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夜枭窥影-《归义孤狼》

  夜色如墨,浸染着伏龙山脉的层峦叠嶂。黑水峪东面的山林,比西面更为陡峭险峻,怪石嶙峋,枯木虬枝在夜风中张牙舞爪,如同蛰伏的鬼影。

  李破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皮甲,冰冷的铁片贴着内衬的薄衫,汲取着他微弱的体温。左肩的伤处依旧传来隐隐的酸胀,但已被他强行压下,此刻他的全部精神,都如同拉满的弓弦,集中于耳畔掠过的每一丝风声,眼眸扫过的每一片阴影。

  他所在的哨位,位于东峪口外侧一处凸起的山崖上,视野开阔,能俯瞰下方蜿蜒进入峪口的小径,以及更远处一片乱石遍布的干涸河滩。这里是秃鹫营方向最可能潜入的路径之一。

  石牙将他安排在这个前出且相对孤立的位置,既有考验,或许也存着几分“照顾”——远离寨墙,意味着更少的掣肘和更多的自主,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。李破心知肚明,这是乌桓那番谈话后的必然。想要获得信任和地位,就必须展现出与之匹配的价值和胆魄。

  他并非孤身一人,但同伴在三十步外另一处石缝后,彼此依靠特定的虫鸣节奏联络。这是黑水峪巡守队摸索出的法子,既能相互呼应,又能避免人多暴露。

 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。山间的夜寒冷刺骨,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。李破如同石雕,只有偶尔转动脖颈时,眼中才会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光。他回忆着白日里山鬼传授的经验,如何通过风声分辨异响,如何借助星光判断远处物体的轮廓移动。

  约莫子时前后,一阵极轻微的、不同于风吹枯叶的“沙沙”声,突然钻入李破敏锐的耳中。

  声音来自下方河滩边缘,那片乱石堆的方向!

  李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,呼吸放缓至近乎停滞。他没有立刻发出警报,而是将身体更低地伏在岩石后,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,一寸寸地扫过声音传来的区域。

  月光黯淡,星光熹微,乱石堆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,如同匍匐的巨兽。

  那“沙沙”声断断续续,极其谨慎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利用石块的掩护,缓慢移动。

  是野兽?还是……人?

  李破屏息凝神,耐心等待着。他记得石牙说过,秃鹫营的人擅长夜间活动,被称为“夜枭子”,行动诡秘,下手狠辣。

 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,那声音停了。似乎对方也察觉到了危险,或者只是在确认路径。

  就在李破以为对方已经退去,或者只是虚惊一场时,两点极其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光,在乱石堆的缝隙间一闪而逝!

  那是金属!兵刃或者甲片在极其偶然的角度下,反射出的微光!

  不是野兽!野兽不会有这般规整的金属反光!

  李破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不再犹豫,将食指和拇指扣成环,放入口中,模仿着夜枭求偶的叫声,短促而低沉地响了三声:“咕……咕咕……”

  三十步外,很快传来了类似的回应,表示收到。

  李破继续伏低,紧盯着那片区域。他发现,那反光并非一处,在更靠后的位置,又隐约出现了两次,彼此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

  至少三人!一个小型的侦察小队!

  他们没有点火把,行动悄无声息,目的不言而喻——窥探黑水峪东面的防卫虚实。

  李破脑中飞速权衡。按照乌桓的命令,发现异常,立刻上报,不得擅自行动。此刻最稳妥的做法,就是让同伴火速回寨报信,自己继续监视。

  但,报信需要时间,等寨子里做出反应,这些“夜枭子”很可能已经完成侦查,远遁千里。下次他们再来,可能就是挥舞着马刀的突袭。

  一个更大胆,也更危险的念头,如同暗夜中燃起的鬼火,在他心底升腾。

  他需要确认更多信息,也需要……一个能让乌桓和寨子里那些尚且带着轻视目光的人,彻底闭上嘴的“投名状”。

  他再次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虫鸣,向同伴传递了“发现敌踪,继续监视,伺机而动”的讯息。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,超出常规命令的暗号,代表着情况紧急且机会稍纵即逝。

  同伴那边沉默了片刻,似乎也在权衡风险,最终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代表“明白”的叩石声。

  李破不再迟疑。他如同狸猫般,从山崖侧面一处陡坡悄无声息地滑下,动作轻盈得几乎没有带起一丝碎石。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,在这几日近乎自虐般的巡逻和记忆下,已不输于老队员。

  他绕了一个大圈,利用地形和植被的阴影,如同鬼魅般向那几点反光消失的后方迂回。他要做的,不是正面冲突,而是断其后路,或者……抓一个“舌头”。

  夜风呜咽,掩盖了他细微的动静。皮甲在行动间难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,被他用缓慢而稳定的动作化解到最低。

  他估算着对方可能撤退的路线,最终选择了一处狭窄的、布满藤蔓的岩石裂缝作为伏击点。这里是从河滩方向后撤的必经之路之一,而且光线最为昏暗。

  他拔出腰间的破刀,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,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。他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,与阴影融为一体,连呼吸都调整得与风声同步。

  等待。漫长的等待。

  时间一点点过去,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李破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,肩伤处的酸麻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被忽略。

  终于,前方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,比之前更加急促,显然,对方的侦查似乎已经完成,准备撤离。

  来了!

