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6章 闪回(9)——墓地-《代号超自然:超自然公司入职计划》

  蒋尸对博士的离开毫无察觉,或者说,他根本不在意。他的整个世界,已经随着那温热血泊的冰冷,而彻底崩塌、凝固了。

  他就那样跪着,一动不动。时间失去了意义。黑暗中,只有仪器短路发出的偶尔“噼啪”声,和他那几乎微不可闻的、机械运转的低沉嗡鸣。

  他的处理器,或者说他那颗半机械半血肉的“心”,不受控制地、反复地播放着与傻阳有关的每一个片段。

  从最初在废墟掩体里的相遇,那句“可大叔你有血有肉的啊”;

  到兰因坊里每日的陪伴,那抹跳跃的粉色和“佩奇说今天也是好天气”的童言稚语;

  再到分别时,傻阳哭着说“我和佩奇一起等你”的承诺;

  最后……定格在链锯爪撕裂血肉的触感,和傻阳那双充满震惊与微弱希冀的、逐渐黯淡的眼睛……

  每一个画面,都像一把钝刀,在他的意识深处反复切割。痛苦,不再是物理层面的疼痛,而是一种更深邃、更彻底的空洞和撕裂感。他宁愿回到战场上,承受千百次身体被撕裂的痛苦,也不愿承受此刻这万分之一的心魂俱碎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小时,也许是一整夜。天际微微泛白,一丝微弱的光线从被蒋尸暴力破开的入口处透入,照亮了这片狼藉和中央那片已经发暗的血泊。

  蒋尸的身体,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
  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低下头,用那双已经失去所有神采的光学眼,凝视着怀中那具早已冰冷、小小的身体。傻阳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愕的表情,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凝固的血珠,仿佛只是睡着了。

  蒋尸伸出那只人类的手——这只手,曾笨拙地抚摸过傻阳的头发,曾生涩地与他拉钩,也曾……握紧了撕裂他的凶器——颤抖着,极其轻柔地,拂去傻阳脸上的血污和灰尘。动作小心得,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。

  然后,他小心翼翼地,将傻阳手腕上那只粉色的小猪佩奇手表解了下来。表带上还沾着血迹,表盘上的小猪笑容依旧灿烂,却在血点的映衬下,显得无比刺眼和悲伤。他将手表紧紧攥在手心,那冰冷的金属和塑料触感,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
  接着,他缓缓站起身。他的动作很慢,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。他用自己的外套,仔细地、轻柔地将傻阳冰冷的身体包裹好,然后,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,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。

  他一步一步,踏出这片充满罪恶和绝望的地下废墟,重新回到了地面,回到了申城灰暗的晨光中。

  街道上依旧冷清。城东二条巷附近的骚动,显然已经惊动了当局,但或许是因为博士的逃离和现场的惨状令人忌惮,暂时并没有人前来探查和阻拦。

  蒋尸抱着傻阳,沉默地行走在废墟与重建并存的街道上。他的身影高大而孤独,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。路过的零星行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和他怀中包裹的“东西”,都惊恐地避让开来,不敢多看一眼。

  他的目的地明确——兰因坊。

  当他再次来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口时,发现那里比他离开时更加冷清。因为清晨他在这里的暴力闯入和博士实验室的动静,原本可能留守的士兵和好奇的民众早已逃离,只剩下被砸烂的店铺门扉在晨风中微微晃动,如同无声的哭泣。

  这里,暂时成了一片被遗忘的废墟,一片属于他和傻阳回忆的……墓地。

  蒋尸抱着傻阳,走进了这片残破的院落。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、如今却东倒西歪的药柜,破碎的瓦罐,最终,落在了院子角落里,那棵在战火中幸存下来、依旧顽强生长着几片绿叶的老槐树下。

  这里,是傻阳最喜欢待的地方。夏天,他会坐在树荫下辨认草药;秋天,他会捡拾飘落的树叶当书签;他无数次在这里举着手表,对蒋尸描述他想象中的大海和星空。

  就是这里了。

  蒋尸轻轻地将傻阳放在树下,让他倚着粗糙的树干,仿佛只是在小憩。

  然后,他跪了下来。没有使用任何工具,没有启动臂甲下的任何辅助装置。他伸出了那双人类的手——这双曾经只会战斗和破坏的手,此刻,他要为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,做最后一件事。

