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财政局重担-《重走政途》

  5 月 21 日清晨,晋宁县委大院的梧桐叶上还挂着露水,任正浠踩着晨光走进办公楼时,衬衫后背已沁出薄汗。八点半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,县委书记胡文峰的办公室在三楼尽头,门框上 “书记办公室” 的铜牌被擦得锃亮,反射着楼梯口窗户投来的阳光。

  “任镇长,早。” 胡文峰的秘书陈德鑫从隔壁房间探出头,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。这位三十出头的县委办副主任穿着熨帖的白衬衫,袖口露出的手表链在晨光中闪着细光,“书记正在接电话,您先在我这儿坐会儿?”

  任正浠点头致谢,跟着陈德鑫走进秘书办公室。房间不大,靠墙的书柜里码着整齐的文件盒,最上层摆着《冀北省乡镇经济发展案例汇编》,书脊上贴着 “胡书记阅” 的小标签。陈德鑫泡上两杯绿茶,瓷杯碰撞桌面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
  陈主任,胡书记今儿召见,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吗? 任正浠端起茶杯,指尖无意识摩挲杯壁。他昨天刚在岔口安排完小麦收割,生态农业区的千亩麦田正待开镰,按稻麦轮作规划,收完麦子就得育水稻秧苗,正是最忙的时候。

  陈德鑫笑着摆手,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:“任镇长放心,肯定不是坏事。” 他故意卖关子,眼角余光却在观察任正浠的神色。只见对方闻言后坦然一笑,拿起桌上的《晋宁通讯》翻看起来,目光落在 “全县春耕生产进度表” 上时还微微点头,全然没有寻常干部被召见时的局促。

  这份镇定让陈德鑫暗自咋舌。他在县委办待了八年,见多了突然被书记召见时手足无措的乡镇干部,像任正浠这样二十二岁便身居要职,却能做到宠辱不惊的,实属罕见。这哪里像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,分明是历经风浪的 “老官场”—— 难怪胡书记常说,岔口镇的年轻镇长是块璞玉。

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岔口镇的新鲜事。任正浠说起生态农业基地的麦子即将收割,采用稻麦轮作模式后亩产预计提高三成;陈德鑫则感叹县城农贸市场里 “岔口绿米” 卖到两块五一斤,比普通大米贵出一倍还供不应求。谈笑间,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沉稳地滑向九点。

  陈德鑫起身进去汇报后,出来时,发现任正浠正对着窗外的泡桐树出神,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年轻的脸上,竟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。“任镇长,胡书记请您进去。”

  胡文峰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烟草味,深棕色的书柜占了整面墙,最显眼的位置摆着《总设计师文选》和《乡镇财政管理手册》,茶几上的青瓷茶具冒着热气,窗外的爬山虎正顺着红砖墙往上蔓延。

  “坐。” 胡文峰指了指沙发,自己则在单人沙发上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耳。这位三十八岁的县委书记穿着藏青色中山装,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些,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,“岔口的麦子,下周末能开镰了?”

  “下周三开始收割,” 任正浠挺直脊背,语气中带着底气,“省农科院的专家昨天刚测产,平均亩产651斤,比传统种植高出两百斤。” 他想起上周在田间地头,老吴头捧着饱满的麦穗笑出满脸皱纹,那场景比任何汇报都更有说服力。

  胡文峰点点头,突然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惋惜:财政局欧局长昨天早上心梗住院了。 他端起茶杯,指尖在杯沿打转,抢救了一天一夜,命保住了,但医生说,以后不能高强度工作了。

  任正浠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。欧正宇在财政局干了十一年,从预算股长一步步做到局长,据说明年就要提副县长,此刻突然倒下,无疑在县财政系统投下巨石。他抬眼时正对上胡文峰的目光,对方眼中的深意让他心头一动 —— 财政局长的位置空了,胡文峰特意召见自己,难道是……

  胡文峰的指尖在茶几上轻轻敲击,发出规律的笃笃声,“我和钟县长商量,觉得有个人选很合适接任 ——” 他看着任正浠,目光如炬,“我们想让你去财政局挑担子。”

 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任正浠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。他不是没想过调动,但岔口镇的生态农业刚在全镇铺开,生态农业建设工程刚竣工,电缆产业园二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,此刻离开,就像亲手种下的果树刚要挂果,却要交给别人打理。

  胡书记, 他喉结滚动着,声音有些发紧,岔口的生态农业刚在全镇铺开,麦子下周就要收割,水稻秧苗都育好了......

