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荆西易帜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景耀十一年的初冬,荆襄大地的寒意,被骤然加剧的战火驱散。正如陆抗所料,江陵的丁奉,在经历了最初的对峙与试探后,那股深植于骨子里的悍勇与急于打破僵局的焦躁,终于压倒了年迈身躯里的最后一丝谨慎。

  冬月初,朔风渐紧。丁奉尽起江陵、公安水陆精锐,号称十万,溯汉水而上,旌旗蔽空,舳舻相接,直扑襄阳外围重镇——石城。老将军亲乘艨艟巨舰,立于船头,雪白的须发在江风中狂舞,手中长槊遥指北方,声若洪钟:“儿郎们!破魏建功,正在今日!让北虏再尝我东吴锐士之锋!”

  吴军士气因主将的亲临前线而一度高涨,攻势如潮。先锋部队在石城外围与魏军守军激战数日,凭借兵力优势与丁奉不惜代价的猛攻,一度突破了魏军数道防线,兵锋直抵石城城下。战报传回江陵,东吴朝野为之振奋,仿佛看到了打破魏国荆北防线的曙光。

  然而,坐镇襄阳的羊祜,面对丁奉的倾力一击,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。他如同一位早已预料到对手所有招数的棋手,沉稳地落下了应对之子。

  “丁奉果然沉不住气了。”襄阳都督府内,羊祜轻抚短须,对麾下诸将淡然道,“其势虽猛,然如烈火烹油,难以为继。传令徐胤,水军不必与吴军主力在汉水硬拼,依托岸防工事,迟滞其进军速度,伺机袭扰其粮道。石城守将,依计行事,坚壁清野,挫其锐气。待其师老兵疲,我军自有破敌之策。”

  羊祜的应对,精准而高效。魏军并未与士气正盛的吴军进行大规模的野战决战,而是充分利用城池营垒,层层设防,节节抵抗。徐胤率领的水军,化整为零,利用对汉水水文的了如指掌,不断以小股快船袭扰吴军漫长的补给线,焚毁粮船,使得深入魏境的吴军,渐渐感到了后劲不足的压力。

  更要命的是,丁奉期待的“速战速决”并未实现。石城守军的抵抗异常顽强,吴军顿兵坚城之下,攻势日渐疲软。时值冬季,气候转寒,吴军士卒多为南人,不耐北地苦寒,非战斗减员开始增多,士气如同被冷水浇淋的炭火,迅速衰减下去。

  就在丁奉主力被牢牢牵制在石城之下,进退维谷之际,一直在白帝城密切关注战局的罗宪,动了。

  “时机已至!”征东大将军府内,罗宪猛地一拍案几,眼中精光爆射,“丁奉深陷泥潭,吴军西部防线空虚!关彝、张遵听令!”

  “末将在!”早已摩拳擦掌的二人慨然出列。

  “命你二人,即刻率领无当飞军主力,并巴东精锐水师,兵分两路,出夔门,东取荆西!”

  “遵令!”

  没有多余的动员,压抑了许久的战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。关彝率五千飞军精锐及部分水军,乘快船顺流直下,目标直指吴军荆西防线的核心——巫县。张遵则领另外五千飞军,沿江南岸陆路并进,扫荡吴军沿江哨卡、营垒,策应关彝的水路进攻。

  驻守巫县的吴军守将,乃是一员资历寻常的裨将军,麾下兵力本就不足,且多为二线部队。他万万没想到,背后的蜀汉会在此时突然发难。当关彝的舰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巫县江面,无数飞军将士如猿猴般矫健地攀上城头、冲击水寨时,吴军的抵抗几乎在瞬间就瓦解了。

  关彝身先士卒,银甲长刀,在城头左冲右突,所向披靡,吴军无一合之将。不到半日,巫县易主,城头飘扬起大汉的旗帜。

  巫县失陷的消息,如同击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。张遵的陆路大军势如破竹,沿途吴军据点望风而降,或稍作抵抗便被摧枯拉朽般击溃。秭归、信陵等重镇,在得知巫县已失、蜀军兵锋正盛,且后方丁奉主力根本无法回援的情况下,守将纷纷选择了开城投降。

