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九说“赶路要紧”的时候，声音里有点别的东西。不是决绝，也不是冷酷，是种……累了。不是身体累，是心里那根弦绷太久，快断了。
我们继续往山外走。路开始往下倾斜，这意味着快出山了。按阿箐的说法，再走半天就能到山脚，那边有条废弃的县道，运气好的话能搭到车——虽然现在这世道，有没有车跑都是问题。
林九打头，步子稳，但太稳了，稳得不像活人走路。每一步迈出去，距离分毫不差，像是用尺子量过。他影子在上午的阳光下拖在后面，边缘那些毛茸茸的东西还在，仔细看，像无数细小的手在空气里抓挠。
阿箐跟在他后面，眼睛一直盯着他后背，欲言又止。苏洛雪在照顾赵雨桐——她醒了，但眼神还是空的，问什么都摇头，只会抓着苏洛雪的手不放。雷烈殿后，刀就没收起来过，走几步就回头看。
中午时候，我们找了个背阴处休息。水彻底没了，压缩饼干还剩几块，大家分着啃，跟嚼木屑似的。
我趁这空档，把之前收集的影核碎末——母影核崩解时飘落的那些——摊在一块石头上。碎末不多，就一小撮，在树荫下泛着暗紫色的微光。
苏洛雪把探测器递给我。仪器快没电了，屏幕忽明忽暗，但勉强还能用。我把探测头对准碎末，调高灵敏度，开始记录能量频谱。
数据出来得很快，但不对劲。
非常不对劲。
“怎么了？”苏洛雪看我脸色不对。
我没立刻回答，把数据导到本子上——没电了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画图。频谱线不是平滑的曲线，是一段一段的、有规律的波动，像……摩尔斯电码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我把本子递给她，“能量释放不是随机的。有规律，三段式：高-中-低，每次持续时长几乎一样，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秒。”
苏洛雪盯着图看，眉头越皱越紧：“这是……信息编码？”
“可能。”我又翻出之前记录的小影核数据做对比，“普通影核的频谱是混乱的，像白噪音。但母影核的有结构，而且是分层结构——你看，高频段、中频段、低频段，各自承载不同‘内容’。高频段波动剧烈，可能对应情感或应激反应；中频段稳定，像基础生理信号；低频段……最怪，有重复的‘标记’。”
“标记？”
“像签名，或者说……身份标识。”我在图上圈出几个重复出现的波形组合，“每个组合出现的位置和间隔都一致。这不是自然形成的，是刻意‘刻’进去的。”
雷烈凑过来看，虽然看不懂图，但听明白了意思：“你是说，那玩意儿……会给自己留记号？”
“不止。”我摇头，“母影核里残留的‘记忆碎片’，林九说看到母影保护幼影的画面——如果那是记忆，就说明影裔有信息存储和传递能力。再加上这个编码结构……”
我顿了顿，感觉后背发凉：“它们在建立信息网络。母影可能是节点，负责收集、存储、分发信息。普通影裔是终端，接收指令和执行。祭司……可能是管理员或者程序员。”
阿箐突然开口：“巡路者。我在巢穴联系的那个低阶影裔，它脑子里有完整的地图，还有换班时间、母影状态这些信息。它不是靠本能记住的，是‘被输入’的。”
“对。”我点头，“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——拜影教三派，血月、黑日、永夜，各自方法不同，但目标一致。这像不像是……同一套文明体系下的不同‘技术路线’？血月派搞暴力破解，黑日派搞渗透替代，永夜派搞极端实验。它们不是瞎搞，是在用不同方法验证同一件事：怎么打开门，怎么过来。”
林九一直没说话，这时忽然抬起头：“母影记忆里……有‘它们的世界’的碎片。不是完整的画面，是感觉——拥挤，黑暗，资源匮乏。很多很多影裔挤在一起，为了点能量打得你死我活。母影被派过来，任务是‘开垦’。”
“开垦？”雷烈重复。
“像殖民。”林九声音很低，“先遣队过来，建立据点，繁殖，扩大势力范围，最后接应大部队。母影不是唯一的，它只是……这个区域的‘农场主’。”
苏洛雪脸色变了：“如果每个区域都有母影，每个母影都在建立信息节点，那么这些节点连起来……”
“就是一个分布式网络。”我接话，“一个正在我们世界底下悄悄搭建的……影裔互联网。它们用能量波动代替电磁波，用影核代替服务器，用祭司当路由器。等网络铺开，信息流通起来，它们的行动效率会指数级增长。”
