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圣歌与魔音-《亡界游戏》

  后院里,冰冷的夜风卷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飞过那些姿态诡异的“人偶观众”。

  林默的心,随着那扇被缓缓合上的侧门,一点点沉入谷底。

  他现在面临一个绝境。

  留在下水道,意味着坐以待毙,天知道这地下还藏着多少类似“尸发”的鬼东西。爬出去,则意味着要立刻加入这场已经布置好舞台和观众的“死亡演奏会”。

  唯一的区别是,他是这场演奏会的目标祭品。

  “当——”

  又一声钟鸣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,更加悠扬。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在这片凝固的时光中,激起了一圈圈无形的涟漪。

  紧接着,一段旋律,从教堂破碎的彩绘玻璃窗后,幽幽地飘了出来。

  那是一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、圣洁到令人落泪的合唱。没有歌词,只有最纯粹的、由无数声音完美交织而成的和声。它空灵、庄严、充满了悲悯,仿佛是神明在低语,在抚慰世间一切的苦难与伤痛。

  林默仅仅是听了几个音节,就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。小腿上那由“墨毒”造成的麻痹感,似乎减轻了。后背被隧道摩擦出的伤口,也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疼。连日来紧绷的神经,在这歌声中,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。

 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困倦,席卷了他的大脑。

  【好累啊……】

  【就这样睡过去,也挺好的……】

 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升起,并且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。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,想要推开栅栏,走到院子中央,和那些“人偶”一起,在这圣洁的歌声中,获得永恒的安宁。

  就在他的手即将推开铁栅栏的瞬间,他握在口袋里的“倾听者的指骨”,骤然传来一阵冰锥般的刺痛!

  那股源自死亡的冰冷能量,如同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他脑海中那片由圣歌营造的温暖海洋。

  林默猛地一个激灵,清醒了过来。

  他眼前的世界,瞬间变了模样。

  在他的“灵感”视角中,那段圣洁的旋律,根本不是什么天籁之音,而是一条条由无数哀嚎的嘴脸组成的、半透明的音流。

  它们像有生命的触手,从教堂的窗口探出,轻柔地、贪婪地包裹住院子里的每一个“观众”,从它们的天灵盖中,慢悠悠地抽取着一丝丝黑色的、代表着执念与怨恨的能量。

  而他自己,也正被数条这样的“音流触手”包裹着,它们正试图钻进他的七窍,窃取他的思想,麻痹他的灵魂!

  好险!

  林默惊出一身冷汗。这歌声,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加阴险、更加防不胜防。它不是在杀戮,而是在“超度”——将被选中的目标,超度成一具失去灵魂、任其摆布的傀儡。

  他死死地握住指骨,借助它带来的痛苦和清醒,抵御着圣歌的侵蚀。

  他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

  他必须主动出击,在自己被彻底“净化”之前,找到并摧毁歌声的源头。

  他看准了那个浮肿修士刚刚进出的侧门,那里没有上锁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猛地推开下水道的栅栏,以最快的速度翻了出去,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,然后像一只狸猫,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,朝着那扇侧门冲去。

  整个过程中,那些“人偶观众”和从教堂里蔓延出的“音流触手”,都没有任何反应。

  它们的“程序”似乎已经被设定好,只会对静止的、沉浸在圣歌中的目标产生反应。林默这个高速移动的“异类”,暂时打破了它们的索敌逻辑。

  他成功地闪身进入了侧门。

  门后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,通往教堂的主厅。

  圣歌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,也更加致命。

  林默感觉自己像是顶着惊涛骇浪在行走,每一步都必须耗费巨大的精神力,去对抗那无孔不入的靡靡之音。

  他咬着牙,走到了走廊的尽头。

  眼前,是宏伟而破败的教堂主厅。

  高耸的穹顶上布满裂纹,巨大的彩绘玻璃只剩下残缺的框架,月光混杂着里世界那不祥的暗红色光芒,从破洞中投射进来,在地面上形成斑驳陆离的诡异光斑。

  一排排长椅东倒西歪,堆积着厚厚的尘埃。空气中,弥漫着浓重的、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的焚香味和血腥味。

  而在主厅最深处的祭坛之上,林默终于看到了那“唱诗班”的真面目。

  那根本不是什么合唱团。

  在祭坛的正上方,悬浮着一个由七八具人形生物融合而成的、巨大而扭曲的血肉聚合体。

  它们的身体被强行拉伸、扭曲、缝合在一起,皮肤像一张绷紧的鼓皮,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白色。

  它们没有五官,没有四肢,只有在它们身体的各个部位,裂开了一张张大小不一的、不断翕动的嘴。

  圣洁的歌声,就是从这些丑陋的、遍布全身的嘴里发出来的。

  在这个血肉聚合体的身后,是一架巨大无比的管风琴。

  但那管风琴的金属管道早已锈蚀断裂,取而代之的,是一根根从聚合体身上延伸出来的、如同脊椎骨般扭曲的骨质管道,深深地插入了教堂的墙壁之中,仿佛在汲取着整栋建筑的能量。

  这就是第二个能量节点——唱诗班。一个以教堂为躯壳、以圣歌为武器的活体乐器。

  林默躲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,死死握住指骨,才勉强没有在直面这恐怖景象的瞬间精神崩溃。

  他知道,直接攻击那个聚合体,绝对是徒劳的。馆长的笔记已经说得很清楚,必须找到它的“弱点”。

  弱点在哪?

