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8章 不速之“帖”-《欢迎光临,怨灵先生》

  便利店再次迎来了平静。

  那种平静是真实的,几乎可以触摸到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,在擦得发亮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,随着时间推移,那些光斑也在地板上缓缓移动,如同日晷上的影子,记录着时光的流逝。货架上的商品整齐排列,各种颜色的包装在光线中呈现出柔和的质感。塑料袋在空调的微风中轻轻摆动,发出细微的、几不可闻的沙沙声,像是某种安眠的节奏。

  阿明站在收银台后,正认真地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管——那是他每天下午的固定工作。他先是用专用的清洁布蘸上食品级清洁剂,仔细擦拭每一寸金属表面,特别是那些容易积存奶渍的缝隙。然后用干布擦去残留的水渍,最后用一块鹿皮布抛光,直到整个蒸汽管在灯光下反射出均匀的光泽。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,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。对他而言,这台咖啡机不仅仅是机器,更是他与顾客建立联系的桥梁——一杯完美的拿铁或卡布奇诺,能让人在疲惫的午后获得片刻慰藉。

  阿明今年二十四岁,在这家便利店工作已经三年了。他并不知道这家店的地下室藏着什么秘密,也不知道林寻三人的真正身份。在他看来,林寻是沉默寡言但可靠的店长,苏晴晴是温柔细心的常客兼朋友,库奥特里则是偶尔来帮忙的、力气很大的搬运工。他只知道这家店的待遇不错,工作时间灵活,而且总有一种让他安心的氛围——就像无论外面世界多么喧嚣,只要走进这家店,就能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宁静。

  地下室里的气氛也回归了日常的节奏。林寻坐在电脑前,整理着上午委托的详细记录。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,屏幕上的文档逐渐被文字填满。他不仅记录事件经过,还会附上自己的分析和反思,这是他从大学时期就养成的习惯。文档的格式很规整,有标题、时间线、关键节点、能量读数、处理方案、结果评估和后续建议几个部分。在“反思”一栏里,他写道:

  > “本次委托的特殊性在于,核心矛盾并非超自然存在本身,而是生者的心理创伤。启示:今后处理类似案件时,应优先评估事件对生者的心理影响,而非单纯考虑超自然层面的‘解决’。‘渡心’的重要性不亚于‘渡人’,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更为关键。”

  他停下手,看着屏幕上这行字,陷入了短暂的沉思。窗外传来远处施工的声音,沉闷而有节奏,像是城市的心跳。

  苏晴晴在书架前翻阅一本关于近代民间信仰的典籍。那是一本线装书,纸张已经泛黄,边缘有些破损,但保存得还算完好。书名为《江南民间信仰考略》,出版于民国十七年。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,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竖排的繁体字。她在寻找关于“信息残留体”的相关记载——这是一种相对罕见的灵体现象,通常出现在突然死亡、有强烈未了心愿的个体身上。他们的意识已经消散,但某种强烈的执念会依附在随身物品上,形成类似录音或录像的“信息包”。

 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:“信息残留体与常规灵体的区别:1. 不具备自主意识;2. 无法交流;3. 通常只包含单一信息或情感片段;4. 能量结构极其脆弱,一旦信息被接收或载体被破坏,便会自然消散;5. 成因与临终前的精神状态直接相关,通常伴随强烈的愧疚、爱意、悔恨或执念。”

  写到这里,她停顿了一下,想起了孙浩母亲听到那段语音时的表情。那种从绝望到释然的转变,让她再次确认了这份工作的意义——不仅仅是处理超自然现象,更是连接生死、弥合遗憾。

  库奥特里则在角落的茶台前沏茶。茶台是一块老榆木板,表面已经被磨得温润光滑。上面摆放着一套简朴的茶具:一把紫砂壶,四个白瓷茶杯,一个茶海,一个茶滤,还有一个竹子做的茶则和茶针。他烧开一壶水,待水温降到约九十度时,将水缓缓注入紫砂壶中——那是他珍藏的普洱茶,已经存放了十二年。热水冲入壶内,深褐色的茶叶迅速舒展开来,释放出陈香。他盖上壶盖,等待三十秒,然后将茶汤倒入茶海,再分入三个茶杯。

