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局篇8:余生补课-《世子,验货吗?》

  五岁的小孙女扯他白发问:“祖父为何总黏着祖母?”

  洛景修手一颤,凤仙花汁染偏了指甲。他抬头,看见钟夏夏笑着摇头,用帕子擦掉那抹红。窗外梅花开得正盛,映着雪光。

  “因为欠的债还没还清。”他答得认真。

  孙女歪头:“什么债?”

  “很多债。”他重新蘸花汁,执起钟夏夏的手,“晨起的,月信的,孕中的……数不清。”

  钟夏夏拍他手背:“老不正经,跟孩子说这些。”

  “实话。”洛景修低头,小心涂抹她指甲。那双手已不年轻,皮肤松弛,布满细纹。但他觉得,仍是天下最好看的手。

  孙女不懂,跑去找丫鬟玩了。

  屋里静下来,只剩炭火噼啪声。洛景修涂完最后一根手指,抬头看钟夏夏。她也老了,眼角皱纹深深,鬓边白发藏不住。

  但眼睛还亮,像六十年前初见时。“看什么?”她问。

  “看你。”他答,“总看不够。”

  钟夏夏笑,抽回手端详指甲。嫣红衬着苍老皮肤,竟意外好看。她抬眼,看见妆镜前挂着的琉璃框。

  里面镶着碎纸片,泛黄发脆。

  三十年前那纸和离书,她写了一半,他撕了。碎片被他一片片捡起,找人镶进琉璃。挂在她镜前,每日提醒她——

  这辈子,休想离开。“还挂着呢。”她轻声说。

  “嗯。”洛景修走到镜前,指尖轻触琉璃,“得挂一辈子。下辈子也得挂。”

  “下辈子你还要我?”

  “要。”他转身,眼神认真,“下下辈子也要。”

  钟夏夏眼眶发热,别开脸:“老糊涂了。”

  “只对你糊涂。”他走回来,坐下时膝盖发出轻响。老了,当年战场留下的伤,阴雨天就疼。

  钟夏夏听见那声响,皱眉:“又疼了?”

  “一点。”他不在意,“你给我揉揉就好。”

  她蹲下身,卷起他裤腿。膝盖处关节肿胀,皮肤发红。她取来药油,掌心搓热,覆上去。

  “轻点。”他嘶一声。

  “现在知道疼了?”她瞪他,“当年谁冒雪跪宫门,求皇上收回成命?”

  洛景修笑:“为了你,值得。”

 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。她生第三胎时难产,太医说可能不保。他连夜闯宫,跪在雪地里求皇上派御医。跪到天亮,膝盖落了病根。

  但换来她平安,值。“傻子。”她骂,手上力道却放轻。

  药油渗入皮肤,带来暖意。洛景修看着她专注侧脸,忽然说:“夏夏,我昨晚梦见江南了。”

  她动作一顿。

  “梦见你逃婚那三年。”他继续道,“梦见我在西湖捞花,在城楼看雪,在宫宴对空位喝酒。”

  “都过去了。”她低声道。

  “过不去。”他摇头,“每次梦见,醒来都怕。怕你还不在,怕又是梦。”

  钟夏夏放下他裤腿,坐回他身边。

  “我在。”她握住他手,“一直都在。”洛景修反握紧,像怕她消失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他声音发哑,“可这心啊,总悬着。悬了六十年,改不了了。”

  窗外传来孙子们笑声,在院子里打雪仗。钟夏夏想起他们的孩子——安安娶了尚书千金,宁宁嫁了将军之子。如今孙辈绕膝,该满足了。

  可洛景修不满足。

  他总觉得亏欠她,总觉得补不够。晨起要补,月信要补,所有她不在的日子都要补。

  不到现在,两人都老了。

  “洛景修。”她唤他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们补了多少年了?”

  他想了想:“从你回来那天算起,五十七年三个月零九天。”

  她怔住:“你记得这么清?”

