磐石城的夜晚，寒冷而粗糙，却也带着一种与冰原死寂截然不同的、鲜活的生命力。
客栈大堂内，昏黄的灯光下，炖肉的香气、劣酒的辛辣、以及汉子们粗豪的谈笑，交织成一片嘈杂却让人心安的背景音。
朱浪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馒头，就着热汤将喉间的干涩冲刷干净，长长舒了口气，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，似乎都被这顿简单的饭菜驱散了不少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。
皎玉墨依旧沉默，小口啜饮着清茶，目光低垂，思索着什么。
秦雪依旧静坐，眼眸隔着面纱，静静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就在朱浪琢磨着是不是该开口说点什么，缓和一下这过于沉闷的气氛时——
砰！哗啦——！
一声沉闷的巨响，夹杂着木制家具碎裂的刺耳噪音，猛地从客栈门口的方向传来。
紧接着，是几声粗野的怒骂和一个清脆、却带着十足“江湖气”的娇叱。
“哎哟！哪个不开眼的敢撞本姑娘？！”
“臭娘们！走路不长眼啊？撞碎了老子的酒坛，赔钱！”
“呸！明明是你自己喝醉了往本姑娘身上撞！还想讹人？找打！”
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整个大堂的注意。
连一直静坐的秦雪，淡漠的眼眸也微微转动，瞥向了门口方向。
皎玉墨也抬起了头，眉头微蹙。
朱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吸引了目光，下意识地朝着门口望去。
只见客栈门口，光线昏暗处，几个人影纠缠在一起。
几个醉醺醺、膀大腰圆的汉子，正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，推推搡搡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
而被围在中间的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，一身利落的杏黄色劲装，腰间束着一条醒目的红色腰带，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，此刻正因为愤怒和激烈的动作而左右甩动。
虽然光线昏暗，但那充满活力的身形和清脆的嗓音，却让朱浪莫名觉得有几分……眼熟？
少女显然不是好惹的，面对几个醉汉的围堵，丝毫不惧，反而柳眉倒竖，一双杏眼圆睁，摆开了架势，娇叱道：
“怎么？想以多欺少？本姑娘可不怕你们！正好手痒，拿你们几个酒囊饭袋练练手！”
说着，她身形一动，竟率先出手！
一掌拍出，掌风颇为凌厉，显然有些武功底子，直取离她最近一个醉汉的胸口。
那醉汉猝不及防，被拍得一个趔趄，差点摔倒，顿时更怒，咆哮着和同伴一起扑了上来。
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斗殴。
客栈掌柜急得直跺脚，又不敢上前，周围的食客有的起哄，有的皱眉，有的则事不关己地继续喝酒。
朱浪看着那少女以一敌多、招式虽凌厉却明显缺乏实战经验、渐渐有些左支右绌的身影，又听着那清脆中带着倔强的娇叱，眉头越皱越紧。
这身影，这声音，还有那股子熟悉的、充满江湖草莽气息的“虎”劲儿…
「海浪，扫描一下那个穿黄衣服、扎马尾的姑娘。」
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命令。
【指令收到。扫描中……目标生命体征：健康。
能量反应：无灵力波动，为纯粹凡俗武者，内力修为约等于炼体三重。】
【外貌特征比对中……与数据库记录‘惊鸿女侠-柳飞燕’匹配度：91.7%。】
【关联物品检测：目标腰间悬挂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，刻有‘燕’字，与岛主储物袋中存放的‘柳飞燕赠予木牌’工艺、字体相似度99%。】
【结论：有极高概率为岛主旧识，‘惊鸿女侠’柳飞燕。】
是她！柳飞燕！
那个在歇马镇小客栈里，路见不平教训毛贼、活泼开朗得像个“小太阳”的江湖少女！
没想到，时隔年余，竟然在这北地边陲的磐石城，又遇见了！
朱浪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、混合了惊讶、怀念与一丝好笑的情绪。