大家都没吭声。山风吹过，树叶沙沙响，但此刻听起来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。
赵雨桐忽然动了。她一直呆呆地坐着，这时突然抓住苏洛雪的手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，嘴唇哆嗦：“它们……在学习。”
声音很轻，但我们都听见了。
苏洛雪反握住她的手：“雨桐，你说什么？谁在学习？”
“它们。”赵雨桐眼神还是空的，但话很清晰，“抓我的那些人……黑袍的。他们给我看东西……骨头，玉简，还有……活的影裔。他们在记录影裔怎么适应我们的世界，怎么模仿人类的行为，怎么……进化。”
她顿了顿，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“他们不是单纯利用影裔。他们在帮影裔……优化。”
雷烈骂了句脏话。
我脑子飞快地转。拜影教和影裔的关系，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。不是简单的“人类崇拜怪物”，而是……合作研究？人类提供现世的知识和技术，影裔提供影界的能量和特性，双方共同寻找跨越屏障的方法？
“骨祭司说过一句话。”阿箐忽然回忆起来，“他给我种幼虫时说：‘翻译官，你不是奴隶，你是桥梁。等门开了，你会是第一批获得新形态的荣耀者。’”
“新形态……”我重复这个词。
“杂交。”苏洛雪声音发冷，“人类和影裔的混合体。保留人类智力，加上影裔的能力和寿命。拜影教追求的，可能不是单纯投靠影界，而是……把自己变成新物种。”
林九低头看自己的手。皮肤下半透明的血管，掌心那个扭曲的印记。
他已经是半个新物种了。
“它们进化得比我们快。”我说出了最可怕的结论，“我们有科技，但科技需要时间研发、生产、普及。影裔呢？它们直接‘下载’。母影产卵，卵里就带着优化过的基因模板。一代不行，下一代接着改。再加上拜影教的人类知识输入……”
我没说下去。但意思大家都懂。
我们是在用旧版本的系统，对抗一个每天都在打补丁、升版本的新系统。
而且对方的学习曲线，是垂直的。
沉默了很久，雷烈问：“那怎么办？总不能等死。”
“去京都。”苏洛雪站起来，眼神很硬，“不管它们在进化什么，京都那个节点都是关键。毁了它，至少能拖慢进度。而且京都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——基地的完整研究数据，政府的应急预案，或者其他……抵抗力量的信息。”
“万一京都已经沦陷了呢？”阿箐小声问。
“那就看看它们进化到什么程度了。”苏洛雪背上背包，“至少死个明白。”
我们继续上路。下午的路好走些，植被少了，能看见远处平原的轮廓。但没人觉得轻松。
走了大概一小时，探测器突然发出“滴滴”的警报声——电量终于见底了。但最后跳出来的一个读数，让苏洛雪停下了脚步。
“能量峰值……在移动。”她盯着屏幕，虽然屏幕已经暗得快看不见了，“从我们后方，快速接近。波动特征……是骨祭司。”
我们同时回头。
身后，远山轮廓线上，一个黑点正以不科学的速度变大。
不是跑，不是飞，是……在影子里跳跃。前一秒还在山脊，下一秒就落到半山腰的阴影里，再下一秒——
已经能看清黑袍的轮廓了。
“跑！”雷烈吼。
我们拼命往山下冲。但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影子？
林九突然停下，转身，面对那个越来越近的黑点。
“你们先走。”他说，声音平静得吓人，“我拖住他。”
“你疯啦？！”阿箐尖叫。
“我没疯。”林九没回头，双手张开，影丝从袖口涌出，但不是攻击姿态，是在周围地面快速编织，“他标记了我，跑到哪儿都能找到。不如就在这里，做个了断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一句：
“而且……我感觉到，他受伤了。”
我们这才注意到，骨祭司移动时，黑袍下摆有暗红色的液体在滴落。
他在流血。
或者说，在流某种类似血的东西。
骨祭司在百米外停下，悬浮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上。兜帽抬起，看不见脸，但能感觉到他在“看”林九。
