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夜雨丝丝-《凤御天下之长公主和她的小绿茶》

  姜茶换了一盏新的,热气袅袅。

  梁清凰没动,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夜色里。

  沈砚那句“等天晴再说”还留在空气中,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无声扩散。

  流云轻步进来,手中拿着李慕白留下的漕运条陈副本,还有一份刚到的密报。

  “殿下,李员外郎已将条陈留下。另外,东南水师提督急报,三日前,他们在例行巡防时,于外海一处无名荒岛附近,发现疑似被遗弃的祭祀痕迹,风格与海神祭类似,但现场残留的灰烬中,检出少量硫磺和硝石燃烧后的特殊气味。”

  硫磺,硝石。这两样东西混合的意味,不言而喻。

  梁清凰眼神骤然锐利:“可有人迹?”

  “荒岛痕迹较新,不超过五日。附近海域未发现可疑船只,但据渔民模糊描述,前几日风雨最大时,似乎有大型帆影在远海一闪而过,形制不似我朝或常见番邦商船。”流云声音平稳,却字字惊心。

  “破军……”

  梁清凰指尖叩着桌面,节奏比雨声更冷,“动作比想象中快。令水师扩大搜索范围,尤其注意通往北方的航线。所有沿海州县,严查硫磺、硝石、铁器等物走私,凡有可疑,立即上报。”

  “是。”流云记录,迟疑了一下,

  “殿下,李员外郎条陈中提及,漕运北段几处仓库,近期也有异常物资出入记录,虽数量不大,但品类略显杂乱。”

  梁清凰接过那份条陈副本,快速翻到相关部分。

  李慕白的记录极其细致,时间、品类、数量、经手人一一列明,看似都是修堤筑坝所需的寻常物料,但若将硫磺、硝石与这些杂乱物资联系起来……

  “他是怎么注意到这些的?”梁清凰问。

  “李员外郎说,是为核算加固款项,核对历年仓库出入账目时发现的异样。他觉得数额虽小,但出现时机与品类巧合,故特意标出。”流云答道。

  巧合?梁清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  李慕白总能恰好发现一些关键的东西。

  星象预警是他带来,漕运隐患是他查出,如今连可能与破军关联的物资线索,也是他无意间捕捉。

  是能力超群,还是太过巧合?

  “知道了。”

  她将条陈放下,“告诉李慕白,此事他做得好。让他继续留意,但不要打草惊蛇。漕运加固之事,按他提的预案,尽快落实。”

  “是。”流云退下。

  书房重归寂静,雨声依旧。梁清凰端起那碗新换的、已经温热的姜茶,慢慢饮尽。

  辛辣过后,是微微的回甘,和一丝难以驱散的寒意。

  沈砚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门边,没有进来,只是靠在门框上,望着廊外漆黑的雨夜。

  肩头的湿痕已经半干,留下深色的印记。

  “你都听到了?”梁清凰没有回头。

  “嗯。”沈砚应了一声,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,

  “又是他发现的。”

  “你觉得太巧?”

  沈砚沉默了很久,久到梁清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

  他忽然说:“北疆也有过类似的事。孤狼最猖獗的时候,抢过一批军械库的旧账册,当时都觉得是匪类贪财。后来才知道,那批账册里,夹着十几年前边境屯田和矿脉的原始勘探图。”

  他顿了顿,“有些线,埋得很深,要很久以后,才知道当初那一步,踩在了哪里。”

  梁清凰转动手中的空碗:“你是说,李慕白可能……”

  “臣不知道。”沈砚转过身,靠在门框上,面朝着她。

 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,“臣只知道,如果一件事,每次恰好都能踩在点上,那要么是运气好,要么就是他知道的,远比说出来的多。”

  他走过来,拿起空碗,手指无意识地擦过碗沿,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姜末。

  他的动作很轻,带着一种惯有的、收拾主人身边杂物的自然。

  “殿下信他吗?”他问,声音很低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  梁清凰看着他低垂的、专注擦拭碗沿的侧脸,没有回答信或不信,只是说:

  “本宫用他。”

  沈砚擦碗的动作停了一下,随即继续,将碗边最后一点痕迹抹去,放回托盘。

  “那就用着。”他说,语气没什么波澜,“臣会看着。”

  梁清凰看了他一眼,没再说话。

  沈砚端起托盘,走到门口,又停住,回头:“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。殿下若还要处理公文,臣让人再添个炭盆?”

  “不必。”梁清凰摆摆手,“你也去换身干衣服。”

  沈砚点了点头,身影消失在门外。

  雨声潺潺,夜更深了。

  梁清凰独自坐在灯下,面前是东南的密报、漕运的条陈、还有钦天监即将重新整理的星象册。

  李慕白的名字,如同这雨夜中时隐时现的蛛丝,缠绕在每一件事的关节点上。

  她拿起笔,在空白的纸上无意识地画了几道线,又涂掉。最终,只写下两个字:

  待察。

  墨迹在宣纸上慢慢洇开,像这漫无边际的秋雨。

  而府邸另一端的客院书房,李慕白也未入睡。

  他面前摊着江淮的详图,手中把玩着一枚灰色石子,眼神却有些空茫。

  窗外的雨声,让他想起很多年前,陇西那个同样下着冷雨的秋天,父亲将他叫到祠堂,指着列祖列宗的牌位,说的那番他至今未完全明白的话。

  “慕白,我们李家百年清誉,不涉党争,不附权贵,靠的是什么?是分寸,是距离,是知道什么该碰,什么该躲。但现在有些事,躲不开了。为父送你出去游学,不是让你真的只学诗文。你要看,要听,要分辨。这天下,要变了。”

  变了么?李慕白握紧石子。

  是的,变了。

  他看到了紫微星下的长公主,也看到了她身边那条沉默却致命的犬,更看到了海面上隐现的破军杀机和星图中叵测的贪狼。

  他松开手,石子落在江淮地图上,滚了几滚,停在一处标注着粮仓的符号旁。

  “分寸,距离……”他低声重复,唇角却泛起一丝苦涩的笑,

  “父亲,有些线,一旦踩上去,就回不了头了。”

  值不值得,他不知道。

  他只知道,那颗多年前在陇西驿馆惊鸿一瞥便烙下的种子,在这场越来越急的秋雨里,早已破土疯长,缠绕心扉,再也无法拔除。

  雨打芭蕉,声声入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