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一诺千金-《重走政途》

  “水稻?在这盐碱地?”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嗤笑一声,拐杖头戳在地上,惊起一小团盐粉,“小伙子,你别是念书念傻了吧?”1995 年的乡村,对 “科学” 的信任远不如对经验的依赖,在盐碱地种水稻,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。

  “我没傻,大叔。” 任正浠蹲下来,用草棍在地上画圈,盐碱地的土被画出一道深沟,“省环保局批了 400 万,专门做这个污水处理。省环科院的专家下个月就来,要是做不好,我这个副书记当场卸任,跟你们一起刨地!” 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块石头砸进人群,惊得几个蹲在地上的汉子抬起了头。“400 万” 的天文数字,“省环科院专家” 的名号,终于让村民们意识到,这或许不是随口说说的空话。

  络腮胡汉子搓了搓手,粗糙的手掌磨得 “沙沙” 响:“那处理后的水,真能浇地?别到时候地没了,水也用不成,俺们喝西北风?” 他的语气里依旧带着怀疑,但已经从抗拒变成了试探。

  “不仅能浇地,还能种生态水稻。” 任正浠指了指图纸上标着 “试验田” 的区域,阳光在他指尖跳跃,“湿地旁边划一片地,不用化肥农药,就用处理后的水灌溉,长出来的米能卖高价。” 他想起在省环科院看到的样本,那些用处理水浇灌的水稻,米粒饱满得像珍珠,“而且湿地里还能养鱼虾,种茭白,都是能卖钱的营生。” 他刻意避开了 “有机农业”“绿色食品” 等时髦词汇,只用 “卖高价”“能赚钱” 这些最直接的利益点,敲打着村民们的心防。

  抱着娃的妇女突然往前凑了凑,怀里的孩子不再哭闹,正盯着图纸上画的鱼塘发呆:“那…… 那俺们能去湿地干活不?俺会插秧,也会喂鱼。”1995 年的农村妇女,很少有走出家门工作的机会,“能干活、能赚钱” 的提议,让她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。

  “当然能!” 任正浠抬头,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,像盐碱地上突然冒出的绿芽,“产业园需要工人,湿地需要管理员,生态农业也需要技术人员。” 他转向那个攥着锄头的年轻汉子,“小伙子,你要是愿意学,厂里送你去石市培训,当技术员,一个月能拿三百块!”“去石市培训”“三百块”,这些字眼对渴望走出土地的年轻人来说,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。年轻汉子的脸 “腾” 地红了,嘴唇动了动,最终把话咽了回去,却悄悄把锄头从肩膀上放了下来。

  文卫兵清了清嗓子,声音在盐碱地上传得很远:“老少爷们,咱守着这地一辈子,苦日子过够了没?要是产业园建起来,村里能通自来水,娃能去新学校念书,看病能去镇卫生院。这盐碱地,咱祖辈没折腾出啥名堂,难道还想让儿孙接着受穷?” 他的话语带着军人的果敢,也带着对乡土的深沉忧虑,1995 年的乡镇干部,肩上扛着的是 “脱贫致富” 的千钧重担。

  风突然大了些,卷起地上的盐粉,打在人脸上生疼。老吴头吧嗒完最后一口烟,把烟袋锅在鞋底碾灭,火星溅在盐碱地上,瞬间就没了踪迹。他抬起头,皱纹里的盐粒在阳光下闪着光:“任书记,你说的这些,啥时候能见到真章?” 这是所有村民最关心的问题 —— 承诺再多,不如实实在在的行动。

  “只要大家点头,下个月就动工!” 任正浠立刻回答,远处电缆作坊的机器声突然停了,旷野里只剩下风声和偶尔响起的鸟鸣,“污水处理厂先建,保证厂子投产前,污水不会乱排。头一批招 200 个工人,咱村优先。”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,给了村民们一颗定心丸。

  他环顾四周,看见村民们的目光从警惕变成犹豫,又从犹豫透出些许期盼。盐碱地的热气往上涌,模糊了远处的地平线,却让眼前这些黝黑的面孔显得格外清晰。“我把规划书留在老吴头这儿,” 他掏出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,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,“要是我说话不算数,大家拿着这纸,去镇政府砸我的办公室!” 在 1995 年的乡村,“盖红章的文件” 是最有力的承诺凭证。

  络腮胡汉子突然把锄头往地上一扔,铁锄头在盐碱地上砸出个坑:“俺信任书记!俺侄子明年退伍,正好去厂里学手艺!”

  “俺也同意!”“算俺一个!” 附和声像滚过盐碱地的风,一阵高过一阵。老吴头伸出粗糙的手,指甲缝里全是盐碱的白垢:“任书记,文书记,俺们庄稼人不懂啥大道理,就信一句话 ——” 他的手重重握住任正浠的手,掌心的老茧像砂纸似的磨着他的皮肤,“要是敢骗俺们,俺们就拿着锄头去镇政府门口坐着!” 那力道里,有怀疑,有期盼,更有对改变的孤注一掷。

  “绝不食言!” 任正浠看着老人浑浊却透着坚定的眼睛,突然觉得手心的汗都凉了下来。他知道,这不是简单的土地置换谈判,而是在 1995 年的时代节点上,用未来的希望撬动现实的枷锁。

  离开小河庄村时,夕阳正把盐碱地染成金红色。文卫兵用袖子擦了把脸,笑得露出后槽牙:“正浠,行啊!我还以为你得跟他们磨破嘴皮,没想到几句话就说通了。”

  任正浠回头望去,那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在夕阳下像铺了层碎金子,土坯房前的村民们还在议论着,身影被拉得很长,投在泛着盐霜的地上。远处的鑫洋河依旧浑浊,但他知道,用不了多久,那河水会变清,河边会长出绿油油的芦苇,盐碱地上也会冒出成片的厂房和稻田。

  “文书记,” 他的声音被晚风吹得有些飘忽,却异常清晰,“他们不是不信道理,是怕再被骗。明年这个时候,我要让这盐碱地,真能长出‘金子’来。”

  文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,两人的影子在盐碱地上交叠在一起,像两棵扎根土地的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