  林默的目光在主厅内飞速扫视,寻找着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。

  突然,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祭坛旁边的一个小小的布道台上。台上,放着一个布满绿锈的黄铜手摇铃。那是过去神父在仪式中用来提醒信徒的器具。

  一个大胆的计划,在他脑中瞬间成型。

  圣歌的本质是“和谐”,是用完美的和声来构建精神囚笼。如果……用一个不和谐的、刺耳的杂音,打破这种和谐呢?

  就像在一首交响乐的最高潮,突然有人敲响了破锣。

 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。打破了“圣歌”的平衡,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谁也无法预料。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。

  他不再犹豫,顶着越来越强的精神侵蚀,从石柱后闪身而出,用尽全力冲向那个布道台。

  那几十米的距离,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那圣歌抽离身体了。

  终于,他冲到了布道台前,一把抓起了那个冰冷的黄铜手摇铃。

  然后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疯狂地摇动它!

  “叮铃铃铃铃——!!!”

  一阵尖锐、刺耳、毫无美感可言的噪音,瞬间响彻了整个教堂主厅。

  这声音,就像一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地捅进了那“完美和谐”的圣歌之中。

  整个世界,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  圣歌,戛然而止。

  悬浮在祭坛上方的血肉聚合体,停止了歌唱,所有翕动的嘴巴都猛地闭上了。

  死寂。

  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加恐怖的死寂,降临了。

 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
  下一秒。

  血肉聚合体上那成百上千张嘴,再一次,同时张开到了极限。

  但这一次,从里面发出的,不再是圣歌。

  而是一股足以撕裂现实的、高频的、肉眼可见的……音啸!

  “嗡——!!!!!!!”

  魔音。

  如果说圣歌是水刑,那么魔音就是炮烙。它不再针对精神,而是纯粹的、暴力的、毁灭一切的物理冲击波!

  林默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,整个人倒飞了出去,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石柱上,喉头一甜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

  教堂内,所有幸存的玻璃瞬间化为齑粉。坚硬的石柱和墙壁上,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。尘埃和碎石如同暴雨般从穹顶落下。

  “倾听者的指骨”在他口袋里疯狂震动,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冰冷能量,替他抵消了绝大部分针对灵魂的冲击,但那恐怖的物理震荡,却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。

  这就是打破规则的代价!

  然而,在这毁灭一切的魔音之中,林默却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。

  在血肉聚合体正下方的祭坛,那由整块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台面,因为无法承受这股恐怖的共振,“咔嚓”一声,从中间裂开了!

  裂缝之下,不是石头的基座,而是一个正在剧烈搏动的、连接着无数骨质管道和黑色筋络的……巨大肉瘤!

  那肉瘤的大小,堪比一个成年人,它每一次搏动,都与魔音的频率完全同步。

  这,就是“唱诗班”的能量核心!它的心脏!

  找到了!

  林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,只剩下持续的、尖锐的嗡鸣。他每动一下,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一般。

  他必须在自己被震死之前,毁掉那个东西!

  他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柄由凝固的阴影构成的、馆长留下的最后遗物——那把一次性的钥匙。

  “用在最关键的地方……”

  他看着那把钥匙,又看了看那被狂暴音浪封锁的、遥不可及的祭坛。

  他明白了。这把钥匙,要开启的不是一扇物理的“门”,而是开启一条通往生机的“路”!

  他将全部希望,都赌在了这把钥匙上。

  他高高地举起“馆长的遗物”,对准了祭坛的方向,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,向前冲去!

  就在他冲入那片由魔音构成的死亡区域的瞬间,他手中的黑色钥匙,骤然散发出一阵柔和的、如同水波般的阴影。

  阴影向前扩散,形成了一条大约一米宽的、狭长的“绝对静默”的通道!

  在这条通道里,所有毁灭性的音波都被那片深沉的黑暗吸收、中和了。林默感觉自己仿佛从咆哮的海洋,一头扎进了宁静的深海。

  他成功了!

  他沿着这条由钥匙开辟出的“静默之路”,狂奔向祭坛。

  那个血肉聚合体似乎也发现了他这个“异类”,它身上所有的嘴巴都转向了他,发出了更加狂暴的音啸,试图摧毁这条来之不易的通路。

  静默通道在剧烈地晃动,随时都有可能崩溃。

  林默将速度提到了极限,终于在通道彻底消失的前一刻,冲上了祭坛,来到了那颗搏动的肉瘤面前!

  他扔掉了手中的钥匙,那把完成了使命的遗物,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,便化作一缕青烟,消散了。

  他双手握紧了背后的工兵铲,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量,都汇聚在了手臂之上。

  “给!我!死!”

  他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,用铲刃最锋利的一端,狠狠地、深深地,刺入了那颗巨大肉瘤的核心!

  “噗嗤——!”

  工兵铲毫无阻碍地没入其中。

  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  那颗肉瘤的搏动,停滞了。

  下一秒,一声超越了听觉极限的、源自灵魂层面的凄厉尖叫,从血肉聚合体的每一张嘴里爆发出来。

  紧接着,那颗被刺穿的肉瘤,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水袋,猛地炸裂开来!

  无数黑色的、腥臭的粘液,夹杂着碎裂的骨片和筋络,向四面八方喷溅而出。

  悬浮在半空中的血肉聚合体,也在这瞬间失去了所有能量,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轰然坠落,摔在祭坛上,迅速地干瘪、风化,最终化为一堆灰白色的粉末。

  魔音,消失了。

  钟声,也停止了。

  整个世界,终于回归了它本来的、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林默脱力地跪倒在祭坛之上,工兵铲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,发出“当啷”一声脆响,在这空旷的教堂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
  他抬起头,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污物,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  第二个节点……摧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