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章 血沃荆襄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景耀十二年的盛夏,荆北的天空仿佛都被地面的杀气压得低沉了几分。羊祜释放出的“媾和”烟雾,非但未能冷却局势,反而像是一瓢冷水浇进了滚油锅,彻底引爆了积累数月的猜忌、仇恨与恐慌。

  误解在传递中放大,命令在执行中变形,最终,一场谁也不想看到、却又似乎无法避免的全面混战,在荆州北部那片被称为“三岔口”的广阔丘陵地带,轰然爆发。

  此地名曰三岔,实为四方通衢,北接魏境,西连蜀控宜都,东望吴据江陵,南面则是更广阔的荆州腹地。原本这里只有几个荒废的村落和起伏的土丘,如今却成了三方近十万大军注定要以血肉填满的巨大坟场。

  冲突的升级始于一场失控的追击。蜀军一支精锐斥候队在侦察魏军新设立的营垒时,与魏军巡逻队遭遇,爆发激战。闻讯赶来的蜀军一部为解救同袍,对魏军发动了攻击。而附近的吴军一部,或许是接到了“伺机而动”的模糊指令,或许是单纯想趁乱捞取战功,竟也鬼使神差地加入了战团,试图从侧翼攻击看起来“势弱”的蜀军。顷刻间,小规模的接触战如同野火燎原,迅速蔓延。

  更糟糕的是,三方统帅几乎在同时接到了前线急报。

  罗宪与陆抗在大营闻讯,深知此战若退,则新得之荆西、宜都人心动摇,北线防务可能崩溃。“狭路相逢勇者胜!”罗宪拔剑而起,“幼节兄,你坐镇中军调度,我亲率中军精锐前去!赵柒,随我出征!”

  陆抗亦知此刻已无转圜余地,肃然道:“将军小心!抗必保障后勤,稳固两翼!”

  襄阳城中,羊祜接到“蜀吴联手来攻”的急报(这显然是误判),久日的高压让其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情绪,羊祜勃然变色。“吴人反复,蜀虏猖獗!真当我大魏刀锋不利否?”他再也无法安坐,“元凯,守好襄阳!本督亲往三岔口,倒要看看,他们有何能耐!”

  杜预欲言又止,最终只能领命:“叔子万望小心!”

  江陵城内,丁奉与施绩几乎同时拍案而起。“魏蜀勾结,欲先灭我江东!”丁奉目眦欲裂,“左大司马,此乃国运之战,不容退缩!”

  施绩脸色铁青,他隐约觉得局势失控,但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“丁公,我二人当同心协力,率军迎战,挫敌锋芒!”

  于是,历史的洪流在此刻汇聚。罗宪、羊祜、丁奉、施绩,这四位决定荆州命运的人物,不约而同地披甲执锐,率领着各自最精锐的中军,如同三股奔腾的铁流,从三个方向,义无反顾地冲向已经杀声震天的三岔口战场。

  当三方主帅的旌旗几乎同时出现在战场边缘时,最后一丝克制的可能性也消失了。战鼓擂动,号角长鸣,这场席卷了整个荆州北部的超级混战,彻底进入了白热化。

  地狱,就此降临。

  没有明确的战线,没有固定的敌人。放眼望去,目光所及之处,皆是厮杀的人群。

  在中央的一片缓坡上,蜀军的旗帜与魏军的旗帜死死绞在一起。罗宪亲率大军,结成一个巨大的刺猬圆阵,长矛如林,向外攒刺。魏军则仗着兵力优势,如同黑色的潮水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圆阵。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,落入密集的人群中,带起一蓬蓬血雨。双方的重甲步兵顶着盾牌,如同移动的铁墙,狠狠对撞在一起,刹那间,骨骼碎裂声、金属撞击声、垂死哀嚎声响成一片。一名蜀军飞军校尉刚用长刀劈开一名魏兵的头颅,就被侧面刺来的数根长矛贯穿了胸腹,他狂吼着挥刀砍断矛杆,带着半截矛头踉跄前冲,最终被乱刀分尸。一名魏军都尉试图重整队形,却被阵中突出的蜀军悍卒一斧连人带甲劈成两段,内脏和鲜血泼洒了一地。

  东侧的一片洼地,则成了吴军与魏军厮杀的修罗场。丁奉白发飞扬,手持长槊,亲率家兵左冲右突,勇不可当,所过之处,魏军人仰马翻。但魏军装备精良,阵型严整,很快便以强弓硬弩还以颜色,密集的箭雨覆盖下,冲锋的吴军成片倒下,尸体很快堵塞了洼地中的溪流,血水漫溢,使得地面泥泞不堪,每一步都踩在血水和碎肉之上。施绩试图指挥部队稳住阵脚,与魏军进行阵地对抗,但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,命令难以有效传达,部队很快被冲散,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。吴军士卒穿着略显单薄的衣甲,在魏军重步兵的砍杀下伤亡惨重,惨叫声不绝于耳。