这姑娘，还真是“江湖”啊，走到哪儿都能惹上事（或者说，是事儿惹上她）
眼看柳飞燕在几个醉汉的围攻下，渐渐落了下风，肩膀挨了一拳，疼得她“哎哟”一声，脚下也有些踉跄。
那几个醉汉见状，更加嚣张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，下手也更重了。
“住手！”
朱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，一个清冷平静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，突兀地响起，如同冰珠落玉盘，瞬间压过了客栈内的嘈杂。
是秦雪。
她依旧端坐在桌旁，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，只是微微侧过头，隔着面纱，那双淡漠的眼眸，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口纠缠的几人。
没有任何动作，没有任何灵压释放，但就这么淡淡的一眼，却让那几个正欲继续施暴的醉汉，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，动作齐齐一僵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，醉意都瞬间醒了大半。
他们下意识地停手，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来源。
柳飞燕也趁机脱出身来，捂着肩膀，有些惊魂未定，也好奇地顺着众人的目光，看向了客栈大堂内，靠窗那桌。
只见那里坐着三人。
一名青衣男子脸色苍白，似有伤病，但气质沉静。
一名月白衣裙的女子，面覆轻纱，身姿窈窕，虽看不清容貌，但那清冷出尘的气质，却让人不敢逼视。
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愣神的蓝衫青年（朱浪），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。
柳飞燕的目光，先是落在了秦雪身上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好奇，随即又看向皎玉墨，最后，落在了朱浪脸上。
四目相对。
朱浪脸上那愣神的表情，和那双瞪大的眼睛，让柳飞燕也愣了一下。
她眨了眨眼睛，盯着朱浪看了又看，秀气的眉头慢慢蹙起，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。
朱浪这一年多经历颇多，气质沉稳了些？但大体相貌变化不大。
“你……” 柳飞燕迟疑地开口，手指指向朱浪。
“你、你是……那个在歇马镇……游学的朱书生？！”
她终于想起来了！
毕竟，像朱浪这样“文弱书生”模样，却又似乎对江湖事不怎么惊讶（甚至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）的人，她遇到的也不多。
朱浪见她认出了自己，心中那点“他乡遇故知”的奇妙感更浓了。
脸上露出了笑容，站起身来，对着柳飞燕拱了拱手：“柳女侠，好久不见，风采依旧啊。”
他刻意用了当初相识时的称呼。
“真的是你！”
柳飞燕眼睛一亮，也忘了肩膀的疼痛，几步就蹦到了朱浪桌前，脸上满是惊喜。
“朱书生！你怎么会在这里？你不是游学去了吗？怎么跑到这北地边城来了？还……还跟这两位……”
她好奇地看了看皎玉墨和秦雪，尤其是秦雪，那清冷的气质让她莫名有些拘谨，声音也小了些。
“一言难尽。”
朱浪苦笑了一下，含糊道。
“游学嘛，自然是四海为家。这二位是我的……同乡，结伴而行。路过此地，暂作歇息。”
他简单介绍了一下，并未提及宗门和修士身份。
皎玉墨只是对柳飞燕微微点了点头，算是打过招呼，依旧沉默。
秦雪的眼眸在柳飞燕身上停留了一瞬，似乎对她与朱浪相识略感意外。
但并未多问，只是淡淡移开了视线，仿佛眼前的热闹与她无关。
“原来如此！”
柳飞燕倒是没想那么多，很是自来熟地拉开一张空凳子，在朱浪旁边坐下，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朱书生！真是巧了！对了，刚才真是多谢这位……女侠出手相助！”
她对着秦雪抱拳，语气真诚。
秦雪只是微微颔首，没有说话。
柳飞燕也不介意，转头又对朱浪叽叽喳喳起来。
