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 速定江东六郡-《阳谋定乾坤:蜀汉双璧传》

  二月初八,山阴县城的城门开了。

  县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儒生,姓沈,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夜。天亮时,他看见城外官道上来了三骑——没打旗,没披甲,就是三个穿深衣的文士。为首的那个他认得,是会稽虞家的子弟,上月还来县里收过漆器。

  虞姓文士在城下拱手:“沈公,开门吧。”

  沈县令扶着垛口,手指抠进了墙砖的缝隙里。他回头看看城里——街道空荡荡的,百姓都躲在家里。守军?哪还有什么守军。昨夜郡兵营就跑了一半,剩下的一半今早卸了甲,蹲在营门口等消息。

  “虞先生,”他哑着嗓子,“吴侯……”

  “吴侯南巡了。”虞姓文士仰头,“蜀汉王已入建业,张子布公献了印。丹阳、吴郡全降了,会稽十二县,现在就剩山阴还在你手里。”

  沈县令的手在抖。风吹过来,城头上那面“吴”字旗哗啦啦响,旗角已经破了。

  “我若不开……”

  “那就等。”虞姓文士说得平静,“等三天,五天,刘磐将军的兵从豫章过来。或者等张飞将军的水师从海上过来。到那时,开门就不是归附,是城破。”

  沈县令闭上眼。他想起上个月底,孙权重臣费栈从建业发来的密信:“坚守待援”。援?哪还有援。

  他睁开眼,对身边县尉说:“开城门。”

  县尉愣了愣:“大人,真要……”

  “开!”

  城门吱呀呀打开。虞姓文士带着两个随从策马入城,马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。他们直接到了县衙,沈县令已经捧着印信跪在堂前。

  “山阴县令沈攸,率全城吏民……归附王化。”

  虞姓文士接过印,看了看这个一夜白头的老人,轻声道:“沈公放心,大王有令:凡归附者,官职暂留,待考绩而定。”

  沈县令伏在地上,肩膀抽动。说不清是哭还是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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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同一天,钱唐。

  丁氏宗祠里香烟袅袅。族老们聚在堂内,主位上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——丁奉的叔公。他面前摊着两封信,一封是丁奉从合肥写回来的,说已入讲武堂,刘备亲许“若成绩优异,荐于关将军帐下”;另一封是陆绩的手书,只有一行字:“江东已定,速决。”

  “奉儿在那边,是个人质。”一个中年族老低声道。

  “也是前程。”老者闭着眼,“丁家小门小户,在孙权手里这么多年,出过一个两千石吗?现在奉儿有机会进讲武堂,有机会跟关云长……这是丁家翻身的时候。”

  “可若孙权从夷州打回来……”

  “回不来了。”老者睁开眼,“陆伯言带着走的,还能让他回来?陆家比咱们精明一百倍。”

  他起身,走到祠堂门口。外面院子里,丁家年轻子弟站了二三十人,都眼巴巴看着他。

  “开祠堂门。”老者说,“迎王师。”

  半个时辰后,钱唐四门大开。丁家子弟捧着县印、户籍册,到城外三里亭等候。午时,一队汉军骑兵从官道过来,只有五十人,领队的是个年轻都尉。

  丁家老者上前,躬身:“钱唐丁氏,率全城归附。”

  年轻都尉下马还礼:“大王有令:凡主动归附者,赋税减半,三年不变。”

  消息传开,街巷里响起隐约的欢呼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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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初九,吴郡全境归附。

  初十,丹阳最后三城开城门。

  到了二月十二,江东六郡——吴、会稽、丹阳、豫章、庐陵、庐江——全部易帜。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,没有一座城被强攻。就像推倒第一块骨牌,后面的哗啦啦全跟着倒了。

  建业行宫里,捷报雪片般飞来。

  张昭在偏殿里整理文书,一份份归降文书叠起来,足有半人高。他每看一份,就用朱笔在地图上点一个红点。点到后来,整张江东地图红成一片。

  诸葛瑾走进来,见状叹道:“不费一兵一卒。”

  “费了。”张昭没抬头,“费的是二十年人心。”

  他把朱笔搁下,直起身,揉了揉酸痛的腰。窗外春光正好,院子里那几株桃树打了花苞。

  “子布公,”诸葛瑾在他对面坐下,“大王想见陆绩。”

  “公纪在整理周泰的后事。”

  “今日申时,朝会之后。”

  张昭抬眼看他:“为夷州?”

