要将“丧师辱国”的丁奉、施绩锁拿回京问罪。

  然而,当他冷静下来,看着国库几乎空空如也的报表和各地因强征暴敛而民怨沸腾的奏章,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:东吴,真的打不下去了。再打下去,恐怕不用蜀魏来攻,内部就要先崩溃了。

  “可恨!可恨!”孙皓咬牙切齿,最终还是在停战协议上用了印,语气充满了不甘与怨毒,“准奏!告诉丁奉、施绩,给朕守好江陵!若再有失,提头来见!”

  这道命令,算是勉强保住了丁奉和施绩的性命,也默认了前线达成的停战协议。对于东吴而言,这无疑是一次战略上的重大失败,不仅丢失了荆西、宜都大片土地,国力也遭到了重创,但至少,保住了江陵这个核心据点,为江东留下了一丝喘息之机。

  于是,在景耀十二年的寒冬,来自三个权力中心的命令,几乎同时传回了荆州前线。

  协议正式生效。

  持续了近一年的荆州大战,终于以这样一种三方精疲力尽、各自舔舐伤口的方式,暂告段落。没有凯旋的欢呼,没有城下之盟的屈辱,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
  在罗宪、羊祜派出的代表共同监督下,三方军队开始按照划定的界线,缓缓向后撤退,脱离接触。士兵们默默收拾着行装,抬着同伴的遗体或搀扶着伤员,沉默地离开他们曾经拼死争夺的阵地。战场上,只留下无数来不及仔细掩埋的坟冢、焦黑的土地和断折的兵器,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惨烈。

  一条由鲜血和生命划出的、蜿蜒而扭曲的界线,将荆州北部一分为三。蜀汉牢牢控制着荆西和宜都郡,将势力范围推进至长江南岸,俯瞰江陵;曹魏依旧占据着荆北的襄阳、樊城等重镇;而东吴,则勉强保住了江陵核心区及以东的荆州领土。

  一个新的、更加脆弱的平衡,在荆襄大地建立起来。所有人都知道,这绝非永久的和平,仇恨的种子已然深种,利益的冲突并未消失。当下一次各方恢复元气,或者出现新的变局时,这片土地必将再次被战火点燃。

  但无论如何,在这个冬天,厮杀了许久的荆州,终于迎来了一段宝贵的、也是充满未知的寂静。幸存的人们,得以在寒风中,暂时喘一口气,思考着未来,也缅怀着那些永远留在这个冬天的亡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