“朱书生，你是不知道！这一年多我可没闲着！跟着师父又走了不少地方，行侠仗义，扶危济困！”
“这次来磐石城，是听说北边冰原最近不太平，好像有什么宝贝出世，引得不少人前去，师父让我来长长见识，顺便看看能不能……嘿嘿，捞点好处！”
她压低声音，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与跃跃欲试。
朱浪听得嘴角微抽。
好家伙，这姑娘还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。
冰原夺宝？那可不是她这个凡俗武者能掺和的，刚才那几个醉汉都差点让她吃亏。
“柳女侠，” 朱浪斟酌着用词，劝道。
“这北地冰原凶险异常，不仅有恶劣天候，更有凶残妖兽，甚至……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危险。绝非江湖斗殴可比。”
“你师父让你来长见识，想必也是让你在外围看看，切莫深入冒险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！”
柳飞燕摆摆手，但眼中兴奋不减。
“我就是来看看热闹嘛！再说了，本女侠现在武功大有长进，等闲毛贼…呃，普通危险，不在话下！”
朱浪看她那副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样子，就知道劝了也白劝。
他想了想，问道：“对了，柳女侠，你师父呢？没和你一起？”
提到师父，柳飞燕脸上兴奋稍减，露出一丝担忧。
“师父他……前些日子在追踪一伙流寇时，受了点伤，在另一个镇子养着呢。让我自己先来磐石城打探消息，他伤好了就过来汇合。”
原来如此。
看来这丫头是自己跑来的。
朱浪心中暗忖，以柳飞燕这爱惹事（或事惹她）的体质，一个人在鱼龙混杂的磐石城，恐怕不太安全。
好歹也算旧识，又在异乡重逢……
“既然柳女侠也住在这家客栈，不如一起用些饭食？方才我看你似乎也没吃。”
朱浪邀请道，同时对柜台喊道：“掌柜的，再添副碗筷，加两个菜！”
“好嘞！” 掌柜见冲突平息，又有生意，连忙答应。
柳飞燕也不客气，爽快应下：“好啊！正好饿了！那就叨扰朱书生和二位同乡了！”
很快，新的碗筷和热菜上桌。
柳飞燕显然是真饿了，也不再矜持（虽然她本来也没多少矜持），大口吃了起来。
一边吃还一边跟朱浪分享她这一年多的“江湖见闻”，什么“单枪匹马挑了黑风寨”、“智擒采花大盗”、“路遇高人指点武功”……说得眉飞色舞，生动无比。
她那充满活力、略带夸张的讲述，如同给这桌沉闷的气氛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暖流。
皎玉墨虽然依旧沉默，但偶尔也会被柳飞燕某些“虎”得可爱的行为逗得嘴角微微牵动。
秦雪虽然依旧清冷，但淡漠的眼眸，偶尔也会落在柳飞燕那神采飞扬的脸上，似乎对她这种纯粹的、毫无阴霾的热情，感到一丝……新奇？
朱浪更是听得津津有味，时不时附和几句，或善意地“拆穿”她故事里的夸张之处，引得柳飞燕娇嗔反驳，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。
这种久违的、轻松平常的交谈，让他感觉自己也“活”了过来，不再是那个在冰山、天才、魔头之间小心翼翼求生存的“穿越者”。
“对了，朱书生，”
柳飞燕忽然想起什么，放下筷子，从腰间摸出那枚用红绳系着的、刻着“燕”字的小木牌，在朱浪眼前晃了晃，狡黠一笑。
“我当初走的时候，可是给了你一块的，说好了江湖再见凭此相认。你的那块呢？该不会丢了吧？”
朱浪一愣，随即笑道：“怎么会？柳女侠所赠，岂敢轻弃。”
他说着，也从自己那破旧的储物袋深处（刻意做翻找状），摸出了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木牌，同样用红绳系着。
“嘿嘿，这还差不多！”
柳飞燕满意地笑了，将木牌重新系好，又好奇地问道：
“朱书生，你游学这么久，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？或者……奇人异事？比如……那种能飞来飞去的高人？”
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，显然对“仙师”、“高人”的传说依旧念念不忘。
朱浪心中苦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“奇人异事倒是见过一些，不过大多是以讹传讹。”
