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 匿名杀机-《权欲之涡》

  傍晚的天色越来越暗,从西山那边慢慢压过来。

  先是山顶的油松变成深绿色,松针上的最后一点阳光很快就没了。

  接着往下漫,过了山腰的柿子林,红彤彤的柿子被这暗色一盖,看着就没那么亮了。

  最后整个县城主干道都被罩住,街上的人越来越少,很快就空荡荡的。

  路边的法国梧桐叶子颜色怪得很,绿不绿紫不紫的,远看就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树上,乱七八糟的。

  陈小强和向阳并排走着,脚踩在路面上的声音特别清楚,在安静的街上来回响。

  路灯亮了,光线昏昏沉沉的,刚把脚边的黑影推开一点,风一吹又缩了回去。

 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,一会儿并排靠着路边,一会儿缠在一起,看着特别单薄,跟两片被风吹得卷起来的枯叶似的,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掉。

  “又一个月了。”

  向阳踢开脚边的爬山虎叶子,叶子打着转滚进路边的沟里,带起一小撮土。

  他穿的夹克洗得发白,袖口都磨起毛了,走路的时候肩膀有点晃,一看就是没休息好。

  为了国土局的案子,他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在十二点前睡过觉,眼睛里都带着红血丝。

  陈小强 “嗯” 了一声,喉结动了动,好像有话想说又没说出口。

  他比向阳高半个头,背有点驼,估计是常年趴在桌上看材料熬出来的,脖子一动就 “咯吱” 响。

  “国土局那本账,简直邪门。”

  陈小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,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。

  “每一页都干净得能照见人,数字比学生列队还整齐,一分一厘都不差,但我总觉得那些数字背后藏着坑,就等着坑人呢。”

  这话刚说完,风就更凉了。

  秋风卷着树叶从街角钻出来,带着一股土腥味和厕所的馊味,把路灯的光都吹得晃了晃,跟水里的油花似的飘来飘去。

  陈小强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内袋,里面装着白天收到的匿名纸条。

  糙拉拉的纸边蹭着皮肤,跟没长好的伤口一样,时不时刺他一下,提醒他这案子没那么简单。

  他脑子里又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夜,接到的那个电话。

  现在虽然已经入秋,早晚得穿外套,但记忆里的蝉鸣还跟针一样扎耳朵,就像生锈的锯子在磨神经,听得人心里发毛。

  那天本来是在观云阁陪国土局的几个股长吃饭,说是 “交流感情”,其实就是想借着喝酒套点话。

  观云阁的空调坏了三天,老板说零件还没到,一屋子人挤在一起,汗味混着菜味,黏糊糊地贴在身上,难受得要命。

  陈小强没怎么动筷子,一直盯着对面的聂茂华看。

  聂茂华以前是黑川乡国土所的所长,今年刚调到县局纪检监察室当主任,饭桌上跟哈巴狗似的,一个劲往吴良友跟前凑,敬酒的时候杯子都快碰到吴良友下巴了,笑起来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,看着特别假。

  刚走出饭店大门,热烘烘的风就扑了满脸,跟裹了层厚棉被似的,让人喘不上气。

  “秋老虎真是名不虚传!”陈小强正想找个树荫凉快凉快,手机突然响了,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夜里炸开来,吓了他一跳。

 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,177 开头的,后面的数字乱糟糟的,看着就不对劲。

  陈小强犹豫了一下,这阵子为了案子,陌生电话接了不少,有匿名举报的,有说情的,还有纯粹打电话来骂人的。

  他划开接听键,把手机凑到耳边,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。

  “听说你在查国土局的案子?”

 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,还带着一股烟味和劣质白酒混在一起的馊味。

  “你们办案不能瞎来,得讲证据。要是做得太过分,我们不会放过你的,你自己小心点!”

  话音刚落,电话就 “咔哒” 挂了。

  听筒里只剩 “嘟嘟” 的忙音,陈小强举着手机愣在原地,后背一下子就冒了冷汗,把衬衫都浸湿了。

  夜风裹着蝉鸣刮过,树叶 “沙沙” 响,竟然跟电话里的威胁声有点像,都透着一股让人心里发寒的阴冷。

  现在秋风又吹起来了,陈小强裹了裹外套,那声音还在耳边绕,跟没关紧的窗户缝漏进来的风一样,甩都甩不掉。

  “别想太多。”

  向阳看出他走神了,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,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,让人稍微踏实点。

  “这种吓唬人的电话,我见多了。越是这样,越说明他们心里有鬼,怕咱们查下去。”

  向阳的遭遇也挺离谱的。

  他比陈小强小五岁,性子直,说话跟打机关枪似的,不绕弯子。

  那天他值完夜班,拖着沉重的腿往家走,已经是后半夜了,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。

  路灯在夜风中晃来晃去,光忽明忽暗的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会儿拉得老长,跟根晾衣杆似的,一会儿又缩成一团,像个米缸。

  他家住的是八十年代的老家属院,楼道里的灯坏了半年,物业催了好几次都没人修。

  他摸黑爬到三楼,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,脚就踢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。

  低头一看,借着窗外的月光,看见一堆啃过的鱼刺乱七八糟堆在门口,白花花的鱼刺上还沾着点肉,爬着两只蟑螂,看着特别恶心。

  向阳皱着眉骂了句 “真缺德”,心想肯定是楼上那熊孩子干的,上次还把尿泼在楼梯上,他妈妈道歉的时候笑得特别甜,转头还是不管教。

  他转身想去楼道拐角拿拖把,眼角余光瞥见门把手上插着张纸条。

  那纸条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,边边角角不齐,上面用圆珠笔写着几个字:“留条后路,见好就收!”

