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。
医疗部特殊看护区的走廊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。光线透过高处的观察窗，在地板上投下苍白而安静的长方形光斑。
安娜昏迷期间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，梦呓频出，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。
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，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，嘴唇干裂，没有丝毫血色。那双眼眸深处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，眼神涣散而空洞，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。她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，几乎是凭着本能，再次来到了莉莉病房的那扇厚重隔离门前。
她站在门口，犹豫了很久。抬起手，又放下。反复几次。指尖冰凉，微微颤抖。
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莉莉。是道歉？是解释？还是……只是默默地看上一眼，确认她安好？
最终，对莉莉状况的担忧压倒了一切。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，将手指按在了门边的身份识别器上。
“嘀——权限通过。”
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。
安娜迈步走了进去，目光急切地投向病房中央那张床——
空的。
床上空空如也。被褥整理得很是平整，仿佛从未有人躺过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微弱的、属于莉莉的、带着药味的清甜气息，证明她曾在这里存在过。
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，瞬间停止了跳动！
“莉莉？！”她失声喊道，声音嘶哑破裂。她踉跄着扑到床边，伸手抚摸那冰冷的、空无一物的床单，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莉莉！你在哪？回答我！”她猛地转身，视线疯狂地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——洗手间、座椅后、窗帘旁……空无一人！
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冰水，瞬间从头顶浇下，让她浑身冰冷，四肢百骸都僵硬了！
莉莉不见了！
她去哪了？！是病情恶化被转移了？还是……她自己走了？因为她昨天的靠近，让她害怕了？还是……因为恨她？
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莉莉……”安娜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，脸色惨白如纸，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，胸口闷痛，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她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，抓住走廊里一个正推着药品车经过的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护士的胳膊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：
“莉莉呢？！病房里的莉莉呢？！她去哪了？！说啊！”
小护士被安娜这副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坏了，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，结结巴巴地回答：“安、安娜大人……莉莉、莉莉大人她……她今天很早的时候就……就自己离开了……具体、具体去哪……我、我也不知道啊……”
“自己……离开了？”安娜如同被雷击中，松开了手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，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，眼神空洞，嘴里反复念叨着：“走了……她自己走了……她真的……走了……”
是因为恨她吗？恨她在那亚空间里的残忍？恨她一次又一次地带给她痛苦和恐惧？所以……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，就这样……彻底离开了她？
这个念头，如同最锋利的冰锥，狠狠地刺穿了安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！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！
就在这时——
“安娜。”
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。
安娜机械地转过头，眼神涣散地看向声音来源。是爱丽丝。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，正静静地看着她，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她先是给那个快被吓哭了的小护士投去一个眼神，接着缓缓走近。
“莉莉，”爱丽丝言简意赅，语气平稳，却像一道光，刺破了安娜眼前的黑暗，“跟阿念回他的道观了。去修炼一段时间。”
道观？修炼？
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，砸在安娜混乱的思绪上。她愣了几秒，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信息。
跟阿念……去道观……修炼……
不是被强迫，不是遭遇不测，而是……主动的离开。
为了……变强。
为了……离开她。
“她……果然……恨透了我……”安娜喃喃自语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，顺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无声地滑落。她没有哭出声，但那绝望而麻木的哭泣，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。
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被撕裂般的抽痛！她猛地捂住胸口，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，脸色瞬间变得死灰！
眼前猛地一黑！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她的脑海——
亚空间内，莉莉被她强行剥离灵魂时那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和难以置信的眼神……
布布被剖开时，莉莉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、灵魂仿佛都被碾碎的哀嚎…
还有……昨天在病房外，听到莉莉那带着哭腔的、充满自我否定和绝望的喃喃自语……
“我就是废物……除了被用掉……没有一点价值……”
“噗——！”