“至于飞来飞去的高人……柳女侠，那多是话本里的故事，当不得真。这世间，还是脚踏实地为好。”
“切，没劲。”
柳飞燕撇撇嘴，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，但也没再追问，又埋头对付起碗里的肉来。
就在这时，客栈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几个穿着统一服饰、腰间佩刀、神色冷峻的汉子走了进来。
他们目光如鹰，迅速扫过大堂，在看到朱浪这一桌时，尤其是在秦雪和皎玉墨身上略微停留，但很快又移开。
他们在柜台处低声与掌柜交谈了几句，似乎在询问什么，然后便径直上了楼。
这几人气息沉稳，步伐矫健，显然不是普通江湖客，更像是某个势力的护卫或探子。
他们的出现，让大堂内的喧闹声都压低了几分。
柳飞燕也注意到了，低声对朱浪道：
“看到没？那是‘长风镖局’的人。听说他们这次也接了趟大镖，目的地好像就是北边，跟冰原的动静有关。最近城里来了不少生面孔，都盯着那边呢。”
朱浪微微点头，心中了然。
看来“千年寒髓”出世的异象，虽然主要争夺发生在冰渊深处，但消息还是扩散了出来，吸引了周边不少势力前来探查，试图分一杯羹，或者至少了解情况。
这磐石城，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涌动。
“柳女侠，最近这磐石城不太平，你一个人，还是要多加小心。” 朱浪再次提醒道。
“放心吧！我……”
柳飞燕正要拍胸脯保证，忽然想起刚才被醉汉围攻的狼狈，声音小了下去，但随即又挺起胸膛。
“本女侠会注意的！大不了……打不过就跑嘛！”
看着她那副“理不直气也壮”的样子，朱浪忍不住笑了。
这姑娘，还真是……有趣。如果将她也收入宗门……或许也挺好的吧……
夜色渐深，客栈大堂的客人陆续散去。
柳飞燕也吃饱喝足，打了个哈欠。
“朱书生，二位，今天多谢款待啦！我住二楼地字三号房，有事喊我！我先上去睡了，明天还得去城里打探消息呢！”
她起身，抱拳行礼，依旧是那副利落的江湖做派。
“柳女侠慢走，早些休息。” 朱浪也起身相送。
看着柳飞燕蹦蹦跳跳上楼的背影，朱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，重新坐回座位。
大堂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，以及柜台后打着哈欠的掌柜。
皎玉墨看了朱浪一眼，声音依旧有些沙哑：“旧识？”
“嗯，一年前游历时偶然认识的，一个挺有意思的江湖小姑娘。”
朱浪简单解释了一句，没多说。
秦雪也缓缓起身，淡漠的眼眸看了一眼朱浪，又瞥了一眼楼梯方向，清冷的声音响起。
“此女心性单纯，与此地格格不入。莫要牵连过深。”
她说完，便转身，袅袅婷婷地朝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朱浪知道秦雪是好意提醒。
柳飞燕一个凡俗武者，卷入修士和各方势力关注的漩涡，确实危险。
但既然遇到了，又是旧识，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管。
“我明白，秦师妹。”
朱浪对着她的背影应了一声。
皎玉墨也站起身，对朱浪点了点头：“师兄也早些休息。”
说完，也慢慢上楼回房了。
大堂里，只剩下朱浪一人，对着桌上狼藉的杯盘，和窗外呼啸的北风。
他摩挲着手中那枚刻着“燕”字的小木牌，眼前又浮现出柳飞燕那灿烂的笑容和充满活力的身影。
在这冰冷、残酷、充满算计与危机的修仙世界，能再次遇到这样一个纯粹、热情、仿佛来自另一个“江湖”的故人，这种感觉……很奇妙。
「罢了，既然遇到了，能照拂一二，就照拂一二吧。也算全了当初那一面之缘。」朱浪心中暗道，将木牌收起。
他站起身，正准备也回房休息，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楼梯拐角的阴影处。
那里，似乎空无一物，但他总觉得，有一道冰冷的目光，曾在那里停留过。
是盛云吗？那小子，又藏到哪里去了？
朱浪摇了摇头，不再多想，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，也朝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磐石城的夜晚，依旧寒冷。
但在这家小小的客栈里，故人重逢的些许暖意，与对未来莫测的隐忧，如同冰与火，悄然交织。
