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5章 被动的胡正-《重走政途》

  桑塔纳在 302 省道上颠簸前行,胡正坐在副驾驶座上,指节死死抠着车门扶手,泛出青白的痕迹。车窗外掠过成片的玉米地,夏日的阳光毒辣得晃眼,却照不进他此刻沉郁的心境。

  岔口之行的狼狈还没褪去 —— 被老吴头追着用锄头赶、被村民围着指指点点的画面,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。他摸出腰间的摩托罗拉手机,信号条在 “无服务” 和 “一格” 间反复跳动,直到车子驶进太市郊区,胡正让其他人下车等候,他才终于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。

  “邓书记,是我。” 胡正的声音不自觉放低,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
  听筒里传来邓莉生冷的声音,没有丝毫温度:“查得怎么样?”

  “岔口那边…… 阻力太大。” 胡正舔了舔发干的嘴唇,尽量客观地汇报,“任正浠在当地口碑太硬,老工人护着他,农户也不配合,问不出实质性问题,还差点跟村民起冲突。” 他刻意略去被锄头追打的细节,这种狼狈只会招来更多批评。

  “阻力大?” 邓莉的笑声带着讥讽,透过电流传来更显刺耳,“我看是你能力不行。一个正科级干部的基层关系都捋不顺,还敢说自己搞纪检的?” 她顿了顿,语气陡然转冷,“胡正,你要清楚,这次调查是你主动请缨的,程序上的事我可没插手。现在暗查失败,晋宁县那边迟早会收到风声 —— 胡文峰是什么人?市委副书记兼县委书记,他要是较真起来,你自己扛得住?”

  这番话像冰锥扎进胡正心里。“程序上没插手”“你自己扛得住”,明晃晃的撇清关系,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。在官场规则里,“主动请缨” 意味着权责对等,一旦出事,“牵头人” 就是第一责任人,而幕后推手总能全身而退。邓莉这番话,既是批评,更是警告:事办砸了,别想拉她下水。

  胡正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,敢怒不敢言。邓莉是市纪委常务副书记,在太市纪检系统里向来以 “铁面执纪” 闻名 —— 上级领导总夸她 “原则性强、敢碰硬茬”,公开场合她常说 “党纪面前无例外”,就连去年查处市民政局长贪腐案时,她还亲自主持专案组,追回赃款两百多万,在系统内树起 “清廉标杆” 的形象。

  外人只知道她丈夫樊明是做建筑工程的,夫妻俩 “各司其职”,一个守着纪检的 “规矩”,一个忙着生意的 “营生”,谁也没把两人的领域往一块联想。可胡正心里清楚,这 “标杆” 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冷硬。

  当年太市国企改制,有个处级干部坚持要查某厂国有资产流失问题,还提交了涉及多家建筑企业的举报材料,没过多久就以 “意外坠楼” 结案;更巧的是,那些被举报的企业,后来都成了樊明生意上的 “长期合作方”—— 就连樊明公司承接的市政工程,不少都是在邓莉查处相关单位后,“顺理成章” 拿到的项目。

  这些事,对外都包装成 “正常商业合作”,只有像胡正这样跟在邓莉身边多年的老部下,才能从蛛丝马迹里摸清门道。现在她明着撇清关系,暗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:办不成事,他胡正,说不定就会像当年那个处级干部一样,成了 “意外” 的牺牲品。

  “是,是我工作不到位。” 胡正压下心头的憋屈,连忙表决心,“邓书记您放心,我回去就加大对任正浠的审讯力度,不管用什么办法,一定让他开口。丁熙桐的口供之前已经固定,现在人虽然没了,但笔录和指印都在,再加上搜出的现金和金砖,就算任正浠不承认,这些‘证据’也足够定案。”

  “最好如此。” 邓莉的语气缓和了些许,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,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,胡文峰要是先动了查人的念头,你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。记住,别再节外生枝。” 说完,不等胡正回应,便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
  手机里传来忙音,胡正缓缓放下手机,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。他指尖摩挲着手机外壳上的划痕,刚才邓莉语气里的冰冷,和当年提及那个 “意外坠楼” 干部时的平静,几乎如出一辙 —— 她从不会直接说 “做掉谁”,却总能用最平淡的语气,让人心生寒意。

  中午十二点,太市纪委监察培训中心的审讯室依旧冰冷。白炽灯的光线直射在任正浠脸上,他却没像往常那样避开,反而直视着推门而入的胡正,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。

  胡正将公文包重重摔在桌上,搪瓷缸里的茶水溅出几滴:“任正浠,别再做无谓抵抗了。你在电缆厂改制、生态农业项目里的猫腻,我们都掌握了证据。现在认罪,还能争取组织宽大处理;要是继续顽抗,只会罪加一等。”

  他刻意抬高声音,试图用 “掌握证据” 的姿态震慑对方,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无意识地摩挲桌沿 —— 这是心虚的本能反应。

  任正浠靠在铁椅上,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工作:“胡主任,我还是那句话,提级调查的批文呢?《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》第二十条明确规定,上级纪委直接查处下级管辖的案件,必须经本级纪委常委会批准,并书面通知下级党委和纪委。你既没有批文,也没通知晋宁县委和县纪委,这调查本身就不合法。”

  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胡正带来的文件袋上:“至于你说的‘证据’,无非是丁熙桐的口供和那个所谓的‘赃款赃物’。丁熙桐一个月工资三百多,三块金砖折合近十万元,相当于他二十年收入,这符合常理吗?私人持有金砖需到人民银行备案,你查过备案记录吗?他的口供里连‘送钱地点’‘钱物来源’这些基本细节都没有,这样的证词能站得住脚?还有电缆厂改制、生态农业项目中所谓的证据呢?摆出来让我膜拜一下呗?”

  这些问题像连珠炮般抛出,每一个都戳中证据链的漏洞。在官场审查中,“合理性” 是隐性的铁律,即便形式上的证据看似完备,只要违背常识,就难以站住脚 —— 任正浠正是抓住了这一点,始终让胡正陷入被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