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奈若何-《囚玉传》

  楚奚纥在赏春宴结束后,很快就得到消息了。

  如此大的事儿,官眷们又都在场,宗室世家也亲眼目睹着,如何还需要费心探查呢?

  耳鸣是从右耳先开始的,嗡嗡声直作,像有无数只蜜蜂哄闹着,又钻入耳膜。

  下属的嘴唇还在翕动,可那些字句好像全都散在了风里,拼不出完整的意思。

  楚奚纥眼前一阵发黑,眩晕感使他恍惚了一下,伸手抓住椅背,撑着自己。

  下属见状停住了,楚奚纥只得挤出笑,“无事,接着说。”

  随后他又低下头去,掩饰现在难以抑制的失态。

  可他又分明瞧见了,自己按在椅上的手,正在发抖。

  怎会如此?

  他明明刚得知要做父亲了啊,可下属却在那儿胡言乱语些什么?

  好端端地,玉儿怎么就落水了,又小产了?

  什么秘药……什么江南?

  玉儿怎么会是假孕……他不是寻了懂医术的梨霜陪着她吗?

  禁足……玉儿明明是被害的,为何又禁足?

  楚奚纥满脑子都是乱成死结般的念头,挥了挥手,让下属出去,一个人呆坐在房里。

  天光渐暗时,他早已把掌心攥出血,掐出的伤口都快要结痂了。

  手上、地上蔓延着的痕迹,是干涸的红褐色。

 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已经很久了。

  这些时间里,他都在思考着如何才能救玉儿。

  案上的茶盏,早已被他急得摔碎在了地上。

  他苦想着,无意识地用笔尖,在宣纸上洇透出个透心的窟窿。

  墨迹在空洞一圈晕开来,像团化不开的愁云,中间的是可笑的虚无。

  他忽的将案上的情报盒子高高扬起,又狠狠地摔砸在地上。

  他费尽心思,爬到了这个位置,组建了自己的人马。

  又搜集了那么多情报,得到萧衍的信任,做了他的眼线。

  可千方百计得到的这一切,又有何用?

  这里面的情报秘闻,哪一条能救玉儿?

  就连如今,他想派人帮她送个东西都做不到。

  门口的侍卫是萧衍的御前亲信,萧衍担心有人借赵玉儿生事,将她看管得严严的。

  就连进去送膳的太监,携带的东西、身上里里外外的衣物,都得被侍卫在门口细细地搜查一遍,方能进入。

  李嬷嬷的势力,在这种情况下也派不上用场。

  而玉漱台里面的人出不去,外面的人也进不来。

  晴雪这个传讯的人,是彻底被困住了。

  就连他想让人帮着,探探萧衍的口风、说上几句好话都很难。

  他本以为跟崔来喜合作,是对他、对玉儿都有好处的事儿。

  崔来喜是萧衍身边的大太监,是他最信任的人。

  有他在,前朝后宫的事儿,都能帮着说上一嘴,这事本是一举两得的。

  楚奚纥如今才看明白,他自以为是的聪明,实际上是有多么愚蠢。

  崔来喜是跟他合作了,也确实是在萧衍身边有些分量。

  可他这个人向来是滴水不愿沾身,有好处能搏一搏的事儿,他当然愿意冒着风险去做。

  可若是求他为一个低位罪妃求情,他是一百个不愿意,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。

  事发后,楚奚纥就偷偷去找过崔来喜帮忙。

  他低声下气地对着崔来喜好说歹说,可他就是不愿意帮自己、帮玉儿。

  他还记得崔来喜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似的,看着他说,“楚大人怎地如此不知变通,一个讨好皇上、吹吹枕边风的美人儿罢了,再寻一个就是。这个已经没什么价值了,何必费这个劲儿?”

  他当然也明白这个理。

  对于他这样一个为皇帝寻美、四处打探消息的“奸臣”来说,到底是哪个美人儿受宠,这并不重要。

  重要的是,现在受宠的美人儿,是由他引荐的。

  那就能为他在朝中的屹立不倒,提供不少助力。

  他原本的计划也是这样,可……

  可现在这个人是玉儿,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动心。

 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,是怎么心心念念、朝思暮想地要娶她。

  是怎么不顾一切、甚至宁愿放弃仇怨也想带她远走高飞。

  又是如何地欣喜若狂,当他得知,玉儿和他之间可能有一个骨肉………

  掌灯时分,底下人送来的羹汤,还搁在门槛边。

  和这几日送来的膳食一样,他动都没动。

  整整五日,他粒米未进,只是困极了才喝点茶水提神。

  他将自己一直关在房门里,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。

  他知道如今的当务之急,就是给玉儿洗脱冤屈。

  可他是外臣,虽说人是他引荐的,可他也只是负责采选而已。

  若是贸然进言,主动要求插手调查后宫的事儿,这在萧衍心里,必是古怪且逾矩的。

  再加上,萧衍此前已对玉儿起疑了,还吩咐他去调查,他此时更不能替玉儿说话了。

  他红着眼,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矮凳,凳脚撞在地面上,发出一声钝响。

  楚奚纥用指腹狠狠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喉间忽涌上股腥甜,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,直咬得后槽牙发酸。

  玉儿,被人下了江南的秘药……

  可她底子本就不好,那现在的身体又如何了?

  会不会病了,或者落下什么损伤?

  他终于跌坐在榻上,深切地感受到了无力感与挫败感。

  上一次感觉自己是一个废物,还是在儿时。

  都是为了,生命中对他最重要的两个女人……

  他抬手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,一下,两下……

  直到胸腔被震得发疼,才喃喃挤出句。

  那声音哑而无力,尾音消散在房间里,连个回响都没有。

  他蜷缩在榻角,深切地感受着痛恨。

  这世道,这皇权,只教人活得不像个人了。

  父亲做官,拼尽一生,做到了三品,护不了母亲。

  他初次为官就是三品,可那又如何?

  他还不是照样,护不了心爱的女人,将她拱手让人了?

  楚奚纥忽然低笑起来,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响,越来越癫狂。

  他狂笑着,最后却化作声短促的哽咽,把头死死地埋进了衣袖里。

  玉儿,我知道自己很没用。

  可能接下来的这个办法,不一定能真的救得了你。

  你可能会怪我,怨我,不理解我。

  又或许在未来,这个办法还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。

  可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,玉儿。

  我在前朝,离你实在是太远了。

  崔来喜指望不上,你的身边需要一个人……

  对不起,玉儿。

  可我不能眼睁睁,看着你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