然后，他开口，声音还是那种重叠的怪调：
“无心者……你吃了我的‘农场主’。”
林九没说话，只是慢慢握紧拳头。
掌心的印记，亮起了暗紫色的光。
我们继续往山外走。路开始往下倾斜，这意味着快出山了。按阿箐的说法，再走半天就能到山脚，那边有条废弃的县道，运气好的话能搭到车——虽然现在这世道，有没有车跑都是问题。
林九打头，步子稳，但太稳了，稳得不像活人走路。每一步迈出去，距离分毫不差，像是用尺子量过。他影子在上午的阳光下拖在后面，边缘那些毛茸茸的东西还在，仔细看，像无数细小的手在空气里抓挠。
阿箐跟在他后面，眼睛一直盯着他后背，欲言又止。苏洛雪在照顾赵雨桐——她醒了，但眼神还是空的，问什么都摇头，只会抓着苏洛雪的手不放。雷烈殿后，刀就没收起来过，走几步就回头看。
中午时候，我们找了个背阴处休息。水彻底没了，压缩饼干还剩几块，大家分着啃，跟嚼木屑似的。
我趁这空档，把之前收集的影核碎末——母影核崩解时飘落的那些——摊在一块石头上。碎末不多，就一小撮，在树荫下泛着暗紫色的微光。
苏洛雪把探测器递给我。仪器快没电了，屏幕忽明忽暗，但勉强还能用。我把探测头对准碎末，调高灵敏度，开始记录能量频谱。
数据出来得很快，但不对劲。
非常不对劲。
“怎么了？”苏洛雪看我脸色不对。
我没立刻回答，把数据导到本子上——没电了，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画图。频谱线不是平滑的曲线，是一段一段的、有规律的波动，像……摩尔斯电码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我把本子递给她，“能量释放不是随机的。有规律，三段式：高-中-低，每次持续时长几乎一样，误差不超过千分之一秒。”
苏洛雪盯着图看，眉头越皱越紧：“这是……信息编码？”
“可能。”我又翻出之前记录的小影核数据做对比，“普通影核的频谱是混乱的，像白噪音。但母影核的有结构，而且是分层结构——你看，高频段、中频段、低频段，各自承载不同‘内容’。高频段波动剧烈，可能对应情感或应激反应；中频段稳定，像基础生理信号；低频段……最怪，有重复的‘标记’。”
“标记？”
“像签名，或者说……身份标识。”我在图上圈出几个重复出现的波形组合，“每个组合出现的位置和间隔都一致。这不是自然形成的，是刻意‘刻’进去的。”
雷烈凑过来看，虽然看不懂图，但听明白了意思：“你是说，那玩意儿……会给自己留记号？”
“不止。”我摇头，“母影核里残留的‘记忆碎片’，林九说看到母影保护幼影的画面——如果那是记忆，就说明影裔有信息存储和传递能力。再加上这个编码结构……”
我顿了顿，感觉后背发凉：“它们在建立信息网络。母影可能是节点，负责收集、存储、分发信息。普通影裔是终端，接收指令和执行。祭司……可能是管理员或者程序员。”
阿箐突然开口：“巡路者。我在巢穴联系的那个低阶影裔，它脑子里有完整的地图，还有换班时间、母影状态这些信息。它不是靠本能记住的，是‘被输入’的。”
“对。”我点头，“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——拜影教三派，血月、黑日、永夜，各自方法不同，但目标一致。这像不像是……同一套文明体系下的不同‘技术路线’？血月派搞暴力破解，黑日派搞渗透替代，永夜派搞极端实验。它们不是瞎搞，是在用不同方法验证同一件事：怎么打开门，怎么过来。”
林九一直没说话，这时忽然抬起头：“母影记忆里……有‘它们的世界’的碎片。不是完整的画面，是感觉——拥挤，黑暗，资源匮乏。很多很多影裔挤在一起，为了点能量打得你死我活。母影被派过来，任务是‘开垦’。”
“开垦？”雷烈重复。
“像殖民。”林九声音很低，“先遣队过来，建立据点，繁殖，扩大势力范围，最后接应大部队。母影不是唯一的，它只是……这个区域的‘农场主’。”
苏洛雪脸色变了：“如果每个区域都有母影，每个母影都在建立信息节点，那么这些节点连起来……”
“就是一个分布式网络。”我接话，“一个正在我们世界底下悄悄搭建的……影裔互联网。它们用能量波动代替电磁波，用影核代替服务器，用祭司当路由器。等网络铺开，信息流通起来，它们的行动效率会指数级增长。”
大家都没吭声。山风吹过，树叶沙沙响，但此刻听起来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。
