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钟馗归位·火锅店风云-《幽冥录:三界笑谭》

  第11卷 钟馗归位·火锅店风云

  “三界居委会”的成立像一颗投入古潭的石子,涟漪缓慢扩散,改变在细微处发生。张灵溪的身体在玄冥子和钟馗各种“偏方”以及自身那点混沌原初的滋养下,逐渐好转,虽然灵力恢复缓慢,但日常行动已无碍。他更多的时间用于静修和阅读,慢慢消化归墟之行的体悟,气质越发沉静内敛,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灵动狡黠,还透着昔日的影子。

  而钟馗的状态,却越来越不对劲。

  他在地府酆都城最热闹的“忘川坊市”盘下了一家铺面,真开起了火锅店,取名“钟记一口锅”。装潢粗犷,以大块幽冥石为桌,九幽寒铁为锅,招牌锅底是“红油忘川”(据说加了忘川河水提鲜)和“菌菇黄泉”(采自黄泉路畔的变异蘑菇)。食材更是五花八门:地狱特产的血豆腐、怨灵藕片、经过净化处理的低阶魔兽肉、甚至还有从妖族地盘进口的灵蔬……味道嘛,据第一批勇敢的鬼卒顾客反馈,“劲道十足,吃完感觉魂体都凝实了(也可能是辣的)”,“就是吃完容易做噩梦(菌菇致幻)”。

  生意居然不错。地府娱乐匮乏,这种新奇刺激的吃法吸引了不少鬼民和阴差。钟馗整天围着灶台和柜台转,大嗓门吆喝,似乎乐在其中。

  但张灵溪几次去探访,都发现钟馗在热闹间隙,会对着沸腾的红油锅底发呆,眼神空洞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节奏。有时客人点菜时提到某些词(比如“烈火”、“忠义”、“唐”),他会猛地愣住,手里的菜盘差点打翻。晚上打烊后,他常常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店里,对着一锅冷汤,一坐就是半夜,身上那股暴食的饕餮之气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连他自己都不解的寂寥与悲伤。

  “老子肯定忘了什么顶重要的事。”一次酒后,钟馗抓着张灵溪的胳膊,醉眼朦胧却又异常认真,“心里头老是空了一块,看到火,闻到这火锅味,就他娘的又疼又慌。灵溪,你小子脑子活,帮我想想?”

  张灵溪早已留意。他私下查阅了龙虎山和研究会能找到的所有关于钟馗的记载,大多是“驱魔真君”、“斩妖伏魔”的功绩传说,关于其具体来历、如何成为鬼帝,语焉不详。似乎有一段关键历史被刻意模糊或遗忘了。他又联想到钟馗对“火”的特殊反应,以及“暴食”这个明显带有情绪宣泄特征的神通表现……

  “钟爷,”张灵溪缓缓道,“或许,找回记忆的关键,不在故纸堆里,而在您自己身上,在您这口锅里,在您对‘火’与‘食’的执念里。我们……或许可以‘再现’一些场景。”

  “怎么再现?”钟馗瞪眼。

  “用‘共鸣法’。”张灵溪解释,“选取与您潜在记忆碎片可能相关的‘要素’——比如特定的火焰(您能召唤的最本源的鬼火)、特定的食物气味(您记忆中或许深刻的味道)、特定的环境氛围(比如战场、宫殿、市井),再加上我的符箓引导和您自身的意愿,尝试激活深层魂印。但这有风险,可能引发痛苦的情绪冲击,甚至记忆混乱。”

  钟馗沉默片刻,猛一拍桌子:“干!总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强!老子受够了心里头空落落的感觉!”

  准备了三日。张灵溪绘制了安神定魂、引导思绪的复合符阵,布在火锅店后院。白无常从旁护法,玄冥子也远程关注。

  夜幕深沉,忘川河水幽暗无声。后院中央,钟馗唤出一团深沉如墨、却蕴含炽热内蕴的“九幽鬼火”,悬浮于特制的鼎中。张灵溪则根据一些唐代饮食记载的推测,以及钟馗平时无意识念叨的碎片词语,尝试还原几样可能相关的简单食物炙烤香气——主要是粗粝的面饼与兽肉在烈火上炙烤的焦香,混合着粗盐和某种古老香料(根据记载模拟)的气味。

  符阵亮起微光,将火焰、气味与钟馗环绕。

  “钟爷,放松心神,不要抵抗,跟随浮现的感觉,无论是什么。”张灵溪的声音通过符阵传来,平和而具有安抚力。

  钟馗闭上眼,起初只是皱眉。渐渐地,随着火焰跳动、气味弥漫,他身体开始微微颤抖。额头上渗出冷汗(鬼帝本不该有汗),牙关紧咬。

  碎片化的画面开始冲撞他的识海:

  · 冲天烈焰,吞噬着朱漆大门、雕梁画栋,熟悉的宅邸在火海中崩塌,绝望的哭喊……“圣旨…赐死…钟家…”

  · 冰冷的宫殿,御前,身着紫袍的权臣冷笑,帝王模糊而冷漠的脸……“科举舞弊…钟馗貌丑…惊驾…革去功名…”

  · 荒野孤坟,暴雨倾盆,一个书生打扮的身影跪在坟前,以头抢地,指天泣血:“奸相误国!君王昏聩!天理何在!我钟馗满腔忠义,报国无门,累及家门……此生恨难平!”