  字迹歪歪扭扭的,墨水还晕开了一点,看着像是急急忙忙写的,但字里行间的寒意,跟冰锥似的扎眼睛。

  向阳当时就火了,把纸条扯下来攥在手里,指节骨头捏得 “咯吱” 响。

  他在楼道里站了半天,把楼上楼下的动静都听了个遍,除了三楼老太太说梦话 “孙子快吃”,啥声音都没有。

  那堆鱼刺后来被他装进塑料袋扔到了街对面的垃圾桶,但那张纸条他留着,现在夹在笔记本里,纸边被风吹得更脆,跟能割破手的枯叶似的,每次翻笔记本都能看见。

  “不光这些。”

  向阳叹了口气,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,石子在地上蹦了几下,撞在路牙子上弹开了。

  “那个王常委,这周都第三次问案子了,跟催命一样。”

  陈小强知道他说的是谁。

  县纪委的王常委,平时不怎么管具体案子,整天忙着开会,最近却跟盯梢似的,隔三差五就来问国土局的事。

  每次来都笑眯眯的,手里端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,说 “小陈小向啊,别太累,注意身体”,但话里话外都在催着结案,还说 “学习教育活动要紧,读书笔记、心得体会都得按时交,别拖单位后腿”。

  “上周他还在办公室单独跟我说,” 向阳压低声音,往陈小强身边凑了凑,两人的肩膀都快碰到一起了。

  “说吴良友是老同志,为县里做过贡献,办案要‘手下留情’,别伤了老同志的心。我当时真想怼他,这叫什么贡献?把国家的地往自己兜里塞吗?”

  陈小强哼了一声,嘴角撇出点冷笑:“贡献?我看他自己也分了好处吧。”

  他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匿名纸条,糙纸蹭着皮肤,跟伤口摩擦一样疼。

  “这案子背后的水,比蓄水后明溪河的水还深。”

  向阳没说话,抬头看了看天。

  月亮躲在云彩后面,只露出一点点月牙,星星稀稀拉拉的,连光都显得没力气。

  秋风卷着叶子打旋,把两人的影子搅得更乱,像是有人在地上胡乱画的一样。

  这些看着不搭边的事 —— 威胁电话、匿名纸条、领导 “关心”,在陈小强和向阳脑子里转来转去,跟一团麻似的剪不断、理还乱。

  但越理越觉得里面藏着一条主线,一头连着吴良友,另一头说不定就藏在那些过分干净的账簿里,藏在黑川乡那片偏远的山里。

  “不能再等了,得主动出击。”

  陈小强突然停下脚步,路灯的光打在他脸上,一半亮一半暗,表情特别严肃。

  “总等着别人给线索,啥都查不出来。咱们得找个理由,去黑川乡摸摸底。”

  向阳也停下脚步,看着他眼里的光:“你早就有想法了?”

  “聂茂华。”

  陈小强吐出三个字,声音不高,但很有分量。

  “他从黑川乡国土所调上来没多久,听说在下面干了五年,把那儿当成自己的地盘。国土局的账看着没问题,但下面的所说不定有漏洞,尤其是他经手的那些事。”

  向阳眼睛一亮,跟黑夜里点了盏灯似的:“你说黑川乡?我听说那儿最近在搞开发,批了不少地,肯定有猫腻。”

  两人站在路灯下商量了半天,风把他们的话吹得七零八落,但眼里的光越来越亮。

  就像在黑夜里找到了一点火星,虽然微弱,却能照着往前走的路。

  “就找个理由去黑川乡。”

  向阳一拳砸在手心,“啪” 的一声响。

  “明天我就去查信访件,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只要能当借口就行。”

  说来也巧,第二天一上班,信访室就转来一封举报信。

  信里举报黑川乡一个姓孙的干部,说他向开矿的老板乱摊派,还把自己买烟酒的发票拿到乡民政办报销,金额不小,光一张买茅台的发票就两千多块。

  向阳拿着举报信冲进陈小强的办公室,笑得露出白牙,把信拍在桌上:“真是想啥来啥!这姓孙的在乡民政办,跟国土所就隔一堵墙,咱们正好借这个由头去黑川乡!”

  陈小强接过举报信,快速翻了翻。

  信纸是方格稿纸,字迹挺秀气,不像是普通村民写的,倒像是有点文化的人写的。

  他用手指敲着桌面,想了想:“这举报信来得太巧了,会不会是圈套?有人故意引咱们过去,好盯着咱们的动静?”

  “管他是不是圈套,” 向阳把外套往肩膀上一搭,一副豁出去的样子。

  “送上门的机会不能放过。就算是圈套,咱们也得闯进去看看,说不定能摸到真东西。”

  陈小强看着他那股冲劲,心里的一点犹豫也没了。

  他把举报信锁进抽屉:“走,去找马书记汇报,让他给咱们撑撑腰。”

  纪委书记马东听完他们的话,手指在桌上敲了半天,节奏很规律,最后停下来说:“去吧,注意安全。黑川乡地方偏,情况复杂,山高皇帝远,有些人胆子大得很。有任何情况随时打电话,别硬扛。”

  他顿了顿,看着两人,眼神很认真:“记住,不管遇到什么阻力,纪委都是你们的后盾。”

  这句话让陈小强和向阳心里暖暖的,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,走路都觉得更有力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