而明日，这座边城，又将迎来怎样的喧嚣与暗流？
……。
客栈大堂内，昏黄的灯光下，炖肉的香气、劣酒的辛辣、以及汉子们粗豪的谈笑，交织成一片嘈杂却让人心安的背景音。
朱浪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馒头，就着热汤将喉间的干涩冲刷干净，长长舒了口气，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，似乎都被这顿简单的饭菜驱散了不少。
他靠在椅背上，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。
皎玉墨依旧沉默，小口啜饮着清茶，目光低垂，思索着什么。
秦雪依旧静坐，眼眸隔着面纱，静静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，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。
就在朱浪琢磨着是不是该开口说点什么，缓和一下这过于沉闷的气氛时——
砰！哗啦——！
一声沉闷的巨响，夹杂着木制家具碎裂的刺耳噪音，猛地从客栈门口的方向传来。
紧接着，是几声粗野的怒骂和一个清脆、却带着十足“江湖气”的娇叱。
“哎哟！哪个不开眼的敢撞本姑娘？！”
“臭娘们！走路不长眼啊？撞碎了老子的酒坛，赔钱！”
“呸！明明是你自己喝醉了往本姑娘身上撞！还想讹人？找打！”
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整个大堂的注意。
连一直静坐的秦雪，淡漠的眼眸也微微转动，瞥向了门口方向。
皎玉墨也抬起了头，眉头微蹙。
朱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吸引了目光，下意识地朝着门口望去。
只见客栈门口，光线昏暗处，几个人影纠缠在一起。
几个醉醺醺、膀大腰圆的汉子，正围着一个身材娇小的身影，推推搡搡，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。
而被围在中间的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，一身利落的杏黄色劲装，腰间束着一条醒目的红色腰带，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，此刻正因为愤怒和激烈的动作而左右甩动。
虽然光线昏暗，但那充满活力的身形和清脆的嗓音，却让朱浪莫名觉得有几分……眼熟？
少女显然不是好惹的，面对几个醉汉的围堵，丝毫不惧，反而柳眉倒竖，一双杏眼圆睁，摆开了架势，娇叱道：
“怎么？想以多欺少？本姑娘可不怕你们！正好手痒，拿你们几个酒囊饭袋练练手！”
说着，她身形一动，竟率先出手！
一掌拍出，掌风颇为凌厉，显然有些武功底子，直取离她最近一个醉汉的胸口。
那醉汉猝不及防，被拍得一个趔趄，差点摔倒，顿时更怒，咆哮着和同伴一起扑了上来。
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斗殴。
客栈掌柜急得直跺脚，又不敢上前，周围的食客有的起哄，有的皱眉，有的则事不关己地继续喝酒。
朱浪看着那少女以一敌多、招式虽凌厉却明显缺乏实战经验、渐渐有些左支右绌的身影，又听着那清脆中带着倔强的娇叱，眉头越皱越紧。
这身影，这声音，还有那股子熟悉的、充满江湖草莽气息的“虎”劲儿…
「海浪，扫描一下那个穿黄衣服、扎马尾的姑娘。」
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命令。
【指令收到。扫描中……目标生命体征：健康。
能量反应：无灵力波动，为纯粹凡俗武者，内力修为约等于炼体三重。】
【外貌特征比对中……与数据库记录‘惊鸿女侠-柳飞燕’匹配度：91.7%。】
【关联物品检测：目标腰间悬挂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，刻有‘燕’字，与岛主储物袋中存放的‘柳飞燕赠予木牌’工艺、字体相似度99%。】
【结论：有极高概率为岛主旧识，‘惊鸿女侠’柳飞燕。】
是她！柳飞燕！
那个在歇马镇小客栈里，路见不平教训毛贼、活泼开朗得像个“小太阳”的江湖少女！
没想到，时隔年余，竟然在这北地边陲的磐石城，又遇见了！