  诸葛瑾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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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申时的朝会,人比前几日多了些。

  刘备从屏风后出来时,所有人都跪下了。

  “起来吧。”刘备在主位坐下,“今日不议朝政,只说两件事。”

 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。

  “第一件,江东已定。”刘备声音平稳,“自即日起,免江东六郡一年田赋,减明年、后年赋税三成。各郡县官吏,暂留原职,待秋后朝廷考绩定去留。”

  底下响起一片松气声。

  “第二件,”刘备目光扫过众人,“夷州。”

  这两个字出来,殿内又静了。

  “陆逊带孙权退守夷州,手握战船、兵卒、粮草。”刘备顿了顿,“还有贺齐的两万兵。孤不想打海战,但也不能任他们在海上逍遥。”

  他看向站在后排的陆绩。

  “公纪。”

  陆绩出列,躬身:“臣在。”

  “你与陆伯言是叔侄?”

  “是。陆逊是绩堂侄。”

  “若孤让你写信给他,劝他归附,你怎么写?”

 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陆绩背上。陆绩低着头,脖颈的线条绷得很紧。许久,他抬起头:

  “臣不写劝降信。”

  有人倒吸凉气。张昭皱起眉。

  陆绩却继续道:“臣写家书。问伯言在海上可安,问夷州水土可服,问孙权公子起居如何。再告诉他,江东已定,百姓安堵,陆家无恙。最后说——叔父在江东,盼侄儿归。”

  殿内鸦雀无声。

  刘备看着他,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。

  “好。”他说,“就写家书。告诉他,孤不追前罪,不究既往。若愿归附,夷州都督之位,虚位以待。”

  陆绩深深一揖:“臣遵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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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散朝后,陆绩没急着走。他站在殿外的廊下,看夕阳把宫墙染成金红色。春风还有些凉,吹在脸上,清醒得很。

  顾雍走过来,站在他身边。

  “公纪,难为你了。”

  陆绩苦笑:“元叹公,你说伯言会降吗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顾雍也看着夕阳,“但陆伯言聪明。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,什么时候该退。现在……该退了。”

  两人沉默着。远处传来钟声,是宫门要下钥了。

  正要各自离去,宫道那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一骑快马直冲宫门,马上的骑士满身风尘,背后插着三面红旗——紧急军情。

  骑士滚鞍下马,几乎是扑到殿前。当值的侍卫拦住他,他嘶声喊:“夷州急报!凌统将军……战死了!”

  声音像炸雷,劈在黄昏的宫墙间。

  陆绩和顾雍同时停步,转身。殿内刚要走出的刘备、张昭、诸葛亮,全都听见了。

  刘备快步走出殿门:“怎么回事?”

  骑士跪地,双手呈上军报:“甘宁将军在夷州以北海域截住孙权船队!凌统为报父仇,单挑甘宁,力战不敌……坠海身亡!尸首尚未寻获!”

  风忽然大了,卷起地上的尘土,迷了人眼。

  陆绩站在那儿,看着刘备接过军报,看着张昭脸色凝重,看着诸葛亮眉头紧锁。他忽然想起周泰死的那天,也是这样的黄昏,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。

  一个死在陆上,一个死在海上。

  江东的旧时代,正用这种方式,一茬一茬地凋零。

  刘备展开军报,看了片刻,抬头望向东南——那是海的方向。

  “传令甘宁,”他声音沉下去,“不必再追孙权船队。退守镇海岛,等孤旨意。”

  他又看向陆绩。

  “公纪,你的家书……照写。但再加一句。”

  “大王请吩咐。”

  刘备沉默了很久。夕阳完全沉下去了,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  “告诉他,”他说,“凌公绩死了。下一个,该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