  整个过程缓慢、安静,带着一种禅意。对库奥特里而言,沏茶不仅是饮茶的前奏,更是一种冥想的方式。在滚烫的水、舒展的茶叶、氤氲的香气中,他能让忙碌了一天的大脑平静下来,重新整理思绪。他是团队中最年长的一位,经历过更多,也失去过更多。这份工作对他而言,既是一种使命,也是一种救赎。

  “茶好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。

  林寻和苏晴晴停下手中的工作,走到茶台边坐下。三人围坐在一起,各自端起一杯茶。茶汤呈深琥珀色,在白色茶杯中显得格外清澈。香气沉稳而复杂,有陈香,有木香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。

  他们小口啜饮着茶,谁都没有说话。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——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,用一杯茶的时间,让身心都放松下来。窗外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,从明亮的白昼光转为温暖的黄昏光。

  他们都知道这平静是暂时的——在这座城市里,在生与死的交界处,平静永远只是暴风雨之间的短暂间隙。这座城市有八百多万人口,每一天都有人出生,有人死亡,有人相爱,有人别离。而在这些寻常的生命轨迹之外,还存在着另一个层面:未了的执念,滞留的灵魂,扭曲的能量场,还有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规则和存在。

  他们就像这座城市暗面里的清道夫,处理着那些普通机构无法处理、甚至无法察觉的问题。有时是帮助迷路的灵魂找到归途,有时是净化被污染的能量场,有时是阻止某些危险的超自然现象蔓延。没有奖章,没有掌声,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。唯一的回报,是系统给予的“功德点”——那既是一种衡量,也是一种资源,可以用来强化自身能力,兑换特殊物品,或者解锁更深层的知识。

  但即便如此,他们依然珍惜这样的平静时刻,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每一滴水。因为每一次委托,都是一次对心理的考验,一次对能力的挑战,一次在危险边缘的行走。那些残留的悲伤、愤怒、绝望,会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他们的内心,就像墨水渗入白纸。如果没有这样的平静时刻来清洗和恢复,他们自己也可能被那些黑暗吞噬。

  时间缓缓流淌,窗外天色由明转暗。西边的天空从橘红色渐变为深紫色,最后沉入墨蓝。街灯一盏盏亮起,先是主干道上的高架路灯,然后是支路上的矮路灯,最后是居民楼里的零星灯火。城市的夜晚有自己的光语法,冷暖交织,明暗错落。

  便利店的门铃偶尔响起,叮咚一声,清脆而短暂。夜班司机推门进来,脸上带着长途驾驶后的疲惫,买一包烟,顺便要一杯热咖啡。放学回家的中学生三五成群地进来,书包随意地甩在背后,买饮料和零食,叽叽喳喳讨论着学校的趣事。加班归来的白领穿着衬衫西裤,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,买一份便当或饭团,匆匆付了钱,又匆匆离开。

  每一个走进来的人,脸上都带着各自生活的痕迹——疲惫的、匆忙的、平静的、忧虑的、快乐的。他们买完需要的东西,又匆匆离开,融进城市的夜色里,成为庞大都市机器中一个微小的齿轮。他们不知道这家便利店的特殊,不知道地下室里的秘密,不知道就在他们挑选饮料或零食的时候,楼上或楼下可能正在进行着某种超乎想象的工作。

  阿明换班离开了,临走前仔细检查了所有的货架,补充了缺少的商品,清洁了收银台,关闭了不需要的设备。“明天见,林哥。”他朝林寻挥挥手,推门出去,骑上他的电动车,消失在夜色中。

  接替他的是夜班店员小赵——一个话不多但做事认真的年轻人。小赵今年二十二岁,正在读夜校,白天上班,晚上学习。他不太爱说话,但做事很靠谱,账目清晰,货架整齐,对顾客礼貌但保持距离。林寻很欣赏他这一点:专业、可靠、不窥探不该知道的事情。

