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 冰层下的暗流-《铁血铸魂》

  油灯的火苗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。陈锐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,从代表狼牙山的等高线画出去,画到山脚,画过被烧毁的赵家庄,画向十五里外那个标注着“刘家洼”的黑点——伪军吴队长所在据点。

  “这里是刘家洼据点。”陈锐的指尖在点上敲了敲,“吴队长被监视,进出都要搜查。硬救,等于送死。”

  李水根蹲在对面,用树枝在地上划着:“内线说,那个日本书记官叫松本,三十多岁,戴眼镜,看起来文绉绉的,但心狠。吴队长现在连吃饭,松本都要在旁边看着。”

  “那就让他‘合理’地离开。”陈锐抬起头,“制造一场冲突,让吴队长‘负伤’,需要送到后方医治。只要能离开据点,半路上就有机会。”

  “冲突?”李水根皱眉,“找谁制造冲突?咱们的人进不去据点。”

  陈锐沉默片刻:“让鬼子自己制造。”

  李水根一愣。

  “吴队长手下,应该也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吧?”陈锐问。

  “有。他有个本家侄子,叫吴小栓,在队里当班长。还有一个炊事兵老马,是吴队长从老家带出来的。”

  “好。”陈锐在地图上刘家洼外围画了个圈,“三天后,有一支日军运输队要经过这里,往东去。让内线把消息‘无意中’透露给吴小栓。”

  李水根眼睛亮了:“您是说要……”

  “让吴小栓带几个人,伪装成土匪,去劫运输队。动静闹大点,但别真劫,打几枪就跑。运输队遇袭,据点必须派人增援。吴队长作为中队长,带人出击——这是理所当然。”

  “然后呢?”

  “然后在追击过程中,‘不幸’被流弹击中。”陈锐的声音很平静,“伤势要看起来重,但不致命。最好是腿上中弹,不能走动。这样,就必须送他去县城医院。”

  李水根顺着思路往下说:“县城医院在鬼子控制下,但路上……有一段山路,是咱们可以活动的地方。”

  “对。”陈锐点头,“救护车经过那段山路时,制造一起‘意外’——落石,或者路塌了。趁乱,把吴队长换出来。换一个身材相似的尸体进去,烧焦,让鬼子认不出来。”

  计划听起来可行,但每一步都充满风险。李水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:“那吴队长的家人……”

  “一起救。”陈锐说,“他老娘和妹妹在保定,这更麻烦。但必须试试。你通过保定那条线,看能不能找到人,把她们接出来。就说……吴队长在剿匪中立功,皇军要嘉奖,接家属去享福。”

  “鬼子会信?”

  “只要戏做得足。”陈锐看着油灯的火苗,“记住,咱们现在是在冰面上走。冰层已经裂了,但还没全碎。咱们得在它彻底碎掉之前,跳到对岸。”

  他顿了顿:“这次行动,代号‘移灯’。意思是,把快要灭的灯,移到安全的地方。李水根,你亲自带队。挑最精干的人,化装成老百姓、货郎、甚至伪军。每一步都要计划周全,备用方案至少要有两个。”

  “是!”李水根站起身,但没马上走,“团长,那……山里这边?”

  “山里我来管。”陈锐也站起来,“你们去移灯,我们在这里……想办法自己造灯油。”---

  同一时间,山谷另一侧的岩洞里,沈弘文正对着一堆烧焦的残骸发呆。

  那是从柳庄带回来的火焰喷射器燃料罐残骸。罐体炸裂了,但还能看出大概结构:一个圆柱形的压力罐,连着喷枪和点火装置。罐壁上残留着黑色的黏稠液体,闻起来有股刺鼻的煤油味。

  齐家铭蹲在旁边,用铁丝刮下一点残液,放在破碗里:“沈工,这玩意儿……就是油吧?”

  “不完全是。”沈弘文摇头,“普通煤油燃烧没这么黏,也没这么大烟。我猜,里面加了增稠剂,可能是橡胶或者某种树脂的溶液。”

  他拿起一块被烧变形的铁片——那是喷枪的零件。结构其实很简单:阀门控制燃料流出,另一个阀门控制点火装置(很可能是电打火或者化学引火)。难点在于压力罐和燃料配方。

  “咱们能仿制吗?”赵老三凑过来问。这个铁匠眼睛发亮,对任何新武器都有种本能的兴奋。

  “仿制完整的喷火器……不可能。”沈弘文实话实说,“咱们没有材料做耐压罐,也没有电源做电打火。但是——”

  他拿起一根空心的竹管:“咱们可以仿制它的思路。”

  “思路?”

