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枷锁之盟(八)-《北宋第一女相》

  夜已深,窗外万籁俱寂,唯余秋风掠过庭树叶梢的沙沙声。

  包拯房内,烛火摇曳,将包拯与八贤王对坐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明明灭灭。

  包拯提起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的铜壶,缓缓将热水注入紫砂壶中,白汽氤氲,茶香四溢。

  他动作沉稳,不疾不徐,仿佛这只是无数个寻常夜晚中的一次寻常手谈。

  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,却让跳跃的烛光都显得凝重。

  “王爷,”包拯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至八贤王面前,语气平稳无波,“可知安安为何执意随行,深入此等险境?”

  八贤王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,下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沿,目光落在荡漾的茶汤里,避开了包拯那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。

  “包大人……”他苦笑一声,“你我相交多年,何必……明知故问。”

  包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,继续不动声色地投下巨石。

  “陛下日前密召包拯入宫,交付重任——彻查可能流落民间的疑似先皇血脉。”

  他刻意加重了“疑似”二字,身体微微前倾,烛光在他眼中跳动:

  “王爷,事到如今,您……还打算瞒到几时?”

  “哐当”一声轻响,八贤王手中的茶盏终于脱手。

  他闭上双眼,眉宇间刻满了疲惫与挣扎。

  良久,他发出一声极沉的长叹。

  “包拯啊包拯……你查的此事,关乎的不仅是血脉,更是一段宫闱丑闻与一个年轻人被篡改的命运……”

  他睁开眼,目光浑浊,陷入了遥远的回忆。

  “当年,后宫刘太后势大,凡有孕妃嫔多遭不测。

  郑氏初入宫便蒙圣恩,不久即有孕。

  她惊惧万分,求助之人,正是时任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上官敬。”

  包拯目光微动:

  “上官敬?与展护卫同职的那位江湖出身的上官护卫?”

  “不错,上官敬曾救过本王性命,本王向先皇举荐了他。

  他为人正直,武艺高强,常驻后宫护卫……

  或许,正是血气方刚,与同样年轻惶恐的郑氏……日久生情。”

  八贤王语气艰涩:

  “关键在于,先皇那时并未临幸郑氏,她却宣称有孕。

  本王当时便疑心,她腹中骨肉,恐非龙种,而是上官敬之后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郑氏诞下一子后,怕遭毒手,更怕血脉秘密暴露,恳求上官敬将孩子带出宫。

  上官敬束手无策,前来求助于本王,本王……默许了此事。

  上官敬留给郑氏一枚上官家的祖传玉佩,作为他日母子相认之信物。

  而郑氏,则在孩子被带走后,委托本王,待风平浪静后,将此玉佩归还其父上官敬,意图断了这孽缘念想,也让那孩子以纯粹的身份长大。”

  包拯立刻抓住了关键:

  “所以,那个被带出宫的孩子,就是如今的上官无咎?他并非皇子,而是郑太妃与上官敬之子?”

  “确实如此!然而麻烦就此而来,陛下不知从何处听得‘先皇血脉可能流落民间’的风声,召本王入宫,几番追问。

  君心难测,本王……不敢妄言孩子绝非皇家血脉,那将坐实郑太妃欺君与上官敬秽乱后宫之死罪!

  万般无奈之下,本王只能将当年上官敬带走了孩子、郑太妃托付玉佩之事和盘托出,唯独隐去了对孩子血统的确切怀疑。

  陛下仁孝,关乎先皇子嗣,自然高度重视,这才命你密查。”

  “那慕容世家与这婚约……”

  “这便是慕容家的毒计!”

  八贤王语气陡然转冷:

  “他们不知从何处探知了这桩秘辛,虽不知细节,但确信上官无咎身份特殊,可能与皇家有关,于是便用一纸婚约,将上官无咎与慕容紫芸捆绑。

  其目的,便是要通过控制这位‘疑似皇子’,一旦其身份得到‘确认’,他们慕容家便是从龙之功,外戚之尊,足以染指朝堂,权倾天下!”