朱浪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、混合了惊讶、怀念与一丝好笑的情绪。
这姑娘，还真是“江湖”啊，走到哪儿都能惹上事（或者说，是事儿惹上她）
眼看柳飞燕在几个醉汉的围攻下，渐渐落了下风，肩膀挨了一拳，疼得她“哎哟”一声，脚下也有些踉跄。
那几个醉汉见状，更加嚣张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，下手也更重了。
“住手！”
朱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，一个清冷平静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，突兀地响起，如同冰珠落玉盘，瞬间压过了客栈内的嘈杂。
是秦雪。
她依旧端坐在桌旁，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，只是微微侧过头，隔着面纱，那双淡漠的眼眸，淡淡地扫了一眼门口纠缠的几人。
没有任何动作，没有任何灵压释放，但就这么淡淡的一眼，却让那几个正欲继续施暴的醉汉，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，动作齐齐一僵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，醉意都瞬间醒了大半。
他们下意识地停手，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来源。
柳飞燕也趁机脱出身来，捂着肩膀，有些惊魂未定，也好奇地顺着众人的目光，看向了客栈大堂内，靠窗那桌。
只见那里坐着三人。
一名青衣男子脸色苍白，似有伤病，但气质沉静。
一名月白衣裙的女子，面覆轻纱，身姿窈窕，虽看不清容貌，但那清冷出尘的气质，却让人不敢逼视。
还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愣神的蓝衫青年（朱浪），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。
柳飞燕的目光，先是落在了秦雪身上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好奇，随即又看向皎玉墨，最后，落在了朱浪脸上。
四目相对。
朱浪脸上那愣神的表情，和那双瞪大的眼睛，让柳飞燕也愣了一下。
她眨了眨眼睛，盯着朱浪看了又看，秀气的眉头慢慢蹙起，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。
朱浪这一年多经历颇多，气质沉稳了些？但大体相貌变化不大。
“你……” 柳飞燕迟疑地开口，手指指向朱浪。
“你、你是……那个在歇马镇……游学的朱书生？！”
她终于想起来了！
毕竟，像朱浪这样“文弱书生”模样，却又似乎对江湖事不怎么惊讶（甚至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）的人，她遇到的也不多。
朱浪见她认出了自己，心中那点“他乡遇故知”的奇妙感更浓了。
脸上露出了笑容，站起身来，对着柳飞燕拱了拱手：“柳女侠，好久不见，风采依旧啊。”
他刻意用了当初相识时的称呼。
“真的是你！”
柳飞燕眼睛一亮，也忘了肩膀的疼痛，几步就蹦到了朱浪桌前，脸上满是惊喜。
“朱书生！你怎么会在这里？你不是游学去了吗？怎么跑到这北地边城来了？还……还跟这两位……”
她好奇地看了看皎玉墨和秦雪，尤其是秦雪，那清冷的气质让她莫名有些拘谨，声音也小了些。
“一言难尽。”
朱浪苦笑了一下，含糊道。
“游学嘛，自然是四海为家。这二位是我的……同乡，结伴而行。路过此地，暂作歇息。”
他简单介绍了一下，并未提及宗门和修士身份。
皎玉墨只是对柳飞燕微微点了点头，算是打过招呼，依旧沉默。
秦雪的眼眸在柳飞燕身上停留了一瞬，似乎对她与朱浪相识略感意外。
但并未多问，只是淡淡移开了视线，仿佛眼前的热闹与她无关。
“原来如此！”
柳飞燕倒是没想那么多，很是自来熟地拉开一张空凳子，在朱浪旁边坐下，脸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朱书生！真是巧了！对了，刚才真是多谢这位……女侠出手相助！”
她对着秦雪抱拳，语气真诚。
秦雪只是微微颔首，没有说话。
柳飞燕也不介意，转头又对朱浪叽叽喳喳起来。