安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！身体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！意识开始模糊，耳边嗡嗡作响，仿佛有无数个莉莉在同时哭泣、尖叫、质问着她！
“安娜！”爱丽丝脸色一变，立刻蹲下身，伸手扶住安娜摇摇欲坠的肩膀。她的动作迅速而专业，指尖精准地按在安娜颈侧的某个穴位上，一股温和而坚定的能量缓缓输入，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精神和身体。
“冷静点！安娜！听我说！”爱丽丝的声音提高了些许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，“莉莉只是去修炼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！是为了她能更好地活下去！不是为了离开你！更不是恨你！”
然而，安娜此刻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，根本听不进任何理性的劝慰。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，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眼神涣散而疯狂，显然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急性发作状态。
莉莉的离开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长久以来积累的愧疚、恐惧、自我憎恶和失去的恐慌，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。
不止是莉莉，安娜……也病了。
病得……很重。
爱丽丝看着安娜这副模样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关切，有无奈，也有一丝了然。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，声音放缓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抚：
“呼吸……安娜，跟着我的节奏……深呼吸……慢慢来……”
她一边稳定着安娜的身体状况，一边用眼神示意闻声赶来的医疗人员不要靠近，保持距离。
走廊里，只剩下安娜破碎的哭泣声、粗重紊乱的呼吸声，以及爱丽丝低沉而持续的安抚。
一扇空荡的病房门，一个在冰冷地板上崩溃的灵魂。
有些伤口，看不见，却深可见骨。有些离别，并非永诀，却足以让一颗本就布满裂痕的心，彻底碎裂。
几小时前，牛马公司总部最底层。
这里远离上层的喧嚣与繁忙，空气冰冷而干燥，只有大型能量管道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。光线被刻意调暗，仅有的照明来自墙壁底部嵌入的、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导引灯，勾勒出巨大金属结构冰冷而坚硬的轮廓。
一部需要极高权限才能启动的、内部空间异常宽敞的专用电梯，无声地滑行至此，厚重的合金门向两侧悄然开启。
电梯内，气氛有些凝滞。
阿念和莉莉并肩站着。阿念换回了那套橙色的道童服，背上背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行囊，脸上带着一丝对未知旅程的期待和紧张，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。他怀里紧紧抱着毛球，毛球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，有些不安地用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。
莉莉则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长裙，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外套，将她瘦小的身体裹得更显纤细。她依旧戴着那副遮住眼睛的白色绷带，脸色苍白，嘴唇紧抿，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有些破旧的兔子玩偶布布，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而沉默的倔强。她微微低着头，似乎不愿与任何人交流。
小黄和逍遥一左一右地站在他们身旁，一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，将他们送到了这里。
更远处，通道的阴影里，零独自一人静静地倚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，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，兜帽压得很低，看不清表情，仿佛只是一个与这一切无关的旁观者。
他今天似乎和逍遥有外出任务，刚好在走廊上遇到，便顺路送了一程。
电梯门打开，外面并非预想中的车库或停机坪，而是一条光线柔和、铺着厚厚静音地毯的内部通道，通道不长，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灰色金属门，此刻正缓缓向两侧敞开。
门外，并非开阔的场地，而是静静地停着一辆通体漆黑、车型低调、毫无任何特征和标识的轿车。它像一道沉默的影子，融入了门外的昏暗光线中，散发着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气息。
看到那辆车，小黄的心不由得又揪紧了一下。她上前一步，再次不放心地叮嘱阿念：“阿念，路上一定要小心！到了那边，要好好照顾自己，也要……照顾好莉莉。”她的目光转向莉莉，声音放得更柔，“莉莉，别怕，阿念会保护你的。好好修炼，我们……我们等你回来。”
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关切和不舍。
逍遥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才子模样，他似乎想用这种惯有的轻快来驱散这略显沉重的离别气氛。他笑嘻嘻地走上前，张开双臂，先是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阿念，拍了拍他的后背：
“小子！出去历练历练也好！记得多长个心眼，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！等你回来，哥带你去好玩的地方潇洒！”他挤了挤眼睛，语气调侃。
接着，他转向莉莉，动作自然而轻柔地也拥抱了她一下，声音放低放缓了许多，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：“小莉莉，放宽心。换个环境，静下心来，你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强大。有什么不开心的，就欺负阿念出气，别憋着。”
他的拥抱和话语，像一阵暖风，短暂地驱散了莉莉周身那层冰冷的壁垒。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，但没有推开，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。
零依旧站在远处的阴影里，没有任何上前的意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兜帽下的阴影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阿念和莉莉一一谢过了小黄和逍遥。然后，两人对视了一眼，阿念深吸一口气，和莉莉并肩迈出了脚步，走向通道尽头那扇敞开的门，走向门外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。
小黄和逍遥站在门口，目送着他们的背影。
走到车边，后车门无声地自动滑开。阿念先扶着莉莉坐了进去，然后自己才抱着毛球钻入车内。车门悄然合拢，隔绝了内外。
