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0章 帝心-《宫门墙》

  深夜,听竹轩突然传来消息——绿漪姑娘突发急病,上吐下泻,伴有高热,情况危急。

  太医匆匆赶去,诊断后脸色凝重,说是误食了不洁之物,引发了严重的肠痈之症,此症凶险,需立即用药施针。

  消息传到帝后处,姜止樾蹙了蹙眉,吩咐太医院全力救治。锦姝则立刻派人去查当晚听竹轩的饮食。

  查证结果很快出来,绿漪晚膳时食用了一碗江昭容宫里送去的冰镇杏仁酪,而红绡因不喜杏仁,未曾食用,安然无恙。

  那碗杏仁酪的残渣经太医查验,并无毒物,但盛放杏仁酪的碗壁边缘,检测出极微量的、与治疗肠痈药物药性相冲的草药成分。

  送杏仁酪的宫人是江昭容宫里的粗使小宫女,一问三不知,只说是按例送去。而经手食盒的听竹轩管事嬷嬷则说,食盒送来后,她检查过并无异常。

 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。

  是江昭容借送汤水之机,暗中下手?可她为何要对付一个无足轻重的乐伎?

  还是有人借江昭容之手,想除掉可能与潞州陈氏有关的绿漪,嫁祸江昭容?

  亦或是绿漪自导自演,苦肉计?

  姜止樾下令彻查,但线索到了那个粗使小宫女和听竹轩管事嬷嬷那里就断了,两人都声称毫不知情。

  绿漪经过太医全力救治,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元气大伤,需要长期静养,那张婉约动人的脸也因病痛憔悴了不少。

  经此一事,听竹轩仿佛成了一个不祥之地,连带着红绡也无人再敢轻易接近。

  王知府献美的意图,算是彻底落了空。

  云嫔在藕香榭暗自心惊。

  她没想到背后之人出手如此狠辣果决。

  绿漪若死,潞州莫氏失去一个眼线,陛下可能会因此对莫氏更加厌恶;若不死,也能成功嫁祸江昭容,搅浑行宫的水。

  这番算计,不可谓不深。

  姜止樾对这场风波的处理是雷声大,雨点小。最终以“监管不力”为由,罚了江昭容三个月月例,申饬了听竹轩的管事嬷嬷,便将此事揭过。

  但他心中如何想,无人得知。

  ——

  江昭容看着冬水呈上的罚银文书,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纸面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。

  窗外蝉鸣聒噪,她却端着盏温热的雨前龙井,神色平静得仿佛那三个月月例的罚没与她无关。

  “娘娘,”冬水终究按捺不住,低声问道,“您明明算得周全,为何不向陛下辩白一句?那绿漪姑娘……”

  “辩白?”江昭容打断她,将茶盏轻轻搁在描金托盘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,“辩白什么?辩白本宫没在杏仁酪里动手脚?还是辩白那碗壁上的草药,是旁人栽赃?”

  她起身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里被烈日晒得蔫蔫的芭蕉,语气渐冷:“你当陛下真信是本宫做的?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绿漪腕上那只潞州银镯,还有案上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《怀州风物志》,都藏着猫腻。王知府献这两个人来,是想把潞州莫氏的线,悄悄牵到行宫来。”

  冬水恍然大悟,又生出新的疑惑:“可娘娘为何要主动沾这脏水?万一陛下真的动怒……”

  “动怒才好。”江昭容转过身,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,“你想,绿漪若安安稳稳待着,迟早会被陛下查探底细。到时候,她是陈氏的人,陛下迁怒的是莫氏;可若她‘意外’出事,且线索隐隐指向本宫,陛下第一反应会是什么?”

  她顿了顿,伸出手指,轻轻点了点桌面:“是怀疑有人想借本宫的手,除掉莫氏的眼线,顺便搅乱后宫。他会觉得,本宫虽有算计,却没蠢到在这个时候对一个乐伎下死手——毕竟,本宫刚送了霞影纱给皇后,正维持着恭顺的样子,怎会转头就犯这种低级错?”

  “可您还是受了罚……”

  “三个月月例算什么?”江昭容轻笑一声,“这罚,是本宫主动求来的。陛下罚了本宫,既给了后宫一个交代,也等于默认了‘江昭容虽有失察,却非主谋’的结论。往后,谁再想拿绿漪的事做文章,或是把莫氏的脏水泼到本宫身上,陛下第一个就会疑心是栽赃。”

  她走到妆台前,拿起一支碧玉簪,对着铜镜轻轻比划:“更重要的是,绿漪这一病,元气大伤,短时间内再也没法做莫氏的‘眼睛’。王知府的算盘落了空,莫氏在行宫的暗线断了,陛下那边也少了一桩心腹事

  ——你说,本宫这步棋,走得值不值?”

  冬水这才彻底明白,自家娘娘哪里是莽撞动手,分明是算准了帝心。

  那碗壁上极微量的草药,既不会真的害死绿漪,又能恰到好处地引发肠痈,既断了莫氏的念想,又给自己铺好了退路,最后只用三个月月例,换来了陛下的心知肚明与后宫的暂时清净。

  江昭容将碧玉簪插进发间,对着铜镜理了理衣领,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:“届时去把那盒新制的玫瑰膏取来,送些给许嫔。就说听闻她在临京养胎辛苦,一点薄礼,略表心意。”

  冬水应声退下,殿内只剩下江昭容一人。

  她望着镜中从容的自己,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——潞州莫氏是陛下心头的刺,谁都想拔,却谁都不敢先动手。

  她不过是借着绿漪这颗小棋子,既给陛下递了台阶,又给自己筑了屏障,至于那点罚银,不过是这场棋局里,最不起眼的筹码罢了。

  ——

  帝后众人要待到八月中旬才回京。

  七月初一,宸哥儿周岁宴在行宫举行。虽不比临京排场盛大,却也依着规制,摆了几席家宴,邀了随驾的宗室与妃嫔。

  晨光刚漫过行宫的琉璃瓦,凝芳殿外已飘起淡淡的桂花香——锦姝提前让人将晒干的桂花与新米混合,蒸了一笼清甜的桂花糕,专供今日的周岁宴。

  殿内陈设简而不奢,明黄色的锦缎衬着浅粉的纱帐,正中的楠木桌上摆着长命锁、毛笔、玉印、小弓箭等物,皆是帝后亲手挑选,连托盘上的缠枝莲纹,都与宸哥儿襁褓上的花样相契。

  锦姝抱着刚睡醒的宸哥儿,指尖轻轻挠了挠他软乎乎的脸颊,低声笑道:“今日可是咱们宸哥儿的大日子,可得乖乖的。”

  宸哥儿眨着圆溜溜的眼睛,小手攥住她的衣襟,咿呀一声,倒像是应和。

  姜止樾走进殿时,正见这母子相得的模样,连日因漕运之事蹙着的眉,竟不自觉舒展开几分。

  他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手,语气放得极柔:“宸哥儿今日可有精神?”

  不多时,受邀的妃嫔陆续到齐。

  众人落座后,锦姝让人将宸哥儿放在铺着软垫的桌上。

  姜止樾亲自拿起那枚赤金镶红宝的长命锁,想为儿子戴上,宸哥儿却不依,小手一伸,竟径直抓向了旁边的毛笔。

  可不一会他又松开毛笔,抓起了那枚小巧的玉印,攥在手里不肯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