  “对。”沈弘文用竹管比划,“做一个简单的喷射装置,不用高压,就用人力挤压或者重力自流。燃料不用这么复杂,就用煤油,加点松脂或者猪油增稠。点火……可以用浸了火药棉的导火索。”

  齐家铭明白了:“你是说,做个土造的……喷火筒?”

  “更准确说,是燃烧瓶的升级版。”沈弘文说,“燃烧瓶扔出去,烧一片。这个可以喷,能烧得更远,更准。虽然射程可能只有几米,但在坑道战、巷战里,有用。”

  赵老三一拍大腿:“好!这个好!竹子现成的,煤油……咱们还有点,是缴获的鬼子马灯里的。松脂山里能采。猪油……”他咽了口唾沫,“咱们自己都几个月没见油星了。”

  “用松脂就行。”沈弘文说,“先做试验品。记住,这东西非常危险,试验时所有人退到五十米外。”

  安排完燃烧器的事,沈弘文转向另一个难题:子弹底火。

  齐家铭带他去看新搭好的“水力冲床”。那是个简陋但精巧的装置:山涧的水流带动一个木制水轮,水轮通过皮带传动,带动一根垂直的连杆,连杆下端固定着一个铁锤。铁锤下方,是固定在石砧上的模具。

  “试试。”齐家铭把一块薄铜片放在模具上。

  一个工人扳动控制杆。水轮转动,连杆抬起,然后猛地落下——“铛!”一声脆响,铜片被冲压成一个小小的圆片,中间还有个凸起。

  沈弘文拿起铜片,对着光看。厚度均匀,边缘整齐,比手工捶打的强太多。

  “一天能冲多少个?”

  “水够的话,能冲五百个。”齐家铭说,“就是模具磨损快,得经常修。”

  “够了。”沈弘文长出一口气,“底火盖片的问题解决了。现在关键是底火药。”

  他回到自己的“实验室”,摊开那几本从保定带来的旧书。一本是英文的《火工品基础》,一本是日文的《弹药制造概要》,还有一本是中文的《化学实验法》。书页已经翻得卷边,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演算。

  底火药的理想配方是雷汞、氯酸钾、硫化锑。雷汞太危险,他们没有条件安全制备。氯酸钾只剩一点点。硫化锑根本没有。

  只能用替代品。红磷、硝酸钾、硫磺、玻璃粉……这些相对容易搞到。但配比需要无数次试验。

  “沈工。”王铁柱的徒弟,一个叫小石头的小伙子怯生生地过来,“您要的硝石,我从老厕所墙上刮下来了,就这么多。”

  他递过来一个破碗,里面是灰白色的结晶。这是土法制的硝石,纯度很低,杂质多。

  “够了。”沈弘文接过碗,“小石头,你记住,搞技术就是这样——什么都没有,就什么都试试。土里刨,灰里找,有时候老祖宗的法子,比洋书上的管用。”

  他开始调配新一批试验品。这次,他彻底放弃了追求“标准配方”,完全基于现有材料:土硝石、红磷(从火柴头刮下来的)、硫磺(从缴获的日军防毒面具滤罐里找到的)、玻璃粉(把碎玻璃捣成粉末),再加一点点铝粉(最后的存货)。

  混合,研磨,过筛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。混合好的粉末是灰褐色的,看起来毫不起眼。

  装填进铜盂,压紧,盖片。做了十发试验弹。

  沈弘文自己拿着枪,走到试验场。齐家铭、赵老三、还有几个工人都远远看着。

  第一发,装弹,举枪。

  “砰!”响了。但声音有点闷,后坐力也小。

  第二发,“咔——”哑火。

  第三发,响了。

  第四发,响了。

  ……

  十发打完,响了七发。哑火率三成。

  “还是太高。”沈弘文皱眉。但他注意到,打响的七发子弹,弹道稳定,没有炸壳。更重要的是,底火药燃烧完全,残渣很少。

  “有进步。”齐家铭走过来,“上次哑火率还有四成。”

  “不够。”沈弘文摇头,“战场上,三成哑火率,等于每三个人里就有一个打不响枪。那是要命的。”

  他回到实验台前,重新计算配比。红磷多了,容易自燃;硝石多了,威力大但燃烧太快可能炸壳;硫磺是助燃的,但多了会产生大量残渣……

  天黑了,油灯点上。沈弘文还在算,还在调。手指被化学品灼伤,起了水泡,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。

  深夜,赵守诚送来一碗热水:“沈工,歇会儿吧。”

  沈弘文没抬头:“政委,你说……咱们这么折腾,有用吗?鬼子有飞机大炮,有完整的兵工厂。咱们在这儿,用土硝石、破铜烂铁,一点一点抠……”

  “有用。”赵守诚在他身边坐下,“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吗?不是因为咱们厉害,是因为鬼子没想到,咱们能用土硝石、破铜烂铁,一点一点抠出能打死他们的东西。”