  “记得。”他点头,“每一天都记得。”

  泪水涌上来。钟夏夏抹了把脸,笑道:“老账本。”

  “你的账本。”他认真道,“得记到死。”

  夜里,洛景修咳疾犯了。

  这些年他身体渐差,年轻时战场旧伤,加上跪宫门落下的病根,一齐发作。每到冬日,咳得整夜难眠。

  钟夏夏起身,要给他煎药。

  刚坐起,被他从后抱住。苍老的手仍有力道,紧紧箍住她腰。

  “去哪儿?”他声音闷哑。

  “给你拿药。”她回头,见他眼底映着烛光,恍若少年时撕碎和离书那夜。

  “不必。”他拉她回怀,将咳声闷在她肩头,“你就是我的药。”

  钟夏夏心口发疼。

  “又说胡话。”

  “实话。”他抱紧她,“闻着那味道,就不那么咳了。”

  她不动了,任他抱着。咳声渐渐平缓,他靠着她肩头喘息。屋里很静,只有炭火偶尔噼啪。

  “夏夏。”他忽然说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可能……要先走了。”她身体一僵。

  “胡说什么。”

  “不是胡说。”他声音很轻,“我比你先走,你得等我三年。像当年我等你那样。”

  泪水滚落。钟夏夏摇头:“不许说这种话。”

  “得说。”他坚持,“得先约好。奈何桥上等三年,你不来,我不走。”

  “那我先走呢?”

  “那我追你。”他答得飞快,“追到阎王殿,也要把你抢回来。”

  她哭出声。“洛景修,你这辈子……太霸道。”

  “只对你霸道。”他吻她泪湿的脸,“下辈子还这样,你怕不怕?”

  “怕。”她哽咽,“怕你等太久。”

  “不久。”他摇头,“等你,多久都不久。”

  窗外传来打更声。三更天了。

  洛景修松开她,躺平喘息。咳疾耗去他力气,他闭着眼,脸色苍白。钟夏夏下床,还是去煎了药。

  药端回来时,他睁开眼。

  “不是说不必?”

  “我想煎。”她扶他起来,一勺勺喂药。

  药很苦,他皱眉咽下。喂完药,她喂他蜜饯。他含在嘴里,忽然笑了。

  “笑什么?”她问。

  “想起你月信时,我也这样喂你药。”他回忆道,“那时你还年轻,嫌苦不肯喝。现在轮到我嫌苦了。”

  钟夏夏也笑了:“报应。”

  “甘之如饴。”他握住她手,“只要是你喂的,毒药都喝。”

  “又说胡话。”

  “真心话。”

  两人静静坐着,看窗外雪落。梅花在雪里格外红,像那年撕碎和离书时,他手被瓷片划伤流的血。

  “夏夏。”洛景修忽然开口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死后,你把我和那纸和离书葬一起。”他说,“碎片陪着我,下辈子好找你讨债。”

  “不许说死。”

  “好,不说。”他妥协,“说‘以后’。以后我若先走,你要好好的。等三年,我就来接你。”

  钟夏夏点头,眼泪却止不住。“你要说话算话。”

  “算话。”他郑重道,“这辈子,我对你说的话,哪句没算?”

  确实都算了。说等她,等了三年。说补课,补了一辈子。说爱她,爱到白头。

  “洛景修。”她靠在他肩头,“我这辈子最对的事,就是回头嫁你。”

  “我最对的事,是等你回头。”他吻她白发,“等得值。”

  雪下大了。两人相拥着,渐渐睡去。这一次,洛景修睡得很沉,没再咳。

  钟夏夏却醒了,她看着他睡颜,想起六十年前。那时她逃婚,站在墙头回望。

  月光下,他穿着喜服,孤零零站着。她以为他会恨她,会另娶。

  可他等了她三年。用一生补她欠的债。

  “傻子。”她轻声骂,眼泪掉下来。晨光微亮时,洛景修醒了。

  他睁眼,看见钟夏夏在看他。眼神温柔,像当年新婚时。

  “看什么?”他问。

  “看你老了什么样。”她笑,“还挺好看。”

  “你更好看。”他伸手,抚她脸颊,“我见过最好看的人,老了也最好看。”

  “油嘴滑舌。”

  “只对你。”

  孙女推门进来,看见两人相拥,捂嘴笑:“祖父祖母羞羞。”

  洛景修招手:“过来。”孙女跑过去,他抱起她放在膝上。

  “爷爷教你。”他指着钟夏夏,“这辈子,要找一个像奶奶这样的人。找到了,就抓紧,别放手。”

  孙女懵懂: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她会让你觉得,人间值得。”他说得很慢,“会让你想活很久,陪她很久。”

  钟夏夏别开脸,眼泪又来了。这男人,老了还说情话。

  “爷爷,那你和奶奶谁先喜欢谁?”孙女问。

  洛景修想了想:“我先。”

  “骗人。”钟夏夏拆台,“明明是我先。”

  “你怎么想?”