  · 然后是一片黑暗与混沌,无尽的坠落与寒冷……不甘、愤怒、怨憎、对世间不公的滔天恨意,与对家族亲人、对未能实现的抱负的深切眷恋与悲痛交织在一起,在幽冥中沉淀、发酵……

  · 再后来,是吞噬。吞噬阴气,吞噬鬼魂,吞噬一切能填补内心空洞和增强力量的东西。“吃”成了存在的方式,成了宣泄恨意与悲伤的途径,也成了力量的来源。恨意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消散,反而在罗酆山这种极端环境中凝聚鬼体,一步步成为令地府也头疼的“暴食鬼帝”。但那份属于“钟馗”——那个名叫钟馗、有志报国却蒙冤而死的书生的核心情感与记忆,却被深深的痛苦和自我保护本能封锁、压抑,只剩下“暴食”的表征和对“火”(家族覆灭的象征)的复杂感受。

  “啊——!”钟馗猛地睁开眼,发出一声痛苦至极、又仿佛解脱般的咆哮。周身鬼气不受控制地爆发,后院符阵明灭不定。他双眼赤红,泪水(鬼血?)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滚滚而下。不再是单纯的暴怒或饕餮,而是包含了巨大的悲怆、冤屈、忠诚与毁灭欲的复杂洪流。

  张灵溪全力维持符阵稳定,白无常也释放阴气帮忙安抚暴走的鬼气。

  许久,钟馗的喘息才渐渐平复。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,又环顾四周的火锅店、燃烧的鬼火,脸上表情变幻,最终定格为一种深沉的、洞悉一切的明悟与沧桑。

  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前所未有地清晰,“我都想起来了……我是钟馗,唐德宗年间进士,因奸相卢杞所谗,被革功名,愤而触阶死……死后冤魂不散,恨意滔天,堕入幽冥,化为厉鬼……吞吃无数,成了这所谓的‘鬼帝’。”

  他抬头,眼中赤红未退,却清明了许多:“‘暴食’……呵,不过是我那口咽不下的冤气,那腔烧不尽的忠火,无处安放,只能靠‘吃’来掩饰和发泄。”他看向张灵溪,眼神复杂,“小子,谢了。这滋味……真他娘的不好受,但……痛快!”

  记忆的回归并未让钟馗变得温和,反而让他那股霸道凛然的气场更加凝实、更加完整。暴食的欲望并未消失,但不再是失控的本能,而是他力量与性格的一部分,可控,且有了更深层的意义——那是对生命力的极端渴望,是对“存在”的执着宣誓。

  他身上开始自然流露出一股属于“驱魔真君”的刚正威严,与“暴食鬼帝”的恣意狂放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独特而和谐的气质。仿佛一幅残缺的古画被补全了最重要的题跋与印章,神韵顿生。

  完整归来的钟馗,安静了几天,似乎在重新整合自我。然后,“钟记一口锅”火锅店照常开业,但气氛隐隐不同了。钟馗依然骂骂咧咧,大碗喝酒,大口吃肉,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洞明和沉淀。他甚至开始在店里,用鬼帝的视角和书生的口才,给那些心有执念、懵懂浑噩的鬼客,讲些似是而非的“道理”,或者干脆利落地解决一些小纠纷,效率奇高。

  地府高层很快察觉到了钟馗的变化,态度愈发微妙。这位爷,似乎更不好惹了,但也……更有可能沟通了?

  张灵溪再次来到火锅店时,钟馗正麻利地片着一块冻硬的怨兽肉,头也不抬地说:“老子算是明白,为啥总看那些扭扭捏捏、阴阳怪气的家伙不顺眼了。生前死后,吃的都是‘不痛快’的亏!以后,老子这儿,就讲究个‘痛快’!有冤的,说出来,能办的老子帮忙递个话(向地府或三界居委会);有怨的,吃顿辣的,以毒攻毒;想不通的,看着这锅——万事万物,到头来不过是在这天地大锅里滚一遭,是煮烂了还是熬香了,看火候,也看材质!”

  他顿了顿,看向张灵溪,咧嘴一笑,那笑容里有了沧桑,也有了豁达:“当然,最主要的是,老子现在吃得心安理得!这店,就是老子的‘道场’!你小子以后常来,给你打八折!”

  张灵溪也笑了,他知道,那个传说中的钟馗,终于真正“归位”了。不仅仅是力量或记忆的完整,更是心境的统合与超越。这位亦正亦邪、可敬可畏又可爱的鬼帝,将以他自己独一无二的方式,继续在这三界之中,书写新的篇章。

  而火锅店的烟火气,混合着忘川的水汽,袅袅飘散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仇恨、悲伤、食欲与最终和解的漫长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