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7章 天热-《宫门墙》

  皇帝果然多用了几筷。

  用膳期间,许嫔并不多言,只偶尔为姜止樾布菜,轻声介绍几句食材,或是温言问及菜肴是否合口,分寸拿捏得极好,既不冷场,也不过份殷勤惹烦。

  膳后,姜止樾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,移步到窗下的榻上坐着。

  许嫔便安静地坐在一旁,手里拿着一件快要完成的小儿肚兜,针脚细密,绣着寓意平安的葫芦纹样。

  皇帝看着她低眉顺眼、安静做针线的模样,殿内只闻更漏声与偶尔的烛花轻爆,白日里在朝堂上积攒的烦躁竟渐渐平息下去。

  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:“你这儿,倒是清净。”

  许嫔闻言,放下手中的针线,抬眼看向姜止樾,目光温润:“陛下为天下事操劳,嫔妾无能,不能为陛下分忧,只能尽力让陛下在此处能稍得片刻安宁。”

  她语气真诚,没有刻意讨好,也没有趁机诉苦或提要求,只是陈述事实。

  姜止樾看着她,又瞥见她手边那件小小的肚兜,心中微软。

 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,触感微凉:“你好生养着,便是为朕分忧了。”

  这时,康意在外头轻声提醒:“陛下,时辰不早了,明日还有早朝……”

  姜止樾“嗯”了一声,起身道:“朕改日再来看你。”

  许嫔恭顺地送驾到殿门口,直到皇帝的仪仗消失在夜色中,她才直起身,轻轻松了口气。

  鸣翠扶着她,低声道:“主子,陛下今晚似乎心情好了不少。”

  许嫔点了点头,脸上并无多少喜色,只道:“伴君如伴虎,今日是好了,明日又如何?终究是靠不住的。”她抚着腹部,“唯有他,才是真的。”

  ——

  几日后便是向皇后请安的日子,晨光刚漫过宫墙檐角,凤仪宫偏殿内已聚了好几位妃嫔。

  紫檀木圆桌旁,鎏金铜炉里燃着清雅的百合香,却压不住夏初的燥热。

  今日婉妃倒是多了些许从容,一身月白绣玉兰的常服衬得她气色柔和,一手轻轻护在小腹上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料暗纹,再无先前刚诊出有孕时那般坐立难安、连帕子都攥得发皱的紧张模样。

  “婉妃近日如何?”温淑妃坐在婉妃对面,一身朱红宫装衬得她雍容端庄,见婉妃眉眼舒展,不似前几日那般愁绪萦绕,便放下手中茶盏,温声询问。

  婉妃闻言,目光从窗外廊下的石榴花上收回,转向温淑妃时,眼底添了几分暖意,她微微欠身,语气轻柔却稳:“劳淑妃姐姐挂心,臣妾并无大碍。

  平日里也遵着太医的嘱咐,晨起散步半个时辰,午间歇足一个时辰,连爱吃的冰镇荔枝都忍着浅尝两口,腹中胎儿也争气,昨日请脉时,太医还说胎动沉稳,康健得很。”

  温淑妃点了点头,指尖划过茶盏描金的缠枝纹,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笑意:“如此便好。女子怀孕本就不是易事,前三个月最是磨人,本宫瞧你如今面色红润,连眼下的青影都消了,许是这孩子与你投缘,往后也不会有什么波折。”

  这话刚落,坐在婉妃身旁的瑾昭仪便抬了抬眼,她身着水绿纱裙,鬓边簪着支孔雀蓝宝石簪,目光在婉妃小腹上扫过,便收回视线,不在意般继续摇着手中的象牙圆扇,扇面上绘着的荷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却没带出几分凉意。

  “怎么这般热?”

