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新局初开-《重走政途》

  财政局红砖楼前的台阶下,任正浠目送胡文峰的车队消失在街角,转过身时,目光已落在面前的几位班子成员身上。

  “既然各位都在,” 任正浠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韩主任,去把三楼会议室拾掇利落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,“借这个空档,咱们开个班子碰头会,既是互相熟悉下情况,也把后续的工作节奏顺一顺。”

  韩德华心里一凛,这 “拾掇利落” 里藏着讲究 —— 既不能太简陋显得怠慢,又不能铺张落了 “务实” 的话柄。他连忙应声:“哎,这就去安排,保证十分钟内弄妥帖。” 转身时脚步轻快,路过楼梯口还不忘低声吩咐办事员:“把会议室的烟灰缸都换了新的,热水瓶灌满,用上次采购的龙井,别拿错了。”

  班子成员们默契地跟上楼梯,脚步声在老旧的楼道里敲出整齐的节奏。按官场不成文的规矩,张爱民仗着常务副局长的资历走在稍后半步,李胜安与赵国柏紧随其后,代素兰保持着纪检干部特有的疏离感,形成了微妙的梯队排序。任正浠走在最前,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响,像在给这场新开局定调。

  三楼会议室的木门被韩德华从里面拉开时,晨光正斜斜淌过长条木桌。靠墙的文件柜里,《1997 年财政预算科目》的蓝皮封面泛着哑光,韩德华正指挥着办事员往桌上摆搪瓷杯,见众人进来便侧身让路:“任书记,各位领导,请入座。”

  任正浠在主位坐下,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—— 这是他在岔口主持会议时养成的习惯,既显沉稳又不着痕迹地掌控节奏。“今天算是我到任后的首次班子通气会,” 他开门见山,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轮过,“咱们直奔主题,各位把分管领域的权责边界、近期的重点活儿扼要说说,也好让我尽快摸清家底,方便后续统筹协调。”

  张爱民清了清嗓子,率先开口,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老财政人的审慎:“我分管预算股、农业财务股,兼管农税局。今年的预算盘子刚过人大审议,农业税入库率目前 42%,石洼乡那边出了点政策梗阻 —— 盐碱地改良补贴跟农税减免的条款有点撞车,正等着班子定夺怎么理顺。”

  李胜安接话时腰板挺得更直:“行政事业股和会计事务股归我管。眼下正核全县教师工资花名册,下个月要推银行代发试点,先从县直机关破冰。会计电算化培训也得跟上,省厅催了好几次,计划下半年给乡镇财政所配十台微机,算是打基础。”

  赵国柏推了推眼镜,语气带着几分书生气:“企业股和乡财政管理股由我负责。电缆厂的技改贴息刚批完,县酒厂破产清算还差最后一步,职工安置费得财政兜底 87 万,正跟法院核数据,生怕出纰漏。”

  代素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:“纪检监察这块,上个月查了两个乡镇的招待费超标,处理结果已报县纪委,当前重点盯预算外资金‘收支两条线’。”

  韩德华最后汇报,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:“办公室主抓文秘收发、档案管理和后勤保障,牵头起草财政工作报告,日常对接县委办、政府办安排局里会务和您的日程。对了,国债服务部这个月还差 15 万发行任务,正跟各乡镇财政所磨呢,争取月底清零 —— 这是省厅压的硬指标,含糊不得。”

  任正浠边听边在笔记本上勾画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分明。等众人说完,他指尖轻点桌面:“预算和农税是财政的钱袋子,张局得把好收支关口;李局管的工资发放是民生底线,银行代发试点要稳扎稳打;国柏同志抓的企业清算,得守住国有资产不流失的红线;代组长的纪检工作,是财政资金的安全阀;德华的办公室,要确保上传下达畅通,当好中枢。”

  他抬眼扫过全场:“往后每周一上午固定开班子碰头会,各分管领域周五下班前报进度简报。急事急办,不用拘泥于形式,但必须确保事事有回音。”

  散会时张爱民忽然起身,脸上堆起客套的笑:“任书记刚到任,中午我请客到隔壁的华美酒楼聚餐,班子成员一起热闹热闹?也算借机会沟通下感情。”

  任正浠收拾笔记本的动作顿了顿,笑意温和却态度鲜明:“张局的心意领了,上午刚碰了工作,中午各位还是先回岗盯紧手头事。聚餐改在晚上,我做东,就去兴水街的家常菜馆,顺便再聊聊具体工作。”

  这番话不软不硬,既没驳老资格的面子,又以 “聊工作” 为由确立了主导权。张爱民脸上的笑容僵了瞬,随即点头:“任书记考虑得周到,就按您说的办。”