  这些我都知道。 胡文峰抬手打断他,语气缓和下来,但财政局现在缺人,欧局长手里的乡镇教师工资统筹、农业税征管改革,都是硬骨头。你在岔口能把财政收入翻番,证明懂经济、会算账,这个岗位需要你。

  他顿了顿,强调道:当然,这只是初步想法,最终得经县委常委会研究表决。你要是有顾虑,现在可以提。

  任正浠低头盯着茶杯里打转的茶叶,脑海里闪过岔口镇的麦田、电缆厂的流水线、污水处理厂的芦苇荡。那些从无到有的产业,浸透着他近两年的心血。但他更清楚,在官场的棋盘上,个人意愿永远要让位于组织需要。

  “我是党员,服从组织安排是本分。” 他抬起头时,眼神已恢复清明,“只是岔口镇的工作刚有起色,骤然离开怕是……”

  “这点你放心。” 胡文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,“你推荐个人选,县委研究后会尽快敲定。”

 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,任正浠沉吟片刻:按资历,丁大海同志是副书记,同时还是镇人大主席,接任镇长顺理成章。但他是岔口本地人,按干部任职回避规定,不能担任党政主要领导。

  胡文峰点头,这层规矩他自然清楚。

  常务副镇长林卫国同志最合适。 任正浠语气笃定,他从省道改造到‘三通’工程,一直主抓实干,群众基础扎实,对电缆产业和生态农业都熟门熟路。由他接任镇长,既能保持政策延续性,也能让老百姓信服。他话锋一转,当然,最终还得县委决定,县里考虑得更周全。

  既推荐了人选,又把决定权交回县委,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。胡文峰暗暗点头,这年轻人比同龄人多了份沉稳,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

  “县里会综合考虑的。” 胡文峰不置可否,转而问道,你对财政局的工作有什么想法?

  这才是关键问题。任正浠挺直脊背,语气沉稳如钟:“财政工作,核心是‘三保’—— 保工资、保运转、保民生。” 他掰着手指分析,“首先要摸清家底,把全县的财政盘子理清楚,哪些是刚性支出,哪些可以压缩;其次要抓收入,确保应收尽收;最后要严管理,把好预算关,完善报销审核制度,不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乱花。”

  他特意避开了具体问题,只谈宏观思路 —— 这是官场老手的智慧,在不了解情况时贸然批评,很容易踩中雷区。

  胡文峰满意地颔首。这回答既有框架又有细节,既体现了财政工作的核心,又展现了审慎态度,完全符合一个成熟干部的水准。胡文峰端起茶杯,思路很清晰。这两天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,常委会定了之后,会正式下文。

  走出县委办公楼时,阳光已变得炽烈。任正浠站在台阶上回望那栋红砖建筑,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变了分量。从乡镇到县直,看似平级调动,实则是从 “一方诸侯” 变成 “中枢管家”,考验的不仅是魄力,更是精细与平衡。

  回程的桑塔纳行驶在乡间公路上,窗外掠过金黄的麦田。任正浠想起刚到岔口时,鑫洋河还是条墨黑色的污水沟,电缆厂的工人拿着欠条讨工资;如今河水清了,工厂活了,老百姓的粮囤鼓了,连镇政府的招待费都从每年三万压降到八千。这些变化像电影画面在脑海中闪过,每一个细节都浸着汗水。

  车过鑫洋河大桥时,他看见河畔的芦苇荡长势正好,像极了污水处理厂刚建成时的模样。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—— 无论到了哪里,把事干扎实,把心放踏实,总归是没错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