“朱书生，你是不知道！这一年多我可没闲着！跟着师父又走了不少地方，行侠仗义，扶危济困！”
“这次来磐石城，是听说北边冰原最近不太平，好像有什么宝贝出世，引得不少人前去，师父让我来长长见识，顺便看看能不能……嘿嘿，捞点好处！”
她压低声音，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与跃跃欲试。
朱浪听得嘴角微抽。
好家伙，这姑娘还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。
冰原夺宝？那可不是她这个凡俗武者能掺和的，刚才那几个醉汉都差点让她吃亏。
“柳女侠，” 朱浪斟酌着用词，劝道。
“这北地冰原凶险异常，不仅有恶劣天候，更有凶残妖兽，甚至……一些你想象不到的危险。绝非江湖斗殴可比。”
“你师父让你来长见识，想必也是让你在外围看看，切莫深入冒险。”
“我知道我知道！”
柳飞燕摆摆手，但眼中兴奋不减。
“我就是来看看热闹嘛！再说了，本女侠现在武功大有长进，等闲毛贼…呃，普通危险，不在话下！”
朱浪看她那副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样子，就知道劝了也白劝。
他想了想，问道：“对了，柳女侠，你师父呢？没和你一起？”
提到师父，柳飞燕脸上兴奋稍减，露出一丝担忧。
“师父他……前些日子在追踪一伙流寇时，受了点伤，在另一个镇子养着呢。让我自己先来磐石城打探消息，他伤好了就过来汇合。”
原来如此。
看来这丫头是自己跑来的。
朱浪心中暗忖，以柳飞燕这爱惹事（或事惹她）的体质，一个人在鱼龙混杂的磐石城，恐怕不太安全。
好歹也算旧识，又在异乡重逢……
“既然柳女侠也住在这家客栈，不如一起用些饭食？方才我看你似乎也没吃。”
朱浪邀请道，同时对柜台喊道：“掌柜的，再添副碗筷，加两个菜！”
“好嘞！” 掌柜见冲突平息，又有生意，连忙答应。
柳飞燕也不客气，爽快应下：“好啊！正好饿了！那就叨扰朱书生和二位同乡了！”
很快，新的碗筷和热菜上桌。
柳飞燕显然是真饿了，也不再矜持（虽然她本来也没多少矜持），大口吃了起来。
一边吃还一边跟朱浪分享她这一年多的“江湖见闻”，什么“单枪匹马挑了黑风寨”、“智擒采花大盗”、“路遇高人指点武功”……说得眉飞色舞，生动无比。
她那充满活力、略带夸张的讲述，如同给这桌沉闷的气氛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暖流。
皎玉墨虽然依旧沉默，但偶尔也会被柳飞燕某些“虎”得可爱的行为逗得嘴角微微牵动。
秦雪虽然依旧清冷，但淡漠的眼眸，偶尔也会落在柳飞燕那神采飞扬的脸上，似乎对她这种纯粹的、毫无阴霾的热情，感到一丝……新奇？
朱浪更是听得津津有味，时不时附和几句，或善意地“拆穿”她故事里的夸张之处，引得柳飞燕娇嗔反驳，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。
这种久违的、轻松平常的交谈，让他感觉自己也“活”了过来，不再是那个在冰山、天才、魔头之间小心翼翼求生存的“穿越者”。
“对了，朱书生，”
柳飞燕忽然想起什么，放下筷子，从腰间摸出那枚用红绳系着的、刻着“燕”字的小木牌，在朱浪眼前晃了晃，狡黠一笑。
“我当初走的时候，可是给了你一块的，说好了江湖再见凭此相认。你的那块呢？该不会丢了吧？”
朱浪一愣，随即笑道：“怎么会？柳女侠所赠，岂敢轻弃。”
他说着，也从自己那破旧的储物袋深处（刻意做翻找状），摸出了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木牌，同样用红绳系着。
“嘿嘿，这还差不多！”
柳飞燕满意地笑了，将木牌重新系好，又好奇地问道：
“朱书生，你游学这么久，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？或者……奇人异事？比如……那种能飞来飞去的高人？”
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，显然对“仙师”、“高人”的传说依旧念念不忘。
朱浪心中苦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“奇人异事倒是见过一些，不过大多是以讹传讹。”
“至于飞来飞去的高人……柳女侠，那多是话本里的故事，当不得真。这世间，还是脚踏实地为好。”
“切，没劲。”