  他用手指,狠狠地插进了树下坚硬的土地。

  指甲瞬间翻裂,鲜血混着泥土,从他的指缝间渗出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只是机械地、一下一下地,用力挖掘着。泥土、碎石、断草……混合着他的鲜血,被他一捧一捧地挖出。

  泪水,不知何时,早已模糊了他的视线。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落,滴落在新翻的泥土上,滴落在他血肉模糊的手上。

  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具躯壳还能流出眼泪,这泪水咸涩而滚烫,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。

  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挖得更深,更宽。他要为傻阳造一个安眠的巢穴,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、只属于他们回忆的地方。

  “蒋尸大叔……你看这块像不像海?”

  “佩奇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!”

  “我和佩奇一起等你!”

  傻阳的声音,仿佛还在耳边回响。每一句,都像是一把盐,撒在他血淋淋的心口上。

  他终于挖好了一个足够深、足够容纳那小小身体的坑穴。坑底湿润的泥土气息,混合着血腥味,弥漫在空气中。

  蒋尸再次抱起傻阳,小心翼翼地、如同安置一件稀世珍宝般,将他放入坑底。他仔细地为他整理好裹身的披风,拂去他额前最后一缕乱发。他凝视着那张苍白的小脸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在灵魂深处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”一声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道歉,从蒋尸喉咙里溢出。除了这三个字,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。

  他开始用手,将挖出的泥土,一捧一捧地,回填到坑中。泥土落在披风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,每一声,都像是在为他敲响丧钟。

 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上去,一个小小的、不起眼的土丘,在槐树下形成。

  蒋尸跪在坟前,一动不动。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和污泥,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。他的人类眼睛空洞地望着那座新坟,机械部分则沉默地运转着,仿佛也一同死去了。

  他没有立碑,也无字可刻。

  或许,在这片废墟之中,这棵老槐树和树下安眠的孩子,就是他唯一的碑文。

  晨光渐渐明亮,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死寂。兰因坊的废墟,成了他永久的刑场。而那座小小的坟茔,则成了他灵魂的……终点。

  蒋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棵老槐树下的。或许是体力耗尽,或许是精神彻底崩溃,他最终抱着那只沾着血渍和泥土的粉色小猪佩奇手表,蜷缩在兰因坊废墟中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里,昏睡了过去。

  没有梦。只有一片沉重的、无边无际的黑暗,如同黏稠的沥青,将他死死包裹、拖拽,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。

  第二天,他是被一阵剧烈的、仿佛要撕裂头颅的疼痛惊醒的。这不是机械过载的警报,而是一种陌生的、源自生物大脑的、钝痛而持续的头痛。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缝隙,刺眼地照在他脸上,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,抬手挡在额前。

 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后背那个狰狞的伤口和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掌,剧痛让他闷哼一声,彻底清醒过来。

  清醒,意味着更深的痛苦。

  首先涌入脑海的,不是周围环境的感知,而是昨夜那血腥而绝望的一幕幕——链锯爪撕裂血肉的触感、傻阳震惊而黯淡的眼神、冰冷的血泊、新翻的泥土……

  “呃……”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不是来自身体,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撕裂的剧痛。他猛地蜷缩起身体,将头深深埋入膝盖,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现实。

  但回忆,如同最残忍的刑具,不肯放过他。它们不受控制地、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回放,声音清晰得可怕。

  “老板娘!我不傻!我叫邵阳!邵阳!” 记忆中,傻阳鼓着腮帮子,大声抗议老板娘叫他“傻小子”的情景,鲜活地仿佛就在昨日。那清脆的、带着倔强和委屈的声音,此刻却像一把尖刀,反复剜刮着他的心脏。

  “老板娘说我是星星的孩子!说我的世界里,星星特别亮!” 傻阳仰着小脸,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快乐的光芒,对自己“不同”的坦然接纳和那份简单的自豪感……如今,那双明亮的眼睛,却永远地黯淡了下去。

  “蒋尸大叔,你看这块像不像海?老板娘说海是蓝色的,可大了!”

  “要是你能变成人,我们就能一起去看海了!”