  瑾昭仪忽然蹙起眉,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烦躁,手中的圆扇摇得更快了些,扇骨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“簌簌”声,可她脊背依旧挺得笔直,言行间倒也没失了妃嫔的礼数。

  “皇后宫中的冰盆竟如此敷衍?只瞧着盆里浮着几块碎冰,连凉意都透不出来。”

  话落,温淑妃才转头看向她,眉间拢起一丝不悦——皇后尚未出来,瑾昭仪便在此处挑剔宫中之物,未免失了规矩。

  可她终究没说什么,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掩去眼底的神色。

  瑾昭仪似是没瞧见温淑妃的脸色,玉手抬起,纤细的指尖直指那站在凤位旁、垂首侍立的宫女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:

  “你去,再添些冰来。要那刚从冰窖取出来的整冰,别拿些融得只剩边角的充数。”

  那宫女身子一僵,偷眼瞥了眼紧闭的内殿门——现下皇后还未出来,主子们未发话,她一个宫女哪敢擅自去冰窖取冰?

  宫女未立刻动弹,只垂首恭谨道:“昭仪娘娘恕罪,皇后娘娘宫中的冰例皆有定数,此刻已按份例摆放。若觉暑热难耐,奴婢可为您调整冰盆位置,或再添些凉茶。”

  瑾昭仪脸色微沉,正要开口,却听珠帘响动,锦姝扶着秋竹的手缓步而出。

  她今日穿了件淡紫色绣缠枝芙蓉的宫装,发间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,端庄中透着清雅。

  “本宫来迟了。”

  锦姝在上首坐下,目光扫过众人,在瑾昭仪面上稍作停留,“方才听见瑾昭仪说热?也是,这天愈发燥了。秋竹,去将本宫那对青玉荷叶盏取来,盛些冰镇酸梅汤给各位妹妹解暑。”

  她语气温和,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。瑾昭仪只得敛了神色,低头谢恩。

  锦姝这才转向婉妃,细细问了她近日饮食起居,又嘱咐太医院需五日一请平安脉,事事周全。

  正说着,外头通传许嫔到了。

  许嫔今日穿着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宫装,腹部已能看出明显隆起。

  她行动间格外小心,由鸣翠稳稳扶着,向皇后及众妃见礼。

  “快免礼,坐吧。”锦姝语气关切,“你有着身子,日后若觉得不适,遣人来告假便是,不必勉强。”

  许嫔柔顺谢恩:“谢娘娘体恤。嫔妾一切安好,不敢失了礼数。”

  江昭容把玩着手中的团扇,似笑非笑地开口:“许嫔妹妹真是知礼。不过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,万事当以皇嗣为重。我瞧着妹妹脸色似乎有些苍白,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?”

  这话问得刁钻,若答是,便暗示瑶光殿伺候不周;若答不是,又显得刻意掩饰。

  许嫔抬眼,目光平静:“劳昭容娘娘挂心,嫔妾只是孕期寻常反应,并无大碍。”她轻轻抚上小腹,唇角漾开一抹温柔浅笑,“太医说,孩子很健康。”

  锦姝适时开口:“既如此,更该好生休养。本宫已吩咐内务府,许嫔份例内的冰供再加两成,务必以舒适为宜。”

  她目光扫过众人,“如今后宫中有婉妃与许嫔两位有孕,乃是皇家之福。各位妹妹当和睦相处,共同为陛下绵延子嗣。”

 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,却也是警告。

  众妃皆起身称是。

  鎏金兽首炉里燃着的百合香漫过雕花窗棂,殿内众人手里还凝着细汗。

  瑾昭仪指尖捻着烟霞水绿色宫装的银线流苏,眼尾扫过座中诸人,最后落在许嫔身上,语气软得像浸了蜜,话里却藏着尖:“不过啊,许嫔这胎怀了三月才说,倒像是把这后宫众人都当外人防着呢。”

  说到这儿,她故意顿了顿,端起茶盏抿了口,余光瞥见锦姝,才继续笑道:“一个个的虽不比皇后尊贵,却也不是什么猛虎野兽,能吞了许嫔这胎不成?说起来,许嫔这般藏着掖着,倒显得皇后……没看住这后宫的动静似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