柳飞燕撇撇嘴，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，但也没再追问，又埋头对付起碗里的肉来。
就在这时，客栈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几个穿着统一服饰、腰间佩刀、神色冷峻的汉子走了进来。
他们目光如鹰，迅速扫过大堂，在看到朱浪这一桌时，尤其是在秦雪和皎玉墨身上略微停留，但很快又移开。
他们在柜台处低声与掌柜交谈了几句，似乎在询问什么，然后便径直上了楼。
这几人气息沉稳，步伐矫健，显然不是普通江湖客，更像是某个势力的护卫或探子。
他们的出现，让大堂内的喧闹声都压低了几分。
柳飞燕也注意到了，低声对朱浪道：
“看到没？那是‘长风镖局’的人。听说他们这次也接了趟大镖，目的地好像就是北边，跟冰原的动静有关。最近城里来了不少生面孔，都盯着那边呢。”
朱浪微微点头，心中了然。
看来“千年寒髓”出世的异象，虽然主要争夺发生在冰渊深处，但消息还是扩散了出来，吸引了周边不少势力前来探查，试图分一杯羹，或者至少了解情况。
这磐石城，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涌动。
“柳女侠，最近这磐石城不太平，你一个人，还是要多加小心。” 朱浪再次提醒道。
“放心吧！我……”
柳飞燕正要拍胸脯保证，忽然想起刚才被醉汉围攻的狼狈，声音小了下去，但随即又挺起胸膛。
“本女侠会注意的！大不了……打不过就跑嘛！”
看着她那副“理不直气也壮”的样子，朱浪忍不住笑了。
这姑娘，还真是……有趣。如果将她也收入宗门……或许也挺好的吧……
夜色渐深，客栈大堂的客人陆续散去。
柳飞燕也吃饱喝足，打了个哈欠。
“朱书生，二位，今天多谢款待啦！我住二楼地字三号房，有事喊我！我先上去睡了，明天还得去城里打探消息呢！”
她起身，抱拳行礼，依旧是那副利落的江湖做派。
“柳女侠慢走，早些休息。” 朱浪也起身相送。
看着柳飞燕蹦蹦跳跳上楼的背影，朱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，重新坐回座位。
大堂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，以及柜台后打着哈欠的掌柜。
皎玉墨看了朱浪一眼，声音依旧有些沙哑：“旧识？”
“嗯，一年前游历时偶然认识的，一个挺有意思的江湖小姑娘。”
朱浪简单解释了一句，没多说。
秦雪也缓缓起身，淡漠的眼眸看了一眼朱浪，又瞥了一眼楼梯方向，清冷的声音响起。
“此女心性单纯，与此地格格不入。莫要牵连过深。”
她说完，便转身，袅袅婷婷地朝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朱浪知道秦雪是好意提醒。
柳飞燕一个凡俗武者，卷入修士和各方势力关注的漩涡，确实危险。
但既然遇到了，又是旧识，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管。
“我明白，秦师妹。”
朱浪对着她的背影应了一声。
皎玉墨也站起身，对朱浪点了点头：“师兄也早些休息。”
说完，也慢慢上楼回房了。
大堂里，只剩下朱浪一人，对着桌上狼藉的杯盘，和窗外呼啸的北风。
他摩挲着手中那枚刻着“燕”字的小木牌，眼前又浮现出柳飞燕那灿烂的笑容和充满活力的身影。
在这冰冷、残酷、充满算计与危机的修仙世界，能再次遇到这样一个纯粹、热情、仿佛来自另一个“江湖”的故人，这种感觉……很奇妙。
「罢了，既然遇到了，能照拂一二，就照拂一二吧。也算全了当初那一面之缘。」朱浪心中暗道，将木牌收起。
他站起身，正准备也回房休息，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楼梯拐角的阴影处。
那里，似乎空无一物，但他总觉得，有一道冰冷的目光，曾在那里停留过。
是盛云吗？那小子，又藏到哪里去了？
朱浪摇了摇头，不再多想，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，也朝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磐石城的夜晚，依旧寒冷。
但在这家小小的客栈里，故人重逢的些许暖意，与对未来莫测的隐忧，如同冰与火，悄然交织。
而明日，这座边城，又将迎来怎样的喧嚣与暗流？
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