车内空间宽敞而简洁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。驾驶座上，坐着一位相貌极其普通、穿着同样毫无特征的深色制服的司机。他的脸看起来没有任何记忆点，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会立刻忘记的类型，甚至让人无法准确描述出他的五官特征。
“阿念大人，莉莉大人，”司机的声音平稳无波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如同机器播报，“确认行程：目的地，青城山，‘清虚观’旧址。请问是否无误？”
“无误，出发吧。”阿念点点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。
司机应了一声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，车辆悄无声息地启动、滑行、加速，迅速汇入了外部错综复杂的立体交通网络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，瞬间消失不见。
小黄和逍遥站在原地，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小黄轻轻叹了口气，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。逍遥则收起了脸上的嬉笑，眼神变得深沉了一些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远处的零，不知何时也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通道的灰色金属门，缓缓闭合。一切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与冰冷。
——————
车内。
车辆行驶得异常平稳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和噪音，只有窗外飞速掠过的、模糊的城市光影。
阿念和莉莉并排坐在后座。毛球安静地趴在阿念腿上，似乎也有些昏昏欲睡。布布被莉莉紧紧抱在怀里。
或许是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放松，或许是车内恒温舒适的环境，又或许是……空气中那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带有安神效果的香氛在起作用……
车辆行驶了不到十分钟，阿念就感到一阵强烈的、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。他努力地想保持清醒，眼皮却越来越沉重，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……
“莉莉……你困吗……我怎么……”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，话还没说完，脑袋就一歪，沉沉地靠在了座椅头枕上，瞬间陷入了深度睡眠。怀里的毛球也早已发出了均匀细小的呼噜声。
旁边的莉莉，情况也完全相同。她甚至比阿念更早一步就被那汹涌的睡意捕获。绷带下的眼睛早已闭上，小小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，歪向另一侧的车窗，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，怀里的布布也滑落到了腿上。
两个孩子，就在这行驶了短短一段路之后，毫无征兆地、异常同步地陷入了酣甜的沉睡。
驾驶座上，那位相貌模糊的司机，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彻底睡熟的两人，眼神没有任何变化。他抬手，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空调出风口的方向，然后便继续专注地驾驶着车辆，如同最精密的自动驾驶仪，朝着既定目的地，沉默而高效地驶去。
车窗外，城市的钢铁丛林逐渐被抛在身后，远方的地平线上，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、被淡淡云雾笼罩的山峦轮廓。
医疗部特殊看护区的走廊，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。光线透过高处的观察窗，在地板上投下苍白而安静的长方形光斑。
安娜昏迷期间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，梦呓频出，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。
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加憔悴，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，嘴唇干裂，没有丝毫血色。那双眼眸深处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，眼神涣散而空洞，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半。她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，几乎是凭着本能，再次来到了莉莉病房的那扇厚重隔离门前。
她站在门口，犹豫了很久。抬起手，又放下。反复几次。指尖冰凉，微微颤抖。
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莉莉。是道歉？是解释？还是……只是默默地看上一眼，确认她安好？
最终，对莉莉状况的担忧压倒了一切。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，将手指按在了门边的身份识别器上。
“嘀——权限通过。”
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。
安娜迈步走了进去，目光急切地投向病房中央那张床——
空的。
床上空空如也。被褥整理得很是平整，仿佛从未有人躺过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微弱的、属于莉莉的、带着药味的清甜气息，证明她曾在这里存在过。
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，瞬间停止了跳动！
“莉莉？！”她失声喊道，声音嘶哑破裂。她踉跄着扑到床边，伸手抚摸那冰冷的、空无一物的床单，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莉莉！你在哪？回答我！”她猛地转身，视线疯狂地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——洗手间、座椅后、窗帘旁……空无一人！
一种灭顶的恐慌如同冰水，瞬间从头顶浇下，让她浑身冰冷，四肢百骸都僵硬了！
莉莉不见了！
她去哪了？！是病情恶化被转移了？还是……她自己走了？因为她昨天的靠近，让她害怕了？还是……因为恨她？
“不……不会的……莉莉……”安娜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，脸色惨白如纸，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，胸口闷痛，眼前一阵阵发黑。
她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，抓住走廊里一个正推着药品车经过的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护士的胳膊，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形：