赵雨桐忽然动了。她一直呆呆地坐着，这时突然抓住苏洛雪的手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，嘴唇哆嗦：“它们……在学习。”
声音很轻，但我们都听见了。
苏洛雪反握住她的手：“雨桐，你说什么？谁在学习？”
“它们。”赵雨桐眼神还是空的，但话很清晰，“抓我的那些人……黑袍的。他们给我看东西……骨头，玉简，还有……活的影裔。他们在记录影裔怎么适应我们的世界，怎么模仿人类的行为，怎么……进化。”
她顿了顿，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“他们不是单纯利用影裔。他们在帮影裔……优化。”
雷烈骂了句脏话。
我脑子飞快地转。拜影教和影裔的关系，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复杂。不是简单的“人类崇拜怪物”，而是……合作研究？人类提供现世的知识和技术，影裔提供影界的能量和特性，双方共同寻找跨越屏障的方法？
“骨祭司说过一句话。”阿箐忽然回忆起来，“他给我种幼虫时说：‘翻译官，你不是奴隶，你是桥梁。等门开了，你会是第一批获得新形态的荣耀者。’”
“新形态……”我重复这个词。
“杂交。”苏洛雪声音发冷，“人类和影裔的混合体。保留人类智力，加上影裔的能力和寿命。拜影教追求的，可能不是单纯投靠影界，而是……把自己变成新物种。”
林九低头看自己的手。皮肤下半透明的血管，掌心那个扭曲的印记。
他已经是半个新物种了。
“它们进化得比我们快。”我说出了最可怕的结论，“我们有科技，但科技需要时间研发、生产、普及。影裔呢？它们直接‘下载’。母影产卵，卵里就带着优化过的基因模板。一代不行，下一代接着改。再加上拜影教的人类知识输入……”
我没说下去。但意思大家都懂。
我们是在用旧版本的系统，对抗一个每天都在打补丁、升版本的新系统。
而且对方的学习曲线，是垂直的。
沉默了很久，雷烈问：“那怎么办？总不能等死。”
“去京都。”苏洛雪站起来，眼神很硬，“不管它们在进化什么，京都那个节点都是关键。毁了它，至少能拖慢进度。而且京都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——基地的完整研究数据，政府的应急预案，或者其他……抵抗力量的信息。”
“万一京都已经沦陷了呢？”阿箐小声问。
“那就看看它们进化到什么程度了。”苏洛雪背上背包，“至少死个明白。”
我们继续上路。下午的路好走些，植被少了，能看见远处平原的轮廓。但没人觉得轻松。
走了大概一小时，探测器突然发出“滴滴”的警报声——电量终于见底了。但最后跳出来的一个读数，让苏洛雪停下了脚步。
“能量峰值……在移动。”她盯着屏幕，虽然屏幕已经暗得快看不见了，“从我们后方，快速接近。波动特征……是骨祭司。”
我们同时回头。
身后，远山轮廓线上，一个黑点正以不科学的速度变大。
不是跑，不是飞，是……在影子里跳跃。前一秒还在山脊，下一秒就落到半山腰的阴影里，再下一秒——
已经能看清黑袍的轮廓了。
“跑！”雷烈吼。
我们拼命往山下冲。但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影子？
林九突然停下，转身，面对那个越来越近的黑点。
“你们先走。”他说，声音平静得吓人，“我拖住他。”
“你疯啦？！”阿箐尖叫。
“我没疯。”林九没回头，双手张开，影丝从袖口涌出，但不是攻击姿态，是在周围地面快速编织，“他标记了我，跑到哪儿都能找到。不如就在这里，做个了断。”
他顿了顿，补充一句：
“而且……我感觉到，他受伤了。”
我们这才注意到，骨祭司移动时，黑袍下摆有暗红色的液体在滴落。
他在流血。
或者说，在流某种类似血的东西。
骨祭司在百米外停下，悬浮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上。兜帽抬起，看不见脸，但能感觉到他在“看”林九。
然后，他开口，声音还是那种重叠的怪调：
“无心者……你吃了我的‘农场主’。”
林九没说话，只是慢慢握紧拳头。
掌心的印记，亮起了暗紫色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