  小赵接班后,林寻三人也陆续上楼,在便利店里随意吃了些速食作为晚餐。林寻选了一个金枪鱼三明治和一盒牛奶,苏晴晴要了一杯速溶奶茶和一个菠萝包,库奥特里则简单地吃了两个饭团和一瓶矿泉水。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窗外街道上逐渐稀疏的车流。

  街对面是一家已经关门的五金店,卷帘门上涂满了各种涂鸦。再往右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房,绿色的十字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。偶尔有出租车驶过,黄色的车顶灯在黑暗中划出流动的光线。

  “明天去城西,”林寻咬了一口三明治,一边咀嚼一边说,“李主任下午又发信息了,说那位老人这几天情绪稳定了很多,不再说听到歌声了,但邻居还是担心。说他这几天在整理妻子的遗物,一件件拿出来擦拭、摆放,像是在准备什么。”

  苏晴晴搅拌着杯中的速溶奶茶,看着奶茶粉在热水中慢慢溶解,形成漩涡:“如果能自然过渡最好。有时候,生者需要的不是我们‘解决’什么,而是有人见证他们的告别。就像孙浩的母亲,她需要的是听到儿子的道歉,而不是我们告诉她‘你儿子不恨你’。”

  她顿了顿,继续说:“那位老人整理遗物的过程,可能就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妻子告别。我们如果强行介入,用术法‘净化’什么,反而可能打断这个过程。”

  库奥特里喝了一大口矿泉水,喉结上下滚动:“见证,这个词用得好。就像葬礼上需要亲友在场一样,有些告别也需要有‘外人’在场,才能显得正式,才能被内心真正承认。我们明天过去,可能什么都不用做,只是在那里,让他知道有人看到了,有人理解了,这就够了。”

  林寻点点头:“那就这样定。明天上午十点过去,带点水果,就说是社区志愿者看望独居老人。观察一下情况,如果确实只是正常的告别过程,我们就只在必要时提供一些心理支持。”

  他们就这样随意聊着,话题从工作延伸到生活,又从生活绕回工作。苏晴晴说起她最近在读的一本关于哀伤心理学的书,林寻分享了他对系统中几个新功能的研究,库奥特里则讲起了他年轻时遇到的一个类似案例——一个老兵每年都在战友牺牲的纪念日去墓园,直到某一年他终于可以平静地献花,然后离开,再也没有回去。

  “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,”库奥特里说,眼神有些悠远,“有些伤口不是用来愈合的,而是用来共存的。时间不会治愈一切,但它会让你学会带着伤痛继续生活。”

  这是他们这个小团队的常态——在紧张的任务间隙,寻找这样平凡的时刻,提醒自己依然活在人间。他们讨论生死,但也会讨论哪家餐厅的菜好吃,哪部电影值得看,天气变化,物价涨跌。这种平凡感是一种锚,让他们不至于在超自然的世界里迷失自己。

  晚餐结束后,小赵已经在前台整理货单。林寻走过去,简单交代了几句夜班的注意事项,然后三人回到地下室,继续各自的工作。林寻检查了明天要带的装备,苏晴晴整理了她的笔记,库奥特里则开始准备一些可能用到的符咒和草药。

 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一点。便利店已经打烊,卷帘门拉下了一半,只留下员工通道的小门还开着——这是为了小赵下班时方便。小赵通常在十一点半离开,走前会锁好小门,拉下整个卷帘门。

  今晚也不例外。十一点二十五分,小赵完成了最后的清洁工作,关闭了大部分的灯,只留下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和收银台的一盏小夜灯。“林哥,我走了。”他朝地下室的方向喊了一声。

  “路上小心。”林寻的声音从下面传来。

  小赵推门离开,从外面用钥匙锁好了小门。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渐行渐远,最后完全消失。

  店里彻底安静下来。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鸣,和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嘶嘶声。半开的卷帘门下,可以看见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,路灯投下惨白的光,几只飞蛾在灯下盘旋。