“莉莉呢？！病房里的莉莉呢？！她去哪了？！说啊！”
小护士被安娜这副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坏了，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，结结巴巴地回答：“安、安娜大人……莉莉、莉莉大人她……她今天很早的时候就……就自己离开了……具体、具体去哪……我、我也不知道啊……”
“自己……离开了？”安娜如同被雷击中，松开了手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，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，眼神空洞，嘴里反复念叨着：“走了……她自己走了……她真的……走了……”
是因为恨她吗？恨她在那亚空间里的残忍？恨她一次又一次地带给她痛苦和恐惧？所以……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，就这样……彻底离开了她？
这个念头，如同最锋利的冰锥，狠狠地刺穿了安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！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！
就在这时——
“安娜。”
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。
安娜机械地转过头，眼神涣散地看向声音来源。是爱丽丝。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，正静静地看着她，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她先是给那个快被吓哭了的小护士投去一个眼神，接着缓缓走近。
“莉莉，”爱丽丝言简意赅，语气平稳，却像一道光，刺破了安娜眼前的黑暗，“跟阿念回他的道观了。去修炼一段时间。”
道观？修炼？
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，砸在安娜混乱的思绪上。她愣了几秒，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信息。
跟阿念……去道观……修炼……
不是被强迫，不是遭遇不测，而是……主动的离开。
为了……变强。
为了……离开她。
“她……果然……恨透了我……”安娜喃喃自语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，顺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无声地滑落。她没有哭出声，但那绝望而麻木的哭泣，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。
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被撕裂般的抽痛！她猛地捂住胸口，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，脸色瞬间变得死灰！
眼前猛地一黑！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她的脑海——
亚空间内，莉莉被她强行剥离灵魂时那痛苦到极致的惨叫和难以置信的眼神……
布布被剖开时，莉莉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、灵魂仿佛都被碾碎的哀嚎…
还有……昨天在病房外，听到莉莉那带着哭腔的、充满自我否定和绝望的喃喃自语……
“我就是废物……除了被用掉……没有一点价值……”
“噗——！”
安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！身体软软地沿着墙壁滑倒在地！意识开始模糊，耳边嗡嗡作响，仿佛有无数个莉莉在同时哭泣、尖叫、质问着她！
“安娜！”爱丽丝脸色一变，立刻蹲下身，伸手扶住安娜摇摇欲坠的肩膀。她的动作迅速而专业，指尖精准地按在安娜颈侧的某个穴位上，一股温和而坚定的能量缓缓输入，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精神和身体。
“冷静点！安娜！听我说！”爱丽丝的声音提高了些许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，“莉莉只是去修炼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！是为了她能更好地活下去！不是为了离开你！更不是恨你！”
然而，安娜此刻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，根本听不进任何理性的劝慰。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，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，身体剧烈地抽搐着，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眼神涣散而疯狂，显然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急性发作状态。
莉莉的离开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长久以来积累的愧疚、恐惧、自我憎恶和失去的恐慌，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。
不止是莉莉，安娜……也病了。
病得……很重。
爱丽丝看着安娜这副模样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关切，有无奈，也有一丝了然。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，声音放缓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抚：
“呼吸……安娜，跟着我的节奏……深呼吸……慢慢来……”
她一边稳定着安娜的身体状况，一边用眼神示意闻声赶来的医疗人员不要靠近，保持距离。
走廊里，只剩下安娜破碎的哭泣声、粗重紊乱的呼吸声，以及爱丽丝低沉而持续的安抚。
一扇空荡的病房门，一个在冰冷地板上崩溃的灵魂。
有些伤口，看不见，却深可见骨。有些离别，并非永诀，却足以让一颗本就布满裂痕的心，彻底碎裂。
几小时前，牛马公司总部最底层。
这里远离上层的喧嚣与繁忙，空气冰冷而干燥，只有大型能量管道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。光线被刻意调暗，仅有的照明来自墙壁底部嵌入的、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导引灯，勾勒出巨大金属结构冰冷而坚硬的轮廓。
一部需要极高权限才能启动的、内部空间异常宽敞的专用电梯，无声地滑行至此，厚重的合金门向两侧悄然开启。
电梯内，气氛有些凝滞。
阿念和莉莉并肩站着。阿念换回了那套橙色的道童服，背上背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行囊，脸上带着一丝对未知旅程的期待和紧张，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。他怀里紧紧抱着毛球，毛球似乎也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氛，有些不安地用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。