  蜀军的进展,快得超乎想象。一方面,无当飞军经过严格训练和诸葛瞻不惜工本的装备,战力远超寻常吴军守备部队;另一方面,陆抗事先提供的吴军西部防线布防图、守将性格能力分析,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关彝、张遵的进攻,如同手术刀般精准,直插吴军防线的薄弱环节。

  短短十余日,蜀汉兵不血刃(或仅经轻微战斗)便连下巫县、秭归、信陵等数城,将实际控制线向东推进了数百里,兵锋一度威胁至夷陵城下。整个荆西之地,除了少数几个孤立的据点,几乎尽数落入蜀汉之手。

  消息传至石城前线,正为攻城不克、后勤不济而焦头烂额的丁奉,如遭雷击,猛地吐出一口鲜血,险些栽倒在地。

  “蜀贼!安敢如此!诸葛瞻小儿!罗宪匹夫!”老将军须发戟张,目眦欲裂,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悔恨。他深知,荆西失守,意味着江陵的西面屏障尽失,巴蜀的汉军可以随时顺流而下,威胁他的根本之地。此战,即便他能侥幸从羊祜手下脱身,也已是一败涂地。

  而襄阳城内的羊祜,在接到徐胤关于蜀军已夺取荆西的急报时,只是微微挑了挑眉,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
  “果然不出所料。陆幼节,好一招趁火打劫。”他轻声自语,随即对左右吩咐道,“告知徐胤,加强对丁奉的压迫,但不必逼其太甚。且让这位老将军,留着些力气,去应对他身后的恶客吧。”

  羊祜乐见蜀汉削弱东吴,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默许了蜀军的行动。因为一个被严重削弱的、且与蜀汉结下更深仇怨的东吴,更符合魏国未来的战略利益。

  白帝城内,捷报频传。

  “报!大将军,关彝将军已克巫县!”

  “报!张遵将军已取秭归!”

  “报!信陵守将开城请降!”

  罗宪与陆抗并肩立于城头,望着东方。尽管看不到那烽火连天的战场,但空气中仿佛已弥漫着胜利的气息。

  “幼节兄料事如神,荆西之地,果如探囊取物。”罗宪感慨道,对陆抗的才能愈发钦佩。

  陆抗神色却并无太多喜色,反而带着一丝复杂:“此乃丁奉战略失误,吴主失德,将士离心之果,非抗之能。只是……眼见故国疆土沦丧,心中终是……”他摇了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。

  罗宪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兄台之心,宪能体谅。然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。暴政当道,民不聊生,非仁者所愿见。我大汉兴复,旨在还天下太平,解民倒悬。今日之举,亦是不得已而为之。”

  陆抗默然片刻,缓缓点头:“大将军所言甚是。抗,既已归汉,自当以汉室臣子自居。只是……还请大将军允我一事。”

  “幼节兄请讲。”

  “若他日……与吴军交战,擒获其将,尤其是丁奉老将军……望能尽量保全其性命。奉,虽立场不同,然一生为国,勇烈忠耿,实乃国之宿将,不当死于乱军之中。”

  罗宪肃然起敬:“幼节兄高义!宪,记下了。”

  荆西的易帜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涛汹涌的天下棋局,激起了更为剧烈的涟漪。蜀汉不仅拓展了战略空间,获得了宝贵的出川通道和人口资源,更以一种强势的姿态,宣告了自己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,而是有实力、有野心参与天下角逐的一方雄主。

  丁奉的北伐,已成骑虎难下之势;羊祜的魏军,虎视眈眈;而刚刚饱餐一顿的蜀汉,则在白帝城磨利了爪牙,冷眼旁观着荆北即将到来的最终决战,同时,也在悄然规划着下一步的落子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