  “那枚玉佩……”

  “原本的武林盟主南宫权及其继承人相继离世,南宫世家没落,江湖陷入纷争。

  不知从何时起,江湖便流传开一个说法:上官世家那枚蕴藏着一段宫闱秘辛的玉佩,成了号令群雄的信物。

  规则粗蛮却有效——谁得到玉佩,并能凭实力守住它,谁便是新的武林盟主。

  慕容家如此执着于找到上官无咎并拿到玉佩,便是要人、物两得,既掌控‘皇子’,又握有盟主权柄,黑白两道,皆入其彀中!”

  包拯眼中锐光一闪,所有线索彻底贯通:

  “所以,上官无咎是上官敬与郑太妃之子,慕容家想利用他‘疑似皇子’的身份谋朝,同时夺取他手中的玉佩篡取江湖。

  而王爷您手中的这枚,便是当年郑太妃委托您归还上官敬的那一枚,是上官无咎身世的铁证,也是如今所有风暴的中心。”

  八贤王沉重地点头,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却重若千钧的玉佩,置于桌上。

  烛光下,玉佩流转着幽微的光泽,仿佛映照着上一代人的错误与这一代人的挣扎。

  “本王只想保全故人之子,完成旧日承诺,却不想……竟将他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之上。”

  清晨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,洒在院落里。

  展昭立于庭中,正习惯性地擦拭着巨阙剑,剑身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。

  忽然,天空传来扑翼之声,一只训练有素的灰鸽落下,精准地停在他的臂鞲上。

  他解下鸽腿上的细小竹管,倒出卷得紧紧的字条。

  随着目光扫过纸面,他冷峻的眉宇渐渐蹙起,握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
  他转身,快步走向已聚集在院中的包拯、八贤王、晏安与公孙策。

  “大人,王爷。”

  展昭的声音依旧沉稳,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
  “属下刚接到江湖友人‘飞鹰’李逍的传书。他已查明邀月山庄确切位置,位于距此七十里外的黑风岭”

  公孙策接过纸条细看,眉头微皱:

  “黑风岭地势险峻,易守难攻……信中还提及,庄主上官敬近日广发英雄帖,似欲商议推举新武林盟主之事?”

  他抬眼看向展昭,目光带着几分凝重。

  展昭颔首:

  “不错,李逍在信中特意强调此事,并说……如今江湖传闻,那枚作为盟主信物的玉佩,已然现世,就在我等手中。”

  晏安眸光一闪,立刻捕捉到了关键。

  “消息传得如此之快?我们昨日才击退慕容家的人,今日这远在千里之外的‘飞鹰’,不仅知道了我们的位置,还精准点出了玉佩在我们手中?”

  她看向展昭,语气平和透着几丝审慎:

  “展护卫,这位李逍,与你交情如何?”

  展昭迎上她的目光,语气笃定:

  “过命的交情。 三年前在江南,我与他一同追剿‘太湖三蛟’,他曾为我挡过一刀。我信他。”

  “过命的交情……”

  晏安轻声重复,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般的了然。

  “正因如此,他的话才更具说服力,更能引我们入局,不是吗?”

  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精准地切入要害:

  “展护卫,在足够的利益,比如武林盟主之位的诱惑面前,过往的恩义,或许……并非如你我想象的那般坚固。”

  展昭沉默地站在那里,没有反驳,握着巨阙剑柄的手指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 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,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被信任从背后刺伤的痛楚与冰寒。

  这是他仗剑江湖多年,未曾料想的一课——最锋利的刀刃,往往来自最不设防的身后。

  公孙策将纸条置于石桌上,沉声道:

  “无论消息真假,黑风岭之行已不可避免。但我们须做好万全准备,此去,恐非赴约,而是……赴宴,一场鸿门宴。”

  八贤王看向展昭,见他虽面色微白,但眼神已迅速沉淀为一片冷肃的坚毅,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动摇已被强行压下,转化为更深的警惕。

  “既已知道是陷阱,便更要去。”

  展昭开口,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,甚至比平时更添几分寒意:

  “不仅要破局,还要看看,这幕后之人,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。”

  有些信任一旦出现裂痕,整个江湖的面目,似乎都变得模糊而狰狞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