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 雨中折腰-《凤御天下之长公主和她的小绿茶》

  雨,终于落了下来。

  起初是淅淅沥沥,很快便连成一片雨幕,敲打着公主府门前的青石板,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
  雨水顺着杨康花白的鬓角流下,浸透了他厚重的朝服,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,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绝望。

  他跪在雨地里,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。

  昔日挺直的腰背,在越来越大的雨势和越来越沉的寂静中,一点点佝偻下去。

  他一生清誉,自诩刚正,此刻却为了那个不孝子,跪在这代表着他最不齿的权势的门前,祈求一丝怜悯。

  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
  公主府朱红的大门紧闭,如同它主人的心,难以揣度。

  偶尔有马车经过,溅起积水,车帘后的目光或怜悯,或嘲讽,或冷漠,都像针一样扎在杨康心上。

  他想起自己曾在朝堂上,如何引经据典,如何慷慨陈词,暗讽公主专权。

  如今想来,是何等可笑!

  他的风骨,他的清高,在绝对的力量和捏住他命门的算计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  府内,书房。

  沈砚为梁清凰换上一杯新茶,氤氲的热气驱散了些许雨天的潮湿。

  他透过半开的窗,能看到那个在雨中模糊的身影。

  “殿下,他已跪了半个时辰。”沈砚低声禀报,语气平静无波。

  梁清凰正在看一份关于江南漕运新政推行成效的密折,闻言,笔尖未停,只淡淡问:

  “他可知,他儿子具体说了什么?”

  沈砚躬身:“刑部录下的口供,句句属实。杨明轩非议朝政是轻,直言污蔑殿下是重。”

  “哦?”梁清凰终于抬起眼,眸中闪过一丝冷嘲,

  “都说杨尚书家教森严,教出来的儿子,倒是敢言。”

  她放下朱笔,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。

  “让他进来吧。别真冻死了,显得本宫不近人情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沈砚领命,转身走出书房。

  他并未亲自去开门,而是对廊下侍立的侍卫微微颔首。

  沉重的朱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。

  一名侍卫撑着伞走出来,站在张松远面前,声音不带任何感情:“杨大人,殿下宣你进去。”

  杨康猛地抬头,浑浊的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,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,却因为跪得太久,双腿麻木,险些栽倒。

  那侍卫并未搀扶,只是冷漠地看着。

  最终,杨康勉强撑起身子,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,踉踉跄跄地,踏入了那座他曾经在心底鄙夷过无数次的府邸。

  书房的门开着。

  杨康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梁清凰,她甚至没有看他,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密折。

  而那个沈砚,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,侍立在她身侧。

  “罪臣杨康,叩见殿下!”

  杨康扑通一声跪倒在书房冰凉的地板上,声音嘶哑,带着哭腔。

 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,什么风骨,重重地以头叩地。

  梁清凰没有叫起。

  她慢条斯理地看完最后一行字,才将密折合上,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。

  “杨尚书,”她的声音平缓,却带着千钧之力,

  “跪在外面,所为何事?”

  杨康老泪纵横:“殿下!罪臣教子无方,致使逆子口出狂言,犯下弥天大罪!罪臣不敢祈求殿下宽恕,只求殿下只求殿下看在罪臣多年为国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,饶那逆子一命!他年少无知,他是被人蛊惑的啊殿下!一切罪责,罪臣愿一力承担!”

  他一边说,一边用力磕头,额头很快便一片青紫。

  梁清凰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他抛弃所有尊严,像一条老狗一样哀哀求饶。

  良久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:

  “子不教,父之过。杨明轩今日敢在酒楼妄议本宫,来日就敢在朝堂动摇国本。杨尚书,你一句年少无知,就想将这天大的过错轻轻揭过吗?”

  杨康浑身一颤,心沉到了谷底。

  “不过……”

  梁清凰话锋一转,“念在你多年勤勉,且确实与此事无直接关联。本宫,可以给你一个机会。”

  张松远猛地抬头,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
  “明日早朝,关于在江淮三州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,你知道该怎么做。”梁清凰的语气轻描淡写,却决定了朝堂上一股势力的风向,

  “至于杨明轩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剥夺功名,流放三千里,永不得回京。你,可有异议?”

  官绅一体纳粮!

  这是要刨他们这些清流士大夫的根啊!杨康眼前一黑。

  但他能拒绝吗?拒绝的代价,就是他儿子的命,甚至是他全族的命!

  他嘴唇哆嗦着,最终,所有的挣扎、所有的坚持,都化作了无力的一声:

  “罪臣,无异议。谢殿下恩典。”

  最后一个字吐出,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瘫软在地。

  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杨康,他清流领袖的名声,彻底完了。

  他成了梁清凰脚下,一条摇尾乞怜的狗。

  梁清凰满意地收回目光,对沈砚道:“送杨尚书出府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沈砚走上前,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,将失魂落魄的杨康从地上扶起,半搀半拖地送出了书房。

  雨还在下。

  走出公主府,杨康回头望了一眼那重新关闭的、如同巨兽之口的朱红大门,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
  他的风骨,他的一生清誉,都在这场雨中,被彻底冲刷干净,只剩下一具为了血脉延续而不得不苟活的、卑微的躯壳。

  沈砚站在门内,听着外面远去的、踉跄的脚步声,眼神冷漠。

  他转身,回到书房,安静地跪回梁清凰脚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