  西面的林地区域,战斗同样惨烈。蜀军张遵部与吴军一部以及魏军的一支偏师纠缠在一起。树林限制了大规模阵型的展开,战斗变成了更残酷的小队乃至单兵搏杀。树木之间,人影幢幢,刀光闪烁。张遵手持环首刀,浑身浴血,如同疯虎,连续砍翻了数名吴军和魏军军官,但他身边的亲卫也在快速减少。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,正中他的肩胛,他闷哼一声,反手一刀将身后一名试图偷袭的魏军步卒开膛破肚,肠子流了一地。林间空地,一名蜀军士卒刚用短矛刺穿了一名吴兵的喉咙,还未拔出,就被一名魏军刀盾手从背后砍断了小腿,他惨叫着倒地,随即被无数只脚踩踏,化为肉泥。

 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,闷雷滚滚,却压不住地面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。 血腥味浓烈到令人作呕,吸引来了大群的乌鸦,它们在战场上空盘旋,发出刺耳的聒噪,等待着饕餮盛宴。

  三方统帅也都陷入了苦战。

  罗宪坐镇中军,不断调兵遣将,填补防线缺口,他亲眼看着无数熟悉的年轻面孔在眼前倒下,心如刀绞,但面色依旧刚毅,他知道,此刻退缩,便是万劫不复。

  羊祜位于魏军后阵,眉头紧锁,他试图寻找破局的关键,但战场已完全失控,他的命令甚至难以传达到最前沿的部队。他看到石苞身先士卒,冲锋陷阵,身上已多处挂彩。

  丁奉与施绩一度被魏军和蜀军的夹击分割开来,丁奉凭借个人勇武杀透重围,与施绩重新汇合,但麾下精锐已折损近半。两位吴国老将背靠背,望着四周如同炼狱般的景象,眼中都充满了血丝和一丝绝望。

 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,三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。尸体堆积如山,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,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红色的血雾。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,但很快就被新的喊杀声淹没。所有人都杀红了眼,理智早已被杀戮的本能取代,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杀死眼前所有穿着不同衣甲的人!

 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,或者说,唯一的胜利者只有死亡本身。荆州大地,这台巨大的“绞肉机”,正在以惊人的效率吞噬着魏、蜀、吴三国的精锐士卒和宝贵国力。

  最终,是那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,暂时终结了这场噩梦。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,很快变成了滂沱暴雨,天地间一片苍茫。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,形成一道道猩红的小溪,却洗不尽那冲天的血腥和满地的狼藉。

  能见度急剧下降,弓弦湿滑无法使用,泥泞的地面也让重甲步兵寸步难行。厮杀的力度自然而然地减弱了。三方残存的部队,在各自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下,开始借着雨幕的掩护,艰难地向后脱离接触。

  罗宪在亲卫的簇拥下,驻马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,雨水顺着他的甲胄流淌,混合着血水。他望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,久久无言。

  羊祜在魏军大旗下,同样浑身湿透,脸色苍白,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。

  丁奉和施绩更是狼狈,在亲兵拼死护卫下,才杀出一条血路,退回本阵。

  暴雨之中,三方残军如同三只受伤的巨兽,舔舐着伤口,缓缓退去。没有胜利的欢呼,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伤兵压抑的呻吟。

  三岔口之战,没有明确的胜负。但它用数万具尸骸,向天下宣告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:在荆州这块土地上,任何一方想要独大,都必将遭到另外两方的殊死抵抗。这里的平衡,需要用无尽的鲜血来维系。

  景耀十二年的这个夏天,荆北的泥土被鲜血浸透,变得异常肥沃。然而,来年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,注定不会是庄稼,而只能是更加深沉、更加酷烈的仇恨。战争的轮盘,一旦开始加速旋转,便再也难以停下。

  荆州大地被战火彻底点燃。炎炎烈日下,是无数士卒的嘶喊与哀鸣,是流淌成河的鲜血,是堆积如山的尸骨。汉、魏、吴三国的国运,在这片巨大的“绞肉机”中疯狂地消耗着、博弈着。没有人知道这场混战何时才能结束,也没有人知道,最终谁能从这片血与火的炼狱中,挣扎着爬出来,成为那唯一的赢家。战争的巨兽一旦挣脱缰绳,便只剩下最原始、最残酷的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