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3章 绵虒城。-《三国:秋风之后》

  楼下的喧哗声愈发刺耳,那郡兵什长见“伙计”面露难色,并未立刻奉上钱财,顿时把脸一沉,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,虽未出鞘,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。

  “怎么?舍不得?看来你们是不想在这绵虒地界安生做生意了!”他身后的几名兵痞也纷纷鼓噪起来,围拢上前,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

  扮作伙计的锦衣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,若是动手,放倒这几个兵痞不费吹灰之力。但此刻他们牢记使命,不能暴露身份。为首的“伙计”脸上堆起更加谦卑的笑容,连连作揖:“军爷息怒,军爷息怒!不是舍不得,实在是……小本经营,这五成……东家那边实在不好交代。您看,能否通融一二?我们愿奉上两成,权当请诸位军爷喝酒了?”

  “两成?打发叫花子呢!”什长啐了一口,眼神凶狠,“五成,一个子儿都不能少!不然,哼哼,货物扣下,人也得跟我们去郡守府走一趟!”

  就在僵持之际,诸葛瞻缓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,李焕和李烨紧随其后。诸葛瞻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,拱手道:“诸位军爷,息怒,息怒。下人不懂事,冲撞了军爷,赵某在这里给诸位赔罪了。”

  那什长斜眼打量着诸葛瞻,见他衣着虽不算华丽,但气度沉稳,不像寻常商贾,口气略微收敛了些,但依旧倨傲:“你就是东家?看你像个明白人。这里的规矩,想必你也该懂?”

  “懂,懂一些。”诸葛瞻笑容不变,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、鼓鼓囊囊的钱袋,并未直接递给什长,而是在手中掂了掂,发出钱币碰撞的悦耳声响,“只是初来贵宝地,许多门路还不清楚。这点心意,先给诸位军爷和兄弟们买碗酒喝。至于这‘市税’和‘平安钱’……可否容赵某拜会过贾郡守之后,再按规矩孝敬?也好让赵某心里有个底,日后长久来往,也免得次次麻烦军爷们亲自跑来。”

  他这番话,既给了对方面子,又抬出了郡守,还表示了长期合作的意愿,可谓滴水不漏。

  那什长看着钱袋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又听诸葛瞻提及郡守,语气更加缓和了些。他一把抓过钱袋,掂量了一下分量,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:“哼,算你识相。既然你如此上道,那这次便先这样。不过,拜会郡守大人?嘿嘿,可不是那么容易的。”

  他凑近一步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炫耀和暗示:“我们贾郡守日理万机,寻常商贾想见一面,难如登天。不过嘛……若是有足够的‘诚意’,再由我等兄弟代为引荐一二,倒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  诸葛瞻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:“如此,便有劳军爷费心了。不知军爷高姓大名?日后也好请教。”

  “好说,我叫王老五,专管这南市一片的治安!”什长拍了拍胸脯,又瞥了一眼车上的货物,“你们这几日便在此地售卖?可需兄弟们帮你们‘维持’下秩序?”

  “不必劳烦王什长和诸位兄弟了。”诸葛瞻笑道,“我们自家伙计看着便好。待安顿下来,备好‘诚意’,再请王什长帮忙牵线。”

  “懂事!”王老五哈哈一笑,将钱袋揣入怀中,大手一挥,“行了,兄弟们,走了!这‘赵记’商号是懂规矩的,以后多照应着点!”

  一群兵痞嘻嘻哈哈地跟着王老五离开了。

  待他们走远,诸葛瞻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,眼神变得冰冷。他转身回到楼上房间,李焕和李烨紧随而入。

  “东家,方才为何不……”李烨眉头紧锁,显然对向那些兵痞妥协感到憋屈。以他们的身份,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。

  “小不忍则乱大谋。”诸葛瞻淡淡道,“我们是来查探实情的,不是来打草惊蛇的。几个小鱼小虾,动了他们,除了让贾循警觉,收紧门户,有何益处?这点钱财,若能撬开一条缝隙,值得。”

  李焕点头赞同:“东家英明。方才那王老五言语间,已透露出不少信息。其一,盘剥商旅乃是常态,且有固定名目和分成。其二,郡守贾循很可能知情,甚至就是幕后主使,否则下面的人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索要‘孝敬’,还以引荐郡守为饵。其三,此地官场,已是上行下效,烂到了一定程度。”

  “敬之,”诸葛瞻看向李烨,“你带两个人,暗中跟着那个王老五,摸清他的活动规律,常去何处,与哪些人来往密切。特别是,他得了钱财,是否会去向上级‘进贡’。”

  “明白!”李烨领命,立刻转身出去安排。

  “文睿,”诸葛瞻又对李焕道,“我们明日去郡学看看,再寻机接触一下本地的士子,或者落魄的读书人。新政在此地究竟如何执行,他们是最清楚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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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次日,诸葛瞻与李焕扮作游学的士子,来到了绵虒城的郡学。

  正如李焕之前打探所言,所谓的郡学,不过是一座年久失修、墙体斑驳的院落。大门上的漆皮剥落殆尽,牌匾歪斜,字迹模糊。院内杂草丛生,仅有的一间充当讲堂的屋舍,窗户纸破损,在风中瑟瑟作响。

  此刻并非授课时间,院内空无一人,显得格外荒凉冷清。

  “有人吗?”李焕扬声问道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袍、须发花白的老者,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从偏房走了出来,疑惑地看着他们:“二位是?”

