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4章 三军会师·终极威慑-《阳谋定乾坤:蜀汉双璧传》

  二月初五的清晨,建业江面起了雾。

  白茫茫的雾气贴着江水流动,对岸的树影、沙洲都模糊了。城墙上值守的士卒抱着长矛,眼皮耷拉着,忽然听见雾里传来沉闷的响声。

  咚、咚、咚。

  像巨人的心跳,从雾的深处传来。士卒踮脚张望,什么也看不见。但那声音越来越近,越来越密,最后连成一片,震得脚下的墙砖都在微微发颤。

  雾开始散了。

  先是稀薄,然后裂开几道口子。第一道阳光刺破雾霭时,城墙上所有士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——

  江面上,全是船。

  不是一条两条,是密密麻麻,从西到东,铺满了整段江面。最大的楼船有三层,比城墙还高,桅杆像森林。稍小些的蒙冲斗舰列在两侧,船头的撞角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光。再小些的快船穿梭其间,像鱼群游弋。

  船帆都升着,帆上是“汉”字,黑色的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眼里。

  “那……那是……”有士卒结结巴巴。

  没人回答。所有人都张着嘴,看着更多的船从雾里现出身形。西边来的船上挂“张”字旗,东边来的挂“关”字旗,正北方向最大那支舰队,王旗猎猎,旗下一个“刘”字。

  三支舰队缓缓移动,在江心汇合。没有呐喊,没有擂鼓,只有船桨划水的哗啦声,帆索拉扯的吱呀声,还有那绵延数十里的、沉默的压迫感。

  辰时三刻,船队停稳了。五百条战船,按品字形泊在江心,离南岸不到一里。北岸的陆营也显出来,帐篷像白色蘑菇从地里冒出来,一片连着一片,直到视野尽头。炊烟升起来,几百道,几千道,在空中交织成灰蒙蒙的云。

  建业城的百姓涌到江岸。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,踮着脚,仰着头,看那片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船阵。有孩子指着喊:“爹!看!大船!”立刻被大人捂住嘴。

  没人说话。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但没人敢说破。

  一个白发老者喃喃道:“这……这是要打还是不打?”

  旁边人低声回:“打什么打……孙权都南巡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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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周泰府邸的院子里,也能听见江上的动静。

  不是声音,是种感觉——地面在微微震动,空气里多了种说不出的压迫。周泰坐在石凳上,手里攥着空酒坛。他抬起头,望向高墙外天空的方向,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。

  长子周承从外面跑进来,脸白得像纸:“父亲,江上……江上全是刘备的船!三路大军,把江面都塞满了!”

  周泰没动。

  “父亲,我们……”

  “我们什么?”周泰哑声说,“冲出去?冲去哪?江上有五百条战船,岸上有十万大军。陆伯言聪明,把我们围在这里,不是要杀我们,是要让我们亲眼看看——”

  他顿了顿,把空酒坛重重顿在石桌上。

  “看看什么叫大势已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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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刘备的中军大帐设在北岸最大的楼船上。

  帐内,沙盘已经换成建业周边的微缩地形。刘备站在沙盘前,手指虚点着城墙位置。诸葛亮、廖湛、顾雍、诸葛瑾分坐两侧。

  “城头守军,已是陆、朱联军。”廖湛说,“昨日细作来报,十二门守将全换成了各家私兵头目。张昭闭门不出,城内政务实际停滞。”

  刘备看向顾雍:“元叹,依你看,当如何?”

  顾雍沉吟:“大王,建业已如熟透之果,伸手可取。然取之之法,关乎日后治江东之难易。臣以为——不派武将,派文臣。不显征服,显接纳。”

  诸葛瑾接话:“所言极是。臣愿率一使团入城,见张子布。”

  刘备目光扫过众人:“使团当有谁?”

  帐内静了片刻。诸葛亮开口:“当全用江东面孔。”他一一数来,“吾兄主之,元叹副之。虞仲翔性情刚直,可代表清议之声。薛敬文、程德枢、严曼才,皆江东名士,还需有一人。”

  他顿了顿,看向帐角。

  陆绩从角落里起身。他三十出头,面容清癯,穿着朴素深衣,但眼神很亮。

  “绩愿往。”他说。

  刘备看着他:“公纪(陆绩字)可是陆家人。”

  “正是。”陆绩躬身,“陆逊是绩堂侄。他出海前,与绩深谈整夜,只求江东太平。”

  刘备摆摆手,“公纪,你去。告诉张子布:孤不杀降,不罪附逆。凡愿归附者,依才录用。孙氏宗亲,一律保全。”

  陆绩深深一揖:“臣明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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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使者团过江时,是未时三刻。

  一条中等楼船,不挂旗,不列甲士。船头站着七个人,全穿文士袍——诸葛瑾在前,顾雍稍后,虞翻、陆绩、薛综、程秉、严畯依次排开。江风吹动他们的衣袖,看起来不像去受降,倒像去赴文会。