  “他们觉得,断了咱们的原料,咱们就完了。可咱们从土里刨硝,从灰里找盐,从破铜烂铁里造子弹。这就是咱们的打法——你有的,我没有。但我没有,我能造。造的不好,但能要你的命。”

  沈弘文沉默了很久,端起碗喝了一口水。水是温的,带着松烟味。

  “我再试一次。”他说。

  这一次,他调整了研磨时间,让混合更均匀;减少了硫磺比例,增加了一点炭粉(从木炭磨的);压药时,压力减小,让燃烧更缓和。

  又是十发试验弹。

  第一发,响。

  第二发,响。

  第三发,响。

  ……

  第十发,响。

  十发全响。

  沈弘文愣在那里,不敢相信。齐家铭跑过来,拿起弹壳检查:底火帽燃烧完全,弹壳无裂纹,残渣很少。

  “成了?”赵老三声音发颤。

  沈弘文没说话,又做了十发。再试,九发响,一发哑火。

  哑火率,降到一成以下。

  他腿一软,坐在地上。油灯的光晕里,这个从天津来的工程师,脸上黑一道白一道,手上全是灼伤和水泡,但眼睛亮得吓人。

  “能用了。”他说,“虽然威力比标准的低一成,但能用了。”---

  第四天傍晚,李水根带回消息。

  “移灯”行动的第一步失败了。吴小栓确实带人伏击了日军运输队,但运输队护卫很强,交火中吴小栓中弹牺牲,行动暴露。松本更加怀疑,现在吴队长被软禁在据点里,连房门都不让出。

  “保定那边呢?”陈锐问。

  “接他娘和妹妹的人……没回来。”李水根声音低沉,“可能在城里出事了。”

  两条路,都断了。

  陈锐看着地图上刘家洼那个点,沉默。油灯的火苗跳跃,映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。

  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脚步声。一个侦察兵气喘吁吁跑进来:“团长!李科长的人回来了!带……带回来一个人!”

  岩洞里的人都站起来。李水根冲出去,片刻后,扶着一个瘦小的老头进来。老头穿着破棉袄,满脸风霜,但眼睛很亮。

  “这位是保定‘济生堂’的掌柜,孙先生。”李水根介绍,“咱们的药品,以前都是通过他转手的。”

  孙掌柜作了个揖:“陈长官,李长官让我带的东西,带来了。”

  他解开棉袄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。打开,里面是十几盒西药,还有几本书。

  “盘尼西林五支,磺胺片两瓶,奎宁一瓶。”孙掌柜说,“还有这几本书,是沈先生上次托我找的——一本《冶金基础》,一本《机械设计》,都是战前商务印书馆出的,旧书,但能用。”

  陈锐接过药,分量很轻,但重逾千斤。“孙先生,怎么带出来的?”

  “我有良民证,又是开药铺的,进出城盘查松些。”孙掌柜说,“不过以后……难了。鬼子查得越来越严,这批药,可能是我最后能弄出来的了。”

  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:“另外,我听到个风声——不知道准不准——说鬼子要从山西调兵南下,这边可能要换防。”

  陈锐和李水根对视一眼。

  “换防?什么时候?换哪支部队?”

  “不清楚,只是风声。”孙掌柜摇头,“但城里鬼子这几天确实有点乱,好像在清点物资,打包行李。”

  孙掌柜被带去休息后,岩洞里安静下来。

  “团长,如果鬼子真要调兵……”李水根眼睛发亮,“那封锁线会不会……”

  “可能会松一阵,但也会乱一阵。”陈锐走到地图前,“新来的部队不熟悉地形,接防需要时间。这是机会。”

  “那吴队长那边?”

  陈锐沉默。许久,他说:“计划不变。但方式要改。既然鬼子可能调动,那咱们就帮他们‘动’得更乱些。”

 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:“趁鬼子换防的混乱,强攻刘家洼据点。不为了占领,就为了救人。救了人,立刻撤。让鬼子以为,咱们是想趁换防捞一把。”

  “强攻?”李水根倒吸一口凉气,“咱们现在……”

  “不是现在。”陈锐说,“等。等鬼子开始调动,等他们最乱的时候。另外——”

  他看向那几本旧书:“孙掌柜带来的不只是药和书,还有希望。说明山外的眼睛,还看着咱们;山外的朋友,还在帮咱们。”

  他把书递给刚进来的沈弘文:“沈工,你要的书。”

  沈弘文接过,手有些抖。他翻开《冶金基础》,泛黄的书页上,是熟悉的公式和图表。

  “有这些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也许,咱们真能造出点不一样的东西。”

  夜深了。岩洞外,寒风呼啸。

  但洞里的油灯,似乎比往常亮了些。

  冰层下的暗流,开始涌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