  “我七岁爬树摔下来,是你垫在下面。”她瞪他,“那时我就想,这哥哥真好。”

  洛景修愣住,随即笑了。“那算我赢。”他得意,“你七岁就喜欢我了。”

  “不要脸。”

  “要你就够了。”孙女听不懂,跳下膝头跑出去玩。

  屋里又剩两人。洛景修起身,走到妆镜前,取下琉璃框。他小心打开,取出碎片。

  “夏夏,过来。”她走过去。他将碎片放在她手心。

  “这些,你还收着。”他说,“等我死了……”

  “不许说!”

  “好,不说。”他改口,“等我们下辈子见面,你拿这个当信物。我看到,就知道是你。”

  钟夏夏握紧碎片,边缘硌手。“那你拿什么当信物?”

  他想了想,拔下一根白发,又拔下她一根。将两根白发编成结,放进琉璃框。

  “这个。”他说,“下辈子我找你,你看到白发结,就知道是我。”

  她哭得不能自已。“洛景修……你真是……真是……”

  “真是爱你。”他接话,“爱到想预约下辈子。”

  她抱住他,在他怀里痛哭。他轻拍她后背,像哄孩子。

  “别哭,夏夏。我们还有时间,还能补很多课。”

  “还补什么?”她哽咽,“都补完了。”

  “没完。”他摇头,“余生每一天,都是新课。叫‘相守’。”

  她抬头,泪眼朦胧。“怎么修?”

  “就这样修。”他吻她眼睛,“我陪着你,你陪着我。看日出日落,看儿孙满堂,看彼此白发苍苍。”

  窗外雪停了。

  阳光破云而出,照得雪地耀眼。

  钟夏夏看着那光,忽然觉得,这一生圆满了。有个人爱她如命,补她所有遗憾,许她下辈子。

  “洛景修。”她轻声说。

  “嗯?”

  “下辈子,换我先等你。”

  “不行。”他断然拒绝,“还是我等你。这事儿我熟练。”

  她笑了,笑着笑着又哭。“好,你等。但别等太久。”

  “不久。”他抱紧她,“等你,多久都不久。”余生补课,在这一刻真正开始。

  不是补过去的债,是修未来的每一天。从青丝到白发,从晨起到夜眠。

  每一刻,都是新课。每一刻,他都陪她修。午饭后,孩子们都来了。

  安安带着妻儿,宁宁带着丈夫。一大家子挤满厅堂,热闹非凡。洛景修坐在主位,钟夏夏挨着他。

  孙子孙女围着他要故事。“爷爷,讲你和奶奶的故事。”洛景修想了想。

  “讲个短的。”他看钟夏夏一眼,“从前有个傻子,等了一个姑娘三年。姑娘回来了,傻子用一辈子对她好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孙女问。

  “后来傻子老了,姑娘也老了。”他握住钟夏夏的手,“但他们还在一起,每天都像新婚。”

  孩子们鼓掌。钟夏夏脸红了:“老不正经。”

  “只对你不正经。”他低声道。夜里,宾客散尽。

  洛景修累了,早早躺下。钟夏夏给他按摩膝盖,药油味弥漫房间。

  “夏夏。”他闭着眼唤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今天……很高兴。”

  “因为孩子都来了?”

  “因为你在。”他睁开眼,“你在,我就高兴。”她心口发烫。

  “睡吧。”她柔声道。

  “你陪我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她躺下,他立刻靠过来,像年轻时那样抱着她。手习惯性护着她腰,虽然那里早已没有妊娠纹。

  “夏夏。”他又唤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我有没有说过,我爱你?”

  “说过。”她笑,“每天都说。”

  “那今天再说一遍。”他吻她额头,“我爱你,钟夏夏。这辈子,下辈子,都爱。”

  “我也爱你。”她回吻他,“洛景修,谢谢你等我。”

  “不谢。”他闭眼,“等你,是我的福气。”夜深了。

  钟夏夏听着他平稳呼吸,渐渐睡去。梦里,她回到六十年前,站在逃婚的墙头。

  这一次,她没有跳下去。而是转身,跑向他。扑进他怀里,说:

  “洛景修,我不逃了。这辈子,下辈子,都不逃了。”

  梦外,洛景修嘴角勾起笑意。仿佛听见了她的誓言。

  余生补课,漫长而温柔。他们修了一辈子,还没修够。

  那就下辈子继续。反正,时光还长。爱,也还长。

  窗外梅花落了一地,像那年撕碎契约时炸开的烟花。

  灿烂,永恒。就像他们的爱情。从青丝到白发,从未改变。

  余生补课,圆满结业。但新课,刚刚开始。叫“永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