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0章 背水-《父皇不死女儿怎么登基》

  这话。

  宋俨要早点说,李延恐怕还能信他五分。

  可现在……李延已经看过两封书信了。

  一封比一封触他逆鳞,一封比一封令他思及过往宋氏弄权的可恶。

  现在李延的眼里,宋俨的哭,宋俨的血,宋俨的求助,都不过是另一宗阴谋诡计,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。

  但是他也很好奇,为什么魏泰和孙福通会同时不见。

  宋俨等待李延的反应。

  不管是暴怒也好,质问也罢,哪怕是一句怀疑都可以。

  可是,李延太冷静。

  在他的哭诉之后,李延一言未发,整个寝殿陷入沉寂。

  安静的让宋俨控制不住的发抖。

  看着他这副模样,李延能够想到的,只有那封书信中宋俨如何挑唆族人煽动百姓制造动乱,如何筹谋酝酿着一场夺嫡大战。

  其心可诛!

  李延突然产生一个想法。

  把这家伙杀了如何?

  再从宋氏宗族选一个人来替他,不也一样?

  选一个没本事但听话的。

  李延沉默的时间里,宋俨的手在袖子底下掐。

  算错了三次。

  第四次,算对了。

  大凶。

  “我们姑苏宋氏……代代受丞相一系欺压,空领宋氏之名,可宋氏的祖宗,仿佛并不庇佑我等,我们……就像丞相一系的家犬,他们让我们做什么,我们便做什么,因为只有他们能让我们活。陛下,宋济仁下落不明,丞相一系后继无人,所谓宋氏,实则已经名存实亡。臣来京,无非是怕陛下受奸佞蛊惑,对我姑苏宋氏一族赶尽杀绝,吾等家犬,死不足惜,只是太祖与先丞相的君臣大义,就要毁坏在陛下手里。”

  君臣大义,又是君臣大义。

  李延清醒了两分,方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,往前走了几步。

  他瞥了宋俨一眼,回身落座在榻沿,手肘抵在膝盖上,远远的审视宋俨。

  “朕怎么会对宋氏赶尽杀绝?”

  他不敢。

  这大临的皇帝但凡有一个人敢,也轮不到他来干。

  他们都不敢,他李延凭什么敢?

  他之所以能因为宋俨当初那番话接纳他入朝,便是因为宋俨说的都是真话,是实话,是他李延要面临的困境。

  这世上,做个背信弃义的小贩都要被人唾弃,恐怕再也做不成买卖。

  做皇帝的,背弃祖宗盟约,背弃一个变卖家产支持先帝创业的人,于道义人心,岂还有立足之地?

  宋俨,又拿此局,狠狠将了李延一军。

  也不意外。

  这本来就是祖宗给他们留下的保命符。

  “臣并非以此相胁,臣入京,为的是成全,成全陛下,也成全自己。姑苏宋氏百年来无一人入仕为官,臣不才被推举而来,却也对做官的学问一窍不通,屡遭算计。那是因为……臣动摇了他们的利益!陛下!郑孝真是宋氏一手抬举起来的户部尚书,更是宋氏姻亲,在半年之前,他们还蛇鼠一窝,那时郑孝真还跟着姜氏那个毒妇一起忤逆皇权,侵吞国银,臣来京城的行李中不过三五件布衣!而郑孝真……他在京城内外的产业,又岂止百十!就连他那个被放逐在外的儿子,每年光是嫖资都有上百万两,这在杭州都已不是秘密了!可陛下,内务府接手织造局后,给陛下拿回来多少银子呢!”

  宋俨字句恳切:“宫氏一族被灭之后,郑孝真长子郑元亨继承了宫氏于江湖的权柄与资产,宫氏几十年来统领江湖,宫氏商会在宋济仁和郑孝真的庇护下,难不成两袖清风?!他们的钱呢!宋济仁为保贤名,名下产业多半由郑孝真代为经营,姜氏与宋济仁此次溃败仓促,那些郑孝真代营的产业,如今在谁的手里,宋氏的银子在哪儿,最知道的人不应该是郑大人吗!可是陛下……郑大人却带着人来搜臣!他们把丞相府夷为平地,一两多余银子没拿出来,却给臣扣一个私吞罪产的罪名!事情为何一夕之间全都化作对郑大人有利的局面!陛下为何会对此视而不见?!陛下……!”

  宋俨膝行几步,又用力叩首,泪水纵横。

  “求陛下不要再受奸人蒙蔽了,陛下倘或真的听信谗言,把身边最后一个忠臣也铲除的话,那当真……是万劫不复了!”

  “你放肆!”

  “臣不是放肆!”

  宋俨忽然发狠,泪水抖落,盯着李延:“忠言逆耳!您以为杀了臣,银子就能回来吗?不!臣没有拿那些银子,臣来京城是做丞相的,不是来拿银子的!臣再蠢,也知道那银子属于陛下,臣没有脑袋拿,拿了也没命花!臣何苦要为了一点身外之物与陛下作对?倘或臣只是为了银子,何须在陛下面前进肺腑之言,引火烧身?您杀了臣容易,但陛下,杀臣只是一个开始,紧接着他们就会逼您杀了整个宋氏,让您遗臭万年!成为史书中最令人不耻的暴君!亦是让整个李氏王朝蒙羞的背信弃义之徒!”

  “朕杀了你——!”

  李延被彻底激怒,捡起脚下的剑便朝着宋俨冲了过来。

  宋俨站起身,一动不动的直视着他。

  他在赌。

  赌李延怕!

  “啊——!”

  李延冲过来,揪住宋俨的衣领,剑锋已经刺入他胸前的皮肤。

  猛然间,李延就想到了那日朝堂上,他决定灭杀秦氏一族时众人的眼神。

  他是到最后才记起,宋济仁、郑孝真、沈公台等人眼中并没有震惊,那一天,他们破天荒的没有忤逆圣意,没有阻拦他,也没有非得论一个礼法。

  这件事,成了他登基以来办的最顺利的一件事。

  然后自那以后,朝堂,就再与他无关了。

  他的话,会成为一个屁,不但无人听从,还会受郑孝真嘲笑。

  他怎么能……忘了。

  长剑落地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
  李延在登基以来,第一次感到一种巨大的迷惑。

  所有的事都成了一团迷雾。

  谁是,谁非,谁忠,谁奸……

  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。

  他此时此刻,甚至不想相信孙福通,他不可信!

  但是,他想到了另一个人。

  “传……宋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