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问道(下)-《魂穿三国:黑山军请大汉赴死》

  荀彧的诘问如同冰冷的秋水,泼洒在宴席之间。他不再纠缠于空洞的“王道”与“秩序”,而是直指张明远这套体系最脆弱的根基——它究竟能撑多久?

  “府主高论,彧已领教。”荀彧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字字千钧,“然,治国非是空谈。彧一路行来,见贵处军民所用铁器,似与常铁不同,想必是那‘焦炭’之功?不知此物,所耗石炭几何?匠作几何?可能供养万军民用度?此其一。”

  他微微前倾身体,目光如炬,仿佛要穿透张明远坚定的外表,看到其内在的窘迫:“其二,府主麾下,胡汉混杂,其心果真如一?鲜卑、匈奴,狼子野心,向来畏威而不怀德。今日府主强盛,彼等自然依附。他日若逢困境,或利诱,或威逼,彼等刀锋转向之时,府主又当如何自处?”

  “其三,亦是彧最不解之处。”荀彧的声音带着一丝真正的困惑,“府主兴学堂,启民智,其志可嘉。然,民智既开,则欲望滋生,见识增长,便不再甘于现状,不再安于简单的‘有田种,有饭吃’。届时,府主以何满足日益增长之民需?以何维系日益复杂之人心?若无庞大赋税、无层层官吏、无森严等级,仅凭‘大同’二字,可能约束百万之众?可能调度天下资源?”

  这三个问题,一个关乎物质基础,一个关乎内部团结,一个关乎组织成本。它们如同三根钢针,精准地刺向了大同府这个新生政权几乎所有可能的死穴。这不是道德批判,而是基于历史和现实经验的、冷酷到极点的推演。荀彧在问:你的理想,如何应对资源的匮乏、人性的复杂和管理的极限?

  厅内一片寂静,连陈琛都屏住了呼吸。这些问题,他们私下并非没有讨论过,但被荀彧如此清晰、如此尖锐地当众提出,依然感到一阵心悸。

  张明远沉默了片刻。他没有愤怒,也没有立即反驳,反而缓缓坐直了身体,脸上露出一丝凝重。他尊重这样的问题,因为它们来自于真正的思考。

  “荀令君这三个问题,问得好。”张明远终于开口,声音沉稳,“焦炭炼铁,所耗确实巨大。阴山煤矿,数千人日夜开采,方能勉强维持工坊与军中用度。此法,无法推广于天下,至少现在不能。它是我等在此绝境中,被迫摸索出的一条险路,是用人命和汗水换来的喘息之机。”

  他坦然承认了技术的局限性和高成本。

  “至于胡汉之分……”张明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秃发叱等人,“我从未奢求其心如一。我所求者,乃是‘利’同。在我治下,胡人勇士凭战功可得草场赏赐,其子弟可入学堂,其部落交易可得公平。只要我能持续带来利益与秩序,带来比劫掠和相互仇杀更安稳的生活,他们手中的刀,便会为我所用。若有一日我做不到了,众叛亲离,亦是我张明远无能,怪不得他人。”

  他没有空谈信任,而是将关系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规则之上。

  “最后,关于民智与人心……”张明远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,“令君所言不差,民智既开,确如洪水猛兽,再难用旧术驾驭。但这正是我所期望的!我不要一群浑浑噩噩、只知道磕头谢恩的顺民!我要的,是能明是非、知荣辱、懂得为自己权利发声的‘人’!”

  他的声音陡然激昂起来:“是的,管理他们会更难,满足他们的需求需要创造更多的财富。但这不正逼着我们去改进技术,去开拓商路,去建立更公平、更高效的制度吗?旧路已然走绝,为何不能试着走一条新路?哪怕这条路荆棘密布,哪怕我们最终失败,至少我们试过了!我们证明了,除了跪着生和站着死,还有一种可能——那就是团结起来,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,去开创一种新的活法!”

  他看向荀彧,语气恢复了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荀令君,你所维护的旧秩序,已经让这天下流了太多的血。我这条路,或许也会流血,或许走不远,但它的方向,是指向人本身,而非某个高高在上的位置。仅此一点,我便觉得,值得用一切去尝试。”

  “道之所在,虽千万人,吾往矣。”

  话音落下,再无人开口。荀彧默然良久,最终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缓缓站起身,对着张明远,郑重地拱手,深深一揖。

  这一揖,并非认同,而是对于一种截然不同的、哪怕在他看来注定失败的道路和坚持……致以的最高敬意。

  他知道,话已尽,理已明。剩下的,唯有看时间与实践的检验,看这条荆棘之路,究竟能走多远。

  他转身离去,背影在灯火下拉得很长。逐鹿城与许都,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,在这一刻,彻底分道扬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