  李破屏住呼吸,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。

  一道模糊的黑影,率先从岩石裂缝前掠过,动作敏捷,警惕地观察着前方。紧接着是第二道。

  李破没有动,他在等,等那个可能落单的,或者负责断后的。

  果然,间隔了约莫两三息,第三道黑影才出现在裂缝口,他似乎回头望了一眼来的方向,动作比前两人略显迟缓。

  就是现在!

  就在第三道黑影半个身子探出裂缝的刹那,李破动了!

  他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,从阴影中暴起!没有呐喊,没有预警,只有一道冰冷的刀光,精准无比地横斩向对方的脚踝!攻其不备,攻其必救!

 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退路上竟埋伏着人,惊觉时已然不及!他下意识地想跳开,但李破的刀太快太狠!

  “嗤啦!”

  刀锋划过皮肉,带起一蓬温热!

  “呃啊!”一声压抑的痛呼脱口而出,那黑影身形一个踉跄,向前扑倒。

  李破一击得手,毫不留情,合身扑上,左臂弯曲,用手肘狠狠砸向对方的后颈!同时右手破刀回掠,刀柄重重磕向对方的太阳穴!

  一连串的动作如同电光石火,狠辣果决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!

  那黑影遭受重击,闷哼一声,挣扎的力道瞬间弱了下去。

  前面两人听到动静,猛地回头,黑暗中只见同伴倒地,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正死死将其制住。他们又惊又怒,低喝一声,拔出腰刀便要扑回救援。

  但就在此时,山崖上方传来了尖锐的竹哨声!那是黑水峪示警的哨音!同时,几支火把从峪口方向亮起,迅速朝着这边移动——李破的同伴显然在听到动静后,立刻发出了警报并引来了援兵。

  那两个秃鹫营的探子见势不妙,知道已无法救人,恨恨地瞪了李破所在的方向一眼,毫不犹豫地转身,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乱石之中,速度极快。

  李破没有追击,他的目的已经达到。他用膝盖死死顶住身下仍在微微抽搐的俘虏,破刀横在对方脖颈前,冰冷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,直到石牙带着几名巡守队员举着火把冲到近前。

  火光照亮了这片狭小的区域,也照亮了李破沾着血迹和污泥的脸,以及他身下那个穿着深色夜行衣、脚踝不断渗血、已然昏迷的俘虏。

  石牙看着眼前的一幕,又看了看李破那双在火光映照下依旧冷静得不见波澜的眼睛,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“你……你小子……”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。擅自行动是大忌,但活捉一个秃鹫营的探子,这功劳……

  李破缓缓站起身,将破刀在俘虏的衣服上擦了擦血渍,插入刀鞘。他的动作稳定,仿佛刚才进行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杀,而是一件寻常工作。

  “石牙哥,幸不辱命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斗后的沙哑,却依旧平静,“抓了个活的。”

  石牙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已初现棱角的脸庞,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俘虏,最终重重拍了拍李破的肩膀(这次避开了伤处),咧嘴笑道:“好!好样的!老子没看错你!这回看寨子里谁还敢放屁!”

  很快,乌桓也被惊动,亲自来到了峪口。

  当他看到被捆成粽子、已然被弄醒、眼神怨毒中带着惊惧的俘虏,以及站在一旁、沉默如初的李破时,那双深邃的眼中,终于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激赏。

  他没有多问过程,只是对石牙沉声道:“带回去,撬开他的嘴。我要知道秃鹫营到底想干什么。”

  “是!”石牙肃然应命。

  乌桓的目光再次落在李破身上,停留了片刻,只说了两个字:

  “不错。”

  说罢,转身便走。

  但这两个字,以及那短暂目光中蕴含的分量,却让周围的巡守队员们都明白,这个叫李破的新人,从今夜起,在黑水峪,将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。

  李破微微躬身,目送乌桓离去。

  他低头,看了看自己沾染血迹的手,又抬眼望向东方秃鹫营方向的沉沉夜幕。

  乱世的舞台已经搭好,而他,刚刚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亮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