  南岸码头上,早有世家联军的将领等候。见船靠岸,纷纷行礼,无人多言。城门开着,守军肃立两旁,长矛的尖都朝下指着地面。

 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,但很安静。所有人都看着这七个文士骑马缓缓走过长街,走向张昭府邸。

  张府的门依然闭着。

  诸葛瑾下马,亲自上前叩门。门开了条缝,老管家探出头,看见来人,连忙躬身:“诸位先生稍候,小人去禀报老爷。”

  不多时,中门大开。

  张昭站在二门内,穿着正式的紫绶朝服,冠戴整齐,腰背挺得笔直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像戴了张玉雕的面具。

  “子瑜,元叹。”他拱手,声音平稳,“诸位,请。”

  堂内早已备好席位。众人落座,侍者上茶。茶香袅袅里,谁都没先开口。

  最后还是诸葛瑾打破沉默。他声音温和,像在聊家常:“子布公,大王有言:凡愿归附者,不咎既往,量才录用。孙氏宗亲,一律保全,迁往洛阳荣养。江东吏民,各安其业。”

  顾雍接着说:“雍可作保,大王言出必践。”

  张昭捧着茶盏,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瓷壁。良久,他问:“主公……现下如何?”

  这话问出来,堂内气氛微微一凝。

  陆绩放下茶盏,倾身向前:“子布公,伯言亲护出海,当已安抵夷州。”他顿了顿,“海路虽险,胜于刀兵。”

  张昭抬眼看他:“陆伯言真如此说?”

  “是。”陆绩点头,声音压低些,但足够堂内每个人听清,“伯言出海前夜,与绩深谈。他说:‘江东之局,非张公主导不可平稳过渡。陆家愿以全族为质,但请张公为江东百姓,接下这最后一棒。’”

  张昭的指尖微微一动。

  “他还说,”陆绩继续,“陆家出海,是为江东世家留一线生机;张公留陆,是为江东百姓保一时太平。各行其是,皆为大义。”

  这话说完,堂内彻底静了。

  张昭闭上眼睛。茶香在鼻端萦绕,他想起很多年前,孙策把弟弟孙权托付给他时说的话:“子布,仲谋年少,江东未稳,望公悉心辅佐……”

  他睁开眼,放下茶盏,起身。

  “诸位稍候。”

  张昭走进内室。脚步声在空旷的堂内回响,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。

  片刻后,他捧着一只紫檀木匣走出来。匣子不大,一尺见方,乌沉沉的,边角磨得光滑。他走到堂中,将木匣轻轻放在主案上。

  打开匣盖。

  里面是金印。虎钮,方寸二,印文阴刻四个篆字:大魏吴王。

  金光在堂内跳了一下。

  众人肃然。诸葛瑾起身,郑重拱手。顾雍、虞翻、薛综……所有人依次起身,对着那方金印,深深一揖。

  张昭的声音在堂内响起,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:

  “主公离府前夜,密召昭入宫。”他顿了顿,“言:‘若事不可为,陆朱等人必挟孤出海。孤去后,江东不可乱。此印放子布处,待真主至,便以此保孙氏宗庙,全江东生灵。’”

  他把木匣推向诸葛瑾。

  “昭,受托至此。”

  诸葛瑾双手接过木匣,沉甸甸的。他转身,交给陆绩。陆绩跪下,高高捧起。

  张昭又从袖中取出几卷帛书。

  “百官名册,府库账簿,郡县图籍,户籍副本。”他一一放下,“皆在此。”

  做完这些,老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,肩背微微佝偻下去。他看着诸葛瑾,最后说:

  “昭别无他求,只愿大王入城后:一,不戮孙氏一人;二,不掠百姓一物;三,不毁宫室一椽。”

  诸葛瑾深深鞠躬:“瑾,代大王应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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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印信送到北岸楼船时,天已黄昏。

  刘备亲手打开木匣,取出那方金印。印很沉,虎钮的纹路硌着手心。他看了很久,指尖摩挲过“大魏吴王”四个字。

  “孙权虽败,”他低声说,“亦知保全之计。张昭老成,诚可托付。”

  他将印放回匣中,抬头对帐内众将道:

  “明日辰时,孤亲入建业。告祭天地,安抚百姓。”

  众将轰然应诺。

  陆绩私下禀报:“张公言,城内世家联军已得令,明日开十二门,卸甲弃兵,伏道相迎。”

  刘备点点头,没说话。

  夜幕降临时,刘备独自走上船头。江风很大,吹得王旗猎猎作响。建业城的轮廓在暮色里变成深黑的剪影,城墙上的灯火稀稀落落,像将熄未熄的炭。

  诸葛亮走到他身侧,同样望着那座城。

  “明日之后,”诸葛亮轻声说,“江东尽归大王。然海上有夷州,北方有曹操……”

  刘备按着剑柄,江风灌满他的衣袖。

  “一步一步来。”他说,“先收江东,再图天下。”

  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,是各营在点卯。江面上,汉军舰船的灯火次第亮起,星星点点,倒映在漆黑的江水里,像把整条银河拖进了人间。

  王旗在风里绷得笔直,那个“汉”字在夜色中,亮得灼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