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晨曦-《亡界游戏》

  嘀嗒…嘀嗒…

  单调而规律的轻响,如同温柔的锚点,将林默从无边的混沌深海中缓缓拖拽上来。

  这声音……是床头柜上电子闹钟的走秒声?

  还是……水滴声?

  冷。

  一种熟悉的、略带潮湿的凉意。

  意识如同沉船的残骸,艰难地浮出意识的海面。

 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略带硬度的触感——是……自己那张旧单人床的弹簧床垫?

  然后是覆盖在身上的、带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……薄棉被?

 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。

 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,才将它们掀开一条缝隙。

  模糊的黑暗。

  视线缓缓聚焦。

  熟悉的、有些斑驳的天花板。

  窗外透进微弱的、灰蓝色的曦光,勾勒出书桌、衣柜的轮廓。

  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,还有一丝……若有若无的、来自窗外的清晨凉气。

  是自己的卧室。

  他回来了,在自己家里。

 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,几乎将他再次冲垮。

  他贪婪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——熟悉的、带着点灰尘味的空气涌入肺部,没有恶臭,没有血腥,没有那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。

  肺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,但这痛楚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落泪的真实感。

  回来了……真的回来了……从那个污秽、扭曲、充满死亡的地狱……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
 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。

  “嘶——!”

  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、熟悉的剧痛!

  他猛地扭头看向左臂——依旧被白色的石膏夹板牢牢固定着!

  但……不一样了!

  石膏表面不再是布满焦黑腐蚀痕迹的破败模样,而是干净、洁白、完好无损!

  只有石膏内部,靠近肩关节的位置,传来一阵阵熟悉的、源自内部的、如同骨头被碾磨般的钝痛——那是被管理员尸骸捏碎骨裂的旧伤,并未因副本结束而消失。

  现实世界的物理伤害,依然存在。

 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,颤抖着用右手掀开衣服下摆。

  皮肤上,那片曾经如同烙印般深紫、散发着不祥寒意的淤青……消失了!

  只剩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、淡淡的浅紫色印记,像是不小心撞到桌角的普通瘀伤,按上去只有轻微的酸痛感。

  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焚烧般的剧痛,彻底无影无踪。

  净化之光,似乎真的驱散了那来自异空间的诅咒。

  不是梦……那一切……都不是梦!

  管理员黑洞洞的眼窝、油污蠕动的粘稠躯体、倾听者之家那无声的声波冲击、暗渠污水的窒息感、污秽漩涡撕裂灵魂的尖啸、空间崩塌的末日景象、陈婉消散时那死寂的空白……

  所有画面如同高速播放的恐怖片,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,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战栗,带着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,远比任何梦境都更加真实、更加残酷。

  他挣扎着坐起身,目光如同探照灯般,急切地、带着一丝疯狂地扫视着熟悉的卧室!

  书桌、椅子、衣柜、散落的几本书、关机的电脑……一切都和他“离开”前一模一样。

  窗外,天色蒙蒙亮,城市还未完全苏醒,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车辆驶过的声音。

  一切正常得近乎虚幻。

  证据……我需要证据……证明那不是幻觉……证明我不是疯了……

  他的右手,一直紧握着。

  从昏迷,到苏醒,一直死死地攥着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、发白,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形血痕。

  他缓缓地、颤抖地抬起右手。

  摊开手掌。

  一枚冰冷、沉重、带着铁锈腥气的物体,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。

  它大约半个巴掌大小,形状是略显粗糙的方形。

  材质是厚重的黄铜,但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不均匀的暗红色锈迹,掩盖了大部分原本的金属光泽。

  锈迹中,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、扭曲的线条刻痕,似乎曾经构成过一个复杂的罗盘图案,但现在已被锈蚀和污垢覆盖得难以辨认。

  最刺眼的是铁牌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,仿佛一件勉强粘合起来的古物,随时会碎裂开来。

  边缘处,几缕暗红色的、粘稠的、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,如同丑陋的伤疤,紧紧附着在冰冷的金属和锈迹之上。

  那血渍的颜色,与他手心的掐痕如此相似。

 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
 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。心脏狂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如同擂鼓。

  他死死地盯着这枚铁牌。

  指尖传来那无比真实的、粗糙冰冷的触感。

  鼻尖甚至能嗅到铁锈的腥气混合着极其微弱、却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……污水的恶臭和……某种怨念的冰冷余烬。这不是幻觉能模拟的细节。

  它沉甸甸的分量,压在他的掌心,也压在他的心上。

  不是幻觉,也不是梦。

  他回来了。

  带着那场噩梦的凭证。

  带着午夜公寓崩塌后残留的……不祥之物。

  这枚铁牌,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锚点,是那场恐怖经历的冰冷墓碑。

 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巨响。

  恐惧、疲惫、劫后余生的庆幸、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沉甸甸的、仿佛背负了整个公寓怨念的宿命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

  他握着的不仅仅是一块铁牌,而是一份来自深渊的邀请函,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烙印。

  他挣扎着下床,左臂的剧痛让他步履蹒跚。

  他走到书桌前,拿起桌上的手机。

  屏幕亮起,显示时间:清晨 5:47 。

  日期……距离他进入副本的那个午夜,只过去了不到六个小时!

  他点开那个诡异的APP。

  屏幕亮起,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的脸。

  【管理员罗盘(已绑定)】

  【状态:离线(核心物品已回收)】

  【警告:检测到核心物品严重受损(完整度:32%),功能受限。】

  【警告:检测到异常空间残留物(午夜公寓)信号已消失。】

  【提示:核心物品修复需特殊材料。请等待下一次任务指引。】

  APP下方,那个代表“午夜公寓”的、如同污秽漩涡般的图标,已经变成了黯淡的灰色,上面打着一个猩红的叉号。

  他回来了。APP确认了这一切。那个地狱般的公寓,消失了。

  他放下手机,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铁牌。

  冰冷的触感是如此真实,他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一角。

  窗外,天色已经蒙蒙亮。淡青色的晨曦涂抹着对面楼房的轮廓,天空是干净的鱼肚白。

  早起鸟儿的啁啾声隐约传来,楼下传来环卫工人清扫街道的沙沙声。

  城市正在苏醒,带着人间特有的、略显嘈杂的生机。

  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
  阳光即将普照。

  但他掌心的铁牌,却冰冷刺骨,如同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。

  他缓缓握紧了铁牌,冰冷的棱角刺痛掌心。窗外的晨光温柔,却无法驱散他眼底深处那团由铁牌带来的、冰冷的阴影。

  他回来了,从亡者列车的铁轨,到午夜公寓的深渊。

  他活了下来。

  但代价是什么?

  他握着的,是生存的证明,也是通往下一个未知地狱的门票。

  “亡界游戏”远未结束,它只是以一种更冰冷、更沉重的方式,暂时沉寂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