  李焕上前拱手道:“老先生有礼。我等是自成都游学至此的士子,慕名前来郡学瞻仰,不知可否入内一观?”

  “成都来的?”老者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,叹了口气,“瞻仰?有什么可瞻仰的?破屋烂瓦,徒惹人笑罢了。二位请自便吧。”言语间充满了萧索与无奈。

  诸葛瞻环视着这破败的景象,沉声问道:“老先生是此间博士?听闻朝廷近年重视文教,拨有专款用于修缮郡学、资助士子,为何此地还是……这般光景?”

  那老博士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又苦涩的笑容:“专款?呵呵,老夫在此执教二十余载,从未见过什么专款。去岁倒是有上官来查问过,郡守大人上报说已‘妥善使用,士子欢腾’。欢腾?哈哈,若这破屋漏雨,杂草欢腾也算的话,那倒是真的‘欢腾’!”

  他越说越激动,用拐杖顿着地面:“那些寒门子弟,想读书,连纸笔都买不起!如何备考?朝廷的恩科?那是成都士子的恩科,与我们这山野边鄙之地的穷书生,有何相干?郡守大人倒是‘举荐’了几位‘贤良’,都是城内几家大户的子弟!这世道……唉!”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,猛地收住话头,警惕地看了诸葛瞻和李焕一眼,摇了摇头,不再多说,转身蹒跚着回了偏房。

  诸葛瞻与李焕对视一眼,心中都已明了。朝廷的拨款,恐怕早已被层层截留,中饱私囊。所谓的政令,到了这里,完全变了味道。

  离开郡学,两人又在城中看似随意地闲逛。李焕凭借其儒雅气质,很快与一位在街边摆摊代写书信的落魄老秀才搭上了话。几文钱换了一碗粗茶,坐在摊旁闲聊起来。

  从老博士口中,他们听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内情:赋税远比朝廷规定的要重,各种巧立名目的摊派层出不穷;官仓的粮食账目对不上,据说多有亏空;郡兵军纪涣散,与地方豪强勾结,欺压良善;至于科举,普通百姓和寒门士子几乎无人了解具体章程,只知道是“大官们选人”,与他们无关。

  “那贾郡守……”李焕试探着问。

  老秀才左右看看,压低声音:“贾使君?哼,面上和气,手段却狠着呢。这绵虒城内外,但凡是赚钱的营生,哪一样能绕过他家?盐、铁、市税……就连山里的药材、皮货,都要经他指定的商号才能运出去,价格压得极低。听说啊,他在成都也有靠山,不然岂能在这位置上坐得如此安稳?”

  就在这时,李烨派来的一名“伙计”匆匆找到诸葛瞻,低声禀报:“东家,李头儿让小的来报,那王老五昨夜去了城南的一处宅子,似乎是郡尉的别院。今日上午,他又去了城西的‘赵氏货栈’,那货栈背景不简单,据说是郡守夫人娘家侄儿开的。”

  线索开始串联起来了。郡兵、郡尉、郡守、地方豪商……一张利益交织的网,在诸葛瞻的脑海中逐渐清晰。

  回到迎宾驿,李烨也已回来,带来了更详细的信息:“东家,查清楚了。那王老五只是个跑腿的小角色,他勒索来的钱财,大部分要上交给他所在的巡城队队率,队率再往上交给郡尉。郡尉名叫赵统,与郡守贾循是姻亲关系。而城西的赵氏货栈,垄断了绵虒大半的货物进出,背后就是贾循和赵统。”

  “果然是一丘之貉。”诸葛瞻目光幽深,“政令不通,民生凋敝,根源就在于此。他们不仅贪墨朝廷拨款,盘剥商旅百姓,更是将国家取士之途,变成了他们结党营私、巩固地方势力的工具!”

  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暮色笼罩下、更显破败的绵虒城。

  “仅仅看到这些还不够。”诸葛瞻缓缓道,“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,尤其是关于朝廷专项拨款去向,以及他们如何扭曲科举政令的证据。文睿,你想办法,看能否接触到郡守府内不得志的小吏,或者账房先生。敬之,继续盯紧赵统和赵氏货栈,看看他们与外界的联系。”

  “是!”

  夜幕低垂,绵虒城陷入了沉寂,唯有几声犬吠偶尔响起。但在这寂静之下,暗流更加汹涌。诸葛瞻知道,他正在揭开蜀汉帝国光鲜表皮下的一个脓疮。而要根治它,不仅需要勇气,更需要精准的刀法和足够的证据。这场在汶山郡的微服之行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