  韩德华领着任正浠往局长办公室走时,楼道里遇见几个抱着账册的科员,都低着头往旁边躲,眼神里藏着好奇。“任书记,这是欧局长之前的办公室,昨天刚打扫过。” 韩德华推开走廊尽头的门,侧身让行。

  朝南的窗户外,财政局大院的泡桐树梢正掠过几只麻雀。宽大的办公桌上,算盘与计算器并排躺着,搪瓷笔筒里插着三支钢笔,桌角的台历翻在 5 月 23 日,红笔圈着的 “新书记到任” 字样墨迹未干。靠墙的书柜里,《乡镇财政管理手册》的书脊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。

  “格局挺好。” 任正浠走到窗前,望着楼下往来的自行车流,“不用折腾了,保持原样就好。”

  韩德华在一旁察言观色,见他对办公室满意,便适时问道:“任书记,住处的事 —— 局里西侧有两栋宿舍楼,欧局长之前住1号宿舍楼三楼那套,我让人拾掇出来?您对住宿有啥要求,尽管吩咐。”

  这话一出,任正浠脸上的平和瞬间淡了几分,眉头微蹙。官场之上,最讲体恤同僚、留有余地。欧正宇是因心梗倒在工作岗位上,此刻还在医院救治,正是需要关怀体恤之时。自己刚接任就动其住所,即便无心,也难免落个 “刻薄寡恩”“急于占位” 的话柄,既寒了老同事的心,也会让局里上下觉得自己不懂规矩、不顾人情。这绝非小事 —— 新官上任,首重人心归附,若因这点疏漏坏了名声,后续工作怕是要多费不少周折。他实在拿不准,韩德华这话是一时糊涂,还是存了别的心思。

  任正浠转过身,语气沉了些:“韩主任,欧局长还在医院休养,他的住处怎能动?让他家人继续住着,这是应有之理。”

  韩德华闻言,额头瞬间沁出冷汗,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,暗骂自己糊涂!怎么就犯了这低级错误?新主官上任,最忌讳急吼吼地清算前任,更何况欧局长是因公致病,此刻提腾住所,不是把新书记往 “不近人情” 的火上烤吗?他这办公室主任,连 “体恤患病同僚” 的基本规矩都忘了,传出去怕是要落个 “不会办事” 的评价。

  “是是是,任书记批评得对!” 韩德华连忙欠身,态度诚恳得近乎惶恐,“是我考虑不周,脑子糊涂了,差点办了错事。您放心,我这就去叮嘱宿舍管理员,好生照看欧局长家的住处。” 他一边说,一边暗自捏紧了手心,生怕这一下失误让任正浠觉得自己不堪大用。

  任正浠见他认错态度恳切,不似作伪,心里的疑虑暂歇。官场之中,谁都有考虑不周全的时候,关键是知错能改。他缓和了语气,摆了摆手:“行了,往后办事多琢磨琢磨就好。住处不用费心,我家就在兴水街,骑车十来分钟就到,回去住反倒方便。” 说这话时,他忽然想起父母餐馆里昏黄的灯光,灶台上蒸腾的热气混着饭菜香,心里泛起一阵暖意。

  韩德华这才松了口气,微躬身子又问:“要不要配个通讯员?局里有两个年轻小伙挺机灵。”

  任正浠沉吟片刻:“先不用专职的,你从各股室找几个熟悉业务、年龄不超 25 岁的同志,明天带过来让我见见。暂时不用定岗位,先跟着熟悉情况。”

  “还有两件事,” 他补充道,“把近五年的财政预算表、收支明细整理好送来,越详细越好;再备点水果和营养品,下午我去医院探望欧局长。”

  韩德华愣了下,随即点头:“水果选本地草莓,营养品就用县药材公司的阿胶浆?都是实在东西。”

  “可以,” 任正浠点头,“不用太贵重,心意到了就行。”

  韩德华退出后,办公室里只剩任正浠一人。他拉开抽屉,里面整齐码着几本工作日志,翻开最新的一本,欧正宇的字迹刚劲有力,在 5 月 19 日那页写着 “电缆厂技改贴息审批,需核实用款进度”。任正浠指尖划过字迹,忽然明白胡文峰说的 “硬骨头” 指什么 —— 这些看似枯燥的数字背后,都是实打实的民生与发展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

  没多久韩德华便抱着厚厚的文件夹回来,将一摞报表放在桌上:“任书记,近五年的预算收支、农税征收、国企补贴都在这儿,今年的月报截止四月底,都是按规范整理的,您放心看。”

  任正浠拿起 1993-1997 年的财政收支对比表,目光落在 “农业税占比” 一栏 ——1993 年占 38%,1997 年降至 29%,而 “工商税” 占比从 42% 升至 57%,嘴角不自觉扬起。这组数据印证了岔口镇的变化并非个例,全县经济结构也在往工业倾斜,这或许就是接下来工作的发力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