  地下室里的三人也准备休息了。林寻关闭了电脑,苏晴晴合上了笔记本,库奥特里整理好了茶具。他们各自洗漱,换上舒适的衣物,准备在简易床铺上度过这个夜晚。通常他们中会留一个人值夜,但今晚大家都很疲惫,决定都好好休息——便利店的结界很安全,很少有问题能突破进来。

  然而,这种平静,在当晚子时,被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打破了。

  子时,夜最深的时候。古老的时间划分中,这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,也是阴阳交替的节点。现代人已经很少注意这个时辰,但对某些存在而言,这个时间点有着特殊的意义。

  林寻刚刚进入浅睡眠状态,他的大脑还在处理白天的信息碎片——孙浩母亲的表情、系统的功德点增加、明天要去见的那位老人……这些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他意识中闪过。

  然后,他听到了声音。

  “叮铃——”

  这一次,门上的风铃,是真的响了。

  林寻瞬间睁开眼睛。他的睡眠很浅,这是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——任何异常响动都能立刻唤醒他。他躺在床铺上没动,只是睁着眼,仔细倾听。

 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轻响——今晚几乎没有风。也不是有人路过带起的晃动——卷帘门只开了不到半米的高度,成年人不可能不弯腰就通过,如果真的有人试图进来,会有更明显的声响。

  而是清晰的、有节奏的、仿佛被人故意摇动的声音。三声,停顿,又是三声,如同某种古老的暗号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停顿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清脆的铃声,在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突兀,甚至有些刺耳。那声音不大,但在绝对的安静中,每个音符都像针一样扎进耳膜。

  林寻猛地坐起来。几乎同时,他听到了对面床铺苏晴晴起身的声音,和角落里库奥特里粗重的呼吸声。

  三人瞬间戒备起来。

  林寻的系统面板立刻在视野中弹出,淡蓝色的界面疯狂刷新着数据流,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的能量波动。数据像瀑布一样滚过:

  - 空间稳定性:99.7%(正常)

  - 环境能量背景值:23拉克尔/立方米(正常夜间范围)

  - 生命体征检测:店内3个,店外0个(正常)

  - 结界完整性:100%(正常)

  苏晴晴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——那里挂着她那盏渡人者之灯。她没有立刻点亮它,而是先感知周围的情况。她的直觉告诉她,这不是普通的来访者,甚至可能不是“来访者”这个层面的存在。

  库奥特里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地下室入口处,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墙,挡住了通往楼上的通道。他的肌肉紧绷,呼吸放缓,进入了战斗预备状态。他的经验告诉他,能绕过所有预警直接进入店内的,绝不是等闲之辈。

  但,自动门并没有打开。林寻的系统连接着店内的监控,屏幕分割画面显示着各个角度的实时影像——门口空无一人,街道上空无一人,店内的摄像头也只拍到了静止的货架和收银台。

  透过半开的卷帘门下缘,可以看到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。一只流浪猫快速跑过,消失在阴影里,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。

  店里,也没有出现任何“客人”的身影。没有脚步声,没有呼吸声,没有衣服摩擦的声音。

  只有风铃还在响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停顿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那节奏精确得可怕,每一次摇晃的力度、间隔的时间,都完全一致,像是机械发出的声音,而非自然的风。

  林寻的系统界面突然转为刺目的红色,警告标志疯狂闪烁:

  **警告:检测到未知高阶能量入侵!**

  **入侵方式:空间折叠。检测到四维空间结构局部扭曲,扭曲点坐标:收银台上方1.7米处。**

  **能量特征:无法识别。能量频谱超出标准数据库范围,类比匹配失败。**

  **威胁等级:……无法判定!**

  红色的文字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,伴随着尖锐但只有林寻能听到的警报声。

  “无法判定?”林寻心头一沉。

  系统的威胁等级判定体系是从E到S,分别对应“无害”“低威胁”“中等威胁”“高威胁”“严重威胁”“灾难级威胁”。再往上还有“灾厄级”“灭世级”等分类,但那只是理论上的分级,林寻从未实际遇到过。

