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归期近-《囚玉传》

  边疆的夏日来势汹汹,今年的尤为迅猛。

  就连旷野上一贯耐旱的灌木,都被这炎日烤得干瘪发黄。热风卷着沙砾的气息,吹得城墙上的军旗猎猎作响。

  楚奚纥站在新加固的了望台上,极目远眺,边线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稳固了。

  涉事的将领基本上被清除干净了,空缺的位置他特意提拔了一批,确有才干的寒门军官。

  军饷自上个月起便是足额发放,兵卒们的士气也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。

  接连几次对北漠游骑侵扰的成功反制,更是打出了大景朝的威压和气势,近几日的城镇也是渐渐安宁了起来。

  北漠的几个主要部落的首领,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实力的变化,硬碰硬几乎是占不到便宜,甚至可能损兵折将。

  经过几番暗中的试探和往来后,北漠王庭终于递出了和谈的信号。

  他们表示愿意派遣使臣,于端午佳节之际入京朝觐,与大景朝重修旧好,共结盟约。

  这正中楚奚纥的下怀,也是他此番赴边最重要的战略部署之一。

  他立即写下密奏一封,将北漠遣使求和之意急报入京,并建言皇上可借此机会尽显天朝气度,以此震慑北漠的狼子野心。

  负责传信的人不敢耽误,一路上连歇息都未敢过夜。接连换了不少匹马,才把皇上的批复以更快的速度传回。

  批复上说,准其所奏,命他妥善安排边务事宜的交接,同时务必确保北漠使团安全抵京。

  消息传开,朝堂上那些原本因他奴颜媚主,而对他嗤之以鼻的大臣们,此刻也不得不生出了几分敬佩。

  这位年轻的“奸臣”,除了溜须拍马之外,倒还真有些手段。竟真能在短短数月内重新整肃了边防,甚至逼得北漠主动提出结盟。

  此番护送使臣归京,他必是立下大功的,那可就真是前程无量了。

  楚奚纥此刻正安排着各项事宜,选定了暂代军务的将领,又去忙着安排护送使团的卫队。

  连轴转了好几日,才处理完公务。

  唯有在夜深人静之时,他才会独自站在院中,遥望着京城所在的方向,久久不语。

  袖中是那方被他仔细叠好的帕子,上面的缠枝莲一如当年那般缠绵。

  归期已定,心头紧绷了数月的忧虑才稍淡了些许,涌上的却是更为复杂的情绪。

  人们都说近乡情怯,更何况那繁华喧嚣的京城之中,有他此生最为牵肠挂肚、却必须深藏心底的人。

  …………

  京城,锦华宫。

  初夏的闷热,让她这几日有些疲惫。

  夜里总是睡不好,睡的很浅,却总是容易很困。

  白天也是怏怏的,就连吃饭也觉得没什么胃口,每顿几乎只夹了几筷子,便觉得噎得慌。

  她私下里疑心,悄悄算了算月信,似乎也迟了几天。

  心下不免有些忐忑,本想唤梨霜来,悄悄给自己搭个脉,先探个究竟。

  可偏生不巧,宫中上下皆正为端午盛宴忙得人仰马翻。

  高位嫔妃里头,贵妃苏月窈已被贬禁足。能正大光明替皇后娘娘分担宫务、协理六局的,竟只剩下一位病弱的贤妃。

  皇后娘娘大约是觉得她既已晋了昭仪位份,也该开始学着料理些事务;又见贤妃一人操持实在辛苦,便开了金口,将她身边的梨霜临时借调了过去,帮着打理陈设布置那一摊子琐碎事。

  那丫头头一回被点了将,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  这不,已经连着好几日都宿在六尚各局那边,日夜都紧盯着差事,生怕弄出一丝纰漏给主子丢脸,如今连回锦华宫这边喘口气的功夫都少有。

  如此一来,赵玉儿的身边虽还有贴心的人,但最擅长医术的,却是一个也没有了。

  她心里隐隐的不安与猜测,便也只能暂时按下。

  每日里去向皇后请安,还得强打着精神。听着她们讨论宴席流程、宾客座次、歌舞编排,只觉得头绪纷杂,胸口那股闷闷的感觉,也似乎又重了几分。

  如今她正临窗而坐,面前摊着的是一本游记,却愣神呆坐着,未曾翻动过一页。

  皇上方才来过,兴致颇高地告诉她北漠遣使求和、楚奚纥即将护送使团归京的消息,言语间对他的赞赏几乎毫不掩饰。

  她当时只是垂首恭听,适时露出温婉的笑容,附和着皇帝的喜悦,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动与兴奋。

  可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厉害,

  他要回来了。

  不再是梦中一个模糊的影子,而是真真切切地要回来了。

  可这份喜悦,却很快被更汹涌的担忧冲淡了。

  他此番归来必然是要论功行赏的,这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。

  朝堂上势力复杂,皇上如今对他越是看重,注视着他的目光便会越多。

  而她与他之间这些隐秘的联系,便如同湍流之上的小舟,随时可能倾覆,引发杀身之祸。

  必须要更加小心,她这样默默地告诫着自己。

  与此同时,西苑的苏月窈听闻了消息。

  如今虽被幽禁,但一些最基础的消息,还是会通过小路子的只言片语,飘进她的耳朵里。

  楚奚纥立下大功,即将要护送北漠使臣凯旋归京……

 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,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上。

  凭什么?

  凭什么他害得她家破人亡、父兄尽毁,

  却能步步高升,风光无限地回来?

  而她自己,却要在这破败冰冷的荒殿无人问津。

  还有赵玉儿那个贱人,如今怕是更得意了吧?

  那日她疯狂叩门哭喊之后,皇上虽未见她,却似乎也起了些许疑心,竟悄悄派崔来喜过来盘问了几句。

  她当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将“纥郎”的猜测和盘托出。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,之后便再无下文了。

  她让小路子打听了许久,也没听到什么动静。

  她猜,或许是沈清晏出面,对陛下说了些什么,才把这事压了下去。

  希望再次破灭了,反而激起了她心里更深的怨毒。

  沈清晏!

  沈清晏也在包庇他们!

  绝望和恨意如同野火,在她心里爆裂般地蔓延,烧得她日夜难安。

  她绝不能,就这么算了。

  她一定要在他们最风光、最得意的时候,撕开这虚伪的一切!

  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她心里逐渐成型。

  端午佳节,北漠使臣入朝,宫宴必开……

  那将是天下瞩目之时……

  她突然开始安静了下来,不再哭闹,甚至对看守的嬷嬷们也露出了几分顺从。

  只是那双眼眸深处,却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
  如同潜伏在暗处,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毒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