  “佩奇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!”

  “我和佩奇一起等你!”

  一句句充满憧憬和信任的话语,如同潮水般涌来,将他淹没。每一个字,都带着傻阳特有的语调,带着阳光的味道,带着……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。

  一起……去看海……

  蒋尸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废墟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
  海?在他曾经的数据库里,海是广阔的水体,是战略要素。但在傻阳的描述里,海是蓝色的,是巨大的,是充满奇迹和未知的……是他们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。

  你说……等我变成了人……我们一起去看海……

  一股难以形容的酸楚和绝望,哽住了他的喉咙。他变成了人,他感受到了疼痛,感受到了疲惫,也感受到了……这撕心裂肺的、名为“失去”的极致痛苦。

  可是,你在哪?

  这个无声的质问,在他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回荡。

  ……你在哪?

  他环顾四周,只有断壁残垣,只有冰冷的废墟。兰因坊的药香早已被尘埃和血腥取代,老板娘的踪影无处可寻,而那个会笑着扑过来、会举着手表跟他分享一切的小小身影……已经不在了。

  被他……亲手……

 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、绝望的咆哮。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,如同山崩海啸,彻底将他击垮。他再也支撑不住,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,如同秋风中的落叶。他紧紧攥着那只粉色的小猪佩奇手表,冰凉的塑料表壳硌得他掌心生疼,却仿佛是他与那个逝去生命最后的、唯一的连接。

  泪水,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不再是无声的滑落,而是变成了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,不让自己哭出声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、令人心碎的哽咽。

  他拥有了人类的眼泪,却失去了为之流泪的人。

  他变成了人,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归。

  曾经的战争机器J7300,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归属——战场。

  曾经的蒋尸,有一个温暖的港湾——兰因坊,有一个等待他归来的傻阳。

  而现在,战场不再需要他,港湾已成废墟,等待他的人……被他亲手埋葬。

  他抱着那只小小的、染血的手表,蜷缩在冰冷的废墟角落里,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,沉浸在无尽的悔恨和绝望之中。头痛依旧剧烈,但比起心口的空洞和撕裂感,那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  阳光一点点移动,将他的影子拉长,又渐渐缩短。他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,一动不动,仿佛也要随着这片废墟,一同风化、腐朽。

 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,能做什么。复仇?向谁复仇?最大的仇人,难道不是他自己吗?

  活下去?为了什么?这具半人半机械的躯壳,这颗破碎的心,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?

  “我和佩奇一起等你……”

  傻阳最后的话语,如同魔咒,在他脑海深处回响。等待……可他等来的,却是永恒的分离。

  蒋尸缓缓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望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,望向树下那个小小的土丘。

  也许……就这样……陪着他就好……

  一个念头,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苔藓,悄然浮现。

  就这样,在这片埋葬了他一切希望的废墟里,慢慢腐朽,直到最后一点能量耗尽,意识彻底消散。或许,这才是他……最好的归宿。

  他重新低下头,将脸埋进膝盖,紧紧握着那只手表,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,也是……最后的枷锁。

  废墟里,只剩下死寂,和那压抑到极致的、几乎听不见的破碎呼吸声。

  然而,就在他意识的最深处,在那片被绝望和悲伤淹没的黑暗里,一点微弱的、冰冷的火星,始终未曾彻底熄灭。

  向博士复仇。

  这个念头,起初只是如同幻觉般一闪而过,随即被更巨大的负罪感压垮。但渐渐地,它开始像顽强的毒草,在心灵的废墟上扎根、生长。

  博士必须死。

  不是出于正义,也不是为了洗刷冤屈。那些对蒋尸而言,已经毫无意义。这只是一种最原始、最直接的本能——那个造成这一切痛苦的元凶,那个玩弄人心、设计陷阱、最终导致他亲手毁灭了自己唯一光明的恶魔,不能继续存在。

  这个念头,成了支撑他这具残破躯壳没有彻底崩解的唯一支柱。它冰冷、坚硬,带着毁灭性的偏执。

  他动用了手边一切能找到的资源,调查那个家伙的来路。

  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,一个名字,与他对博士的侧写高度吻合的名字,被筛选了出来:

  莫里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