  而“无法判定”这种情况,他只见过两次——一次是在面对千年古墓中的封印物时,那件物品的能量结构完全不符合已知的任何体系;一次是在某次跨维度能量泄漏事件中,泄露出来的能量本质上不属于这个宇宙的物理法则。

  这代表着,对方的能量层级或存在方式,超出了他目前系统的理解范畴,甚至可能触及了某些根本性的规则。不是“强大”那么简单,而是“不同”——本质上的不同。

  “楼上,”林寻压低声音说,“收银台上方,空间扭曲。”

  苏晴晴的渡人者之灯已经亮起。她没有点燃灯芯,而是让灯内的能量自然流动,散发出温暖的黄光。那光芒像水一样在地下室流淌,驱散了阴影,照亮了每一寸空间。但那光芒在触及楼梯口时,竟然显得有些“收缩”,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着,无法完全展开。

  这不是畏惧,更像是……层级压制。就像小火把在大探照灯面前,虽然都是光,但强度和性质完全不同。

  库奥特里做了个手势,示意他在前面。他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移动,悄无声息地登上楼梯,每一步都落在最不会发出声音的位置。林寻紧随其后,系统的扫描全开,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能量变化。苏晴晴殿后,渡人者之灯的光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,覆盖在三人周围,提供基本的防护。

  他们来到便利店的主层。

  店里的景象和监控显示的一样——空无一人。货架整齐,地面干净,收银台上放着小赵留下的交接单。半开的卷帘门外,街道寂静无声。

  但风铃还在响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停顿。

  叮铃,叮铃,叮铃。

  声音来自门口,但那里什么都没有。风铃自己在晃动,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摇晃它。

  然后,就在他们眼前,发生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
  不是从门的方向,不是从窗户,不是从任何物理意义上的入口。

  而是在收银台上方的空气中,突然出现了一点“褶皱”。

  那景象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。就像平静水面上荡开的一圈涟漪,但涟漪的中心不是水面,而是空间本身。空气变得像液体一样可见,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波纹。波纹的中心点开始扭曲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另一个维度挤进来。

  褶皱迅速扩大,形成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圆形区域。区域内的景象完全扭曲变形——货架在区域内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,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,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被拉长成螺旋状。一切都变成了抽象的画,失去了原本的物理意义,只剩下颜色和形状的混乱组合。

  然后,一张卡片从那扭曲的空间中“浮现”出来。

  通体漆黑,边缘烫金。

  它不是飞出来,不是掉出来,而是如同从另一个维度“渗透”到这个世界。先是一个角出现,然后是整张卡片慢慢从虚空中“生长”出来,过程缓慢而稳定,无视了重力,无视了空气阻力,就这么凭空地、径直地朝着收银台落下。

  轻飘飘的。

  卡片在空中缓缓旋转,边缘的烫金纹路在灯光下反射出暗沉的光泽。它下落的速度很慢,慢到可以看清每一个细节——卡片的厚度大约两毫米,表面光滑如镜,没有任何指纹或划痕,崭新得像是刚刚铸造出来。

  但在三人眼中,那张卡片落下的轨迹,却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。它不仅仅是一张卡片,更像是一个宣告,一个判决,一种无法抗拒的存在的象征。

  “啪。”

  一声轻响。

  卡片落在了收银台的木质台面上。声音很轻,但在绝对的寂静中,却清晰得让人心悸。

  就在卡片接触台面的瞬间,空间褶皱消失了。扭曲的区域恢复正常,货架重新变得笔直,墙壁恢复平整,日光灯管也变回笔直的长条。一切都恢复原状,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景象从未发生。

  只有那张黑色的卡片,静静地躺在收银台上,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。

  林寻的系统仍在疯狂报警,但新增的数据显示能量波动已经平息。空间稳定性恢复到了99.9%,环境能量背景值回落到正常范围。就像一场暴风雨突然来临,又突然停止,只留下一片狼藉——虽然这里并没有实际的狼藉,只有一张卡片。