莉莉则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长裙，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外套，将她瘦小的身体裹得更显纤细。她依旧戴着那副遮住眼睛的白色绷带，脸色苍白，嘴唇紧抿，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有些破旧的兔子玩偶布布，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而沉默的倔强。她微微低着头，似乎不愿与任何人交流。
小黄和逍遥一左一右地站在他们身旁，一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，将他们送到了这里。
更远处，通道的阴影里，零独自一人静静地倚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，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，兜帽压得很低，看不清表情，仿佛只是一个与这一切无关的旁观者。
他今天似乎和逍遥有外出任务，刚好在走廊上遇到，便顺路送了一程。
电梯门打开，外面并非预想中的车库或停机坪，而是一条光线柔和、铺着厚厚静音地毯的内部通道，通道不长，尽头是一扇毫不起眼的灰色金属门，此刻正缓缓向两侧敞开。
门外，并非开阔的场地，而是静静地停着一辆通体漆黑、车型低调、毫无任何特征和标识的轿车。它像一道沉默的影子，融入了门外的昏暗光线中，散发着一种隐秘而高效的气息。
看到那辆车，小黄的心不由得又揪紧了一下。她上前一步，再次不放心地叮嘱阿念：“阿念，路上一定要小心！到了那边，要好好照顾自己，也要……照顾好莉莉。”她的目光转向莉莉，声音放得更柔，“莉莉，别怕，阿念会保护你的。好好修炼，我们……我们等你回来。”
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关切和不舍。
逍遥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风流才子模样，他似乎想用这种惯有的轻快来驱散这略显沉重的离别气氛。他笑嘻嘻地走上前，张开双臂，先是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阿念，拍了拍他的后背：
“小子！出去历练历练也好！记得多长个心眼，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！等你回来，哥带你去好玩的地方潇洒！”他挤了挤眼睛，语气调侃。
接着，他转向莉莉，动作自然而轻柔地也拥抱了她一下，声音放低放缓了许多，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：“小莉莉，放宽心。换个环境，静下心来，你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强大。有什么不开心的，就欺负阿念出气，别憋着。”
他的拥抱和话语，像一阵暖风，短暂地驱散了莉莉周身那层冰冷的壁垒。她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，但没有推开，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。
零依旧站在远处的阴影里，没有任何上前的意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兜帽下的阴影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阿念和莉莉一一谢过了小黄和逍遥。然后，两人对视了一眼，阿念深吸一口气，和莉莉并肩迈出了脚步，走向通道尽头那扇敞开的门，走向门外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。
小黄和逍遥站在门口，目送着他们的背影。
走到车边，后车门无声地自动滑开。阿念先扶着莉莉坐了进去，然后自己才抱着毛球钻入车内。车门悄然合拢，隔绝了内外。
车内空间宽敞而简洁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。驾驶座上，坐着一位相貌极其普通、穿着同样毫无特征的深色制服的司机。他的脸看起来没有任何记忆点，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会立刻忘记的类型，甚至让人无法准确描述出他的五官特征。
“阿念大人，莉莉大人，”司机的声音平稳无波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，如同机器播报，“确认行程：目的地，青城山，‘清虚观’旧址。请问是否无误？”
“无误，出发吧。”阿念点点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。
司机应了一声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，车辆悄无声息地启动、滑行、加速，迅速汇入了外部错综复杂的立体交通网络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，瞬间消失不见。
小黄和逍遥站在原地，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，才缓缓收回目光。小黄轻轻叹了口气，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。逍遥则收起了脸上的嬉笑，眼神变得深沉了一些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远处的零，不知何时也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通道的灰色金属门，缓缓闭合。一切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与冰冷。
——————
车内。
车辆行驶得异常平稳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和噪音，只有窗外飞速掠过的、模糊的城市光影。
阿念和莉莉并排坐在后座。毛球安静地趴在阿念腿上，似乎也有些昏昏欲睡。布布被莉莉紧紧抱在怀里。
或许是高度紧张后的骤然放松，或许是车内恒温舒适的环境，又或许是……空气中那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带有安神效果的香氛在起作用……
车辆行驶了不到十分钟，阿念就感到一阵强烈的、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。他努力地想保持清醒，眼皮却越来越沉重，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……
“莉莉……你困吗……我怎么……”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，话还没说完，脑袋就一歪，沉沉地靠在了座椅头枕上，瞬间陷入了深度睡眠。怀里的毛球也早已发出了均匀细小的呼噜声。
旁边的莉莉，情况也完全相同。她甚至比阿念更早一步就被那汹涌的睡意捕获。绷带下的眼睛早已闭上，小小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，歪向另一侧的车窗，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，怀里的布布也滑落到了腿上。
两个孩子，就在这行驶了短短一段路之后，毫无征兆地、异常同步地陷入了酣甜的沉睡。
驾驶座上，那位相貌模糊的司机，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方彻底睡熟的两人，眼神没有任何变化。他抬手，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空调出风口的方向，然后便继续专注地驾驶着车辆，如同最精密的自动驾驶仪，朝着既定目的地，沉默而高效地驶去。
车窗外，城市的钢铁丛林逐渐被抛在身后，远方的地平线上，隐约可见连绵起伏的、被淡淡云雾笼罩的山峦轮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