  苏晴晴的渡人者之灯光芒稳定了一些,但仍然没有完全展开。她小心翼翼地靠近,灯光照在卡片上。

  然后她看到了奇怪的现象:那漆黑的卡面,竟然没有反射出任何光芒。灯光照上去,就像被黑洞吸收了一样,没有任何反光,也没有影子。只有边缘的烫金纹路,在灯光下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微光,那些纹路复杂而精致,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,又像是装饰性的花纹。

  没有阴气,没有妖气,更没有怨气。甚至没有任何“恶意”的感觉——如果有恶意,反而好办些,至少知道来者是敌。恶意是一种情绪,情绪就有波动,有破绽,有对抗的可能。

  但这张卡片上,只散发着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、冰冷而威严的“秩序感”。就像法庭上的法官锤,敲下时没有愤怒,没有偏见,只有对规则的执行;就像刑场上的断头台,落下时没有仇恨,没有快意,只有对判决的实施;就像数学公式,冰冷、精确、不容置疑。

  它不代表个人,不代表情感,只代表某种绝对的规则和律法。

  苏晴晴停在距离收银台两米远的地方,眯起眼睛仔细观察。她没有伸手去碰——直觉告诉她,这张卡片不能轻易触碰。它可能不是陷阱,但触碰它可能意味着接受某种“邀请”或“承认”,在完全了解情况之前,最好保持距离。

  卡片是某种不知名的金属材质,在灯光下呈现出哑光的黑色。厚度均匀,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如镜,没有任何毛刺或瑕疵。正面没有任何装饰性的图案,没有花纹,没有徽章,没有象征性的符号。

  只有在卡片正中央,用古篆体,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:

  **玄律阁**

  这三个字写得极有气势,笔画苍劲有力,转折处如刀削斧劈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即使不懂书法的人,也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透出的力量——那不是暴力的力量,而是权威的力量,规则的力量,秩序的力量。

  而在三个大字的下方,还有一行小字,同样是古篆,但字形更加工整,像是正式的公文书写:

  **月季庄园之事,阁下手段非凡,惊扰阴阳。为免误会,特邀三位于明日子时,城东古观一叙。望勿推辞。**

  十二个字,简洁明了。

  没有落款,没有印章,没有任何联系方式。没有“敬请光临”的客气,没有“务必到场”的威胁,甚至没有“恭候”之类的客套话。

  但字里行间,那股不容置疑的、居高临下的意味,扑面而来。这不是商量,不是请求,甚至不是命令——而是一种“通知”。就像法庭传票送到被告手中,不需要解释,不需要讨价还价,只需要按照上面写的时间地点出现。不去的后果,不言而喻。

  这不是委托,不是求助。

  这是一张“传票”。

  苏晴晴盯着那行字,特别是“月季庄园之事”六个字,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月季庄园是他们一周前处理的委托,一个困在时间循环中的百年庄园,里面囚禁着数十个无法解脱的灵魂。他们打破了时间囚笼,解救了那些灵魂,但也确实“惊扰阴阳”——他们干预了一段本已固定的因果,改变了一些本应永远循环的命运。

  当时林寻就提醒过,这种大规模干预时空的行为,可能会引起“上面”的注意。但他们没想到,“上面”会来得这么快,而且是以这种方式。

 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空调还在运转,但吹出的风感觉不到温度。灯光依旧明亮,但照在卡片上的部分似乎被吞噬了,形成一小片诡异的黑暗区域。

  林寻的系统仍在运行,尝试分析卡片的更多信息。库奥特里站在门口,盯着那张卡片,巨大的拳头缓缓握紧。苏晴晴的渡人者之灯光芒稳定地照耀着,与卡片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。

  夜还深。子时刚过,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。

  而明天子时,城东古观,一场未知的会面正在等待着他们。

  这张黑色卡片静静地躺在收银台上,像一个沉默的宣判,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,一个来自未知秩序的召唤。

  便利店再次陷入了寂静,但这一次的寂静,与之前的平静完全不同。这是一种沉重的、充满未知的寂静,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,让人呼吸困难,心跳加速。

  他们知道,今晚无人能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