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 守五天(三)-《抗战我们不要跟你打》

  距离淞沪海岸线足有四百公里的外海,联合舰队旗舰“长门”号战列舰的豪华指挥室内,气氛却与远处的战火硝烟格格不入,弥漫着一种奢靡与不安混合的诡异气息。大将长谷川清刚刚念完一份电报,垂手而立。

  鬼子本次登陆作战总指挥松井石根,没有穿笔挺的军装,而是裹着一件丝绸睡袍,陷在柔软的皮质扶手椅里,手里端着一杯清酒,面前摊着大幅海图。他脸色在酒精作用下有些发红,但眉头紧锁,眼神里没有丝毫醉意,只有浓重的疑虑。

  “德川师团……战况如何了?”松井抿了一口酒,声音有些含糊,但目光锐利地投向长谷。他选择待在远离前线、绝对安全的指挥舰上,美其名曰“统揽全局”,实际上连前线炮声都听不见,全靠电报和想象。

  长谷川清上前一步,身体微躬,念着刚收到的电文:“德川师团长来电称,虽遭遇敌军顽强炮击,损失……颇为严重,但皇军将士英勇奋战,已成功巩固滩头阵地,正与敌对峙。” 电文显然是经过修饰的,隐去了近乎全军覆没的惨状和指挥官已死的事实。

  松井“嗯”了一声,不置可否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。损失惨重却还能巩固阵地?这战报本身就透着蹊跷。他又问:“吴淞口呢?那里的情况怎么样?”

  提到吴淞口,长谷川清的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:“根据特工和先遣侦察部队汇报,吴淞口方向,中央军及北方军均未部署重兵防御,我军未遇有力抵抗。潜伏人员确认,上海城区除各国租界外,龙国居民已基本疏散完毕,几乎成为空城。田中师团主力已顺利进驻上海城区,并完全控制了吴淞口要塞及周边要地,登陆场正在扩大。”

  “顺利进驻……空城……控制了吴淞口……” 松井石根喃喃重复着这几个词,不但没有喜色,反而像被针扎了一样,猛地从椅子上直起身体,睡袍袖子带翻了小几上的酒壶也浑然不觉。

  “我擦嘞……”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从中国学来的脏话,脸色变幻不定,“赵振……还有金陵那个光头……他们到底想干什么?!”

  他站起身,在铺着厚地毯的指挥室里烦躁地踱步,丝绸睡袍下摆扫过光亮的甲板。

  “吴淞口是什么地方?长江咽喉!上海是什么地方?东南财赋中枢!他们怎么可能不设防?怎么可能白白让出来?!北方军的飞机能把我们的‘赤城’、‘加贺’送进海底,能把德川的登陆部队按在江面上打靶,却放任田中师团大摇大摆走进上海空城?这合理吗?!”

  他猛地转向长谷川清,眼睛瞪得老大:“这像话吗?!这正常吗?!这他妈的简直是请客吃饭!还是摆好了鸿门宴,生怕客人不来,连大门都拆了的那种!”

  长谷川清被司令官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,低头道:“或许……是他们兵力真的捉襟见肘,北境压力过大,不得不放弃部分次要地区……”

  “放屁!” 松井粗暴地打断他,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长谷脸上,“赵振是那种会轻易放弃‘次要地区’的人吗?满洲三十万关东军的骨头现在还没凉透呢!那个光头再无能,也不会把上海当‘次要地区’!”

  一种冰凉的、比遭遇迎头痛击更令人心悸的恐惧,慢慢爬上松井石根的心头。这太顺利了,顺利得反常,顺利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,就等着他们一脚踩进来,还自以为得计。

  他仿佛能看到,在那片沉默的、放弃防守的上海城区和吴淞口背后,赵振和南京方面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“胜利”,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。所有的“顺利”,都像是挂在鱼钩上最肥美的饵料。

  松井颓然坐回椅子上,感觉背后渗出冷汗,湿透了丝绸睡袍。他端起剩下的半杯清酒,一饮而尽,浓烈的酒精也无法驱散那股彻骨的寒意。他盯着海图上那个被标记为“已占领”的上海,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、想要立刻辞职,逃离这个越来越像巨大漩涡的战场的冲动。这仗打得,敌人不像敌人,胜利不像胜利,一切都透着让他这个老行伍都毛骨悚然的不对劲。可箭已离弦,百万大军和帝国国运都压了上来,他连说“不”的资格都没有了,只能硬着头皮,在这艘远离战火的豪华军舰上,继续“指挥”这场让他越来越心惊肉跳的“胜利进军”。

  长谷川清指着海图上新标注的控制区:“司令官阁下,我军现已实际控制川沙县、南汇县及上海城区大部。但……敌军几乎未作抵抗,这……”

  松井石根挥手打断他,丝绸睡袍的袖子在空中划出焦躁的弧线。他盯着地图上那些被轻松“染蓝”的区域,眼中没了最初的狂喜,只剩下赌徒押上全部筹码前的孤注一掷和强行镇定的疯狂。

  “他想放我们进去……”松井低声重复,像是在说服自己,又像是在解读对手的棋局,“空城……主动放弃的滩头……有限的空中袭扰……赵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。他想让我们觉得有机可乘,想把我们这百万大军,像吸铁石一样,全吸到这片滩头上来!”

  他猛地抬头,眼中血丝密布,声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断:“那我们就将计就计!长谷君,他不是给我们机会吗?好!我们就要这个机会!命令所有运输船队、补给舰,不要犹豫,不要吝啬!全速抢运!能送上去多少人,就送多少人!能堆上去多少弹药、粮食、药品,就堆多少!他要撑开口袋?我们就用帝国的血肉和钢铁,把他这个口袋给我撑破!撑烂!”

  他走到通讯台前,几乎是用吼的发出指令:“给田中师团及所有登陆部队下令:以最快速度,不惜一切代价,巩固并扩大登陆场!就地取材,征用一切可用物资,在控制区内,尤其是上海周边,立刻勘选地点,开辟野战机场!告诉工兵和航空地勤,放手去干!北方军的飞机不会来轰炸他们的工地——至少现在不会!他们就是在等我们,等我们把帝国倾国之兵,全都安安稳稳地‘请’到这片土地上来!”

  “是!司令官阁下!”长谷川清被这疯狂又看似合乎逻辑的命令激得浑身一颤,立刻转身去传达。

  淞沪沿岸,日军控制区

 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,长江口和杭州湾沿岸出现了日军侵华以来最疯狂、最“高效”的登陆景象。大大小小的运输船、登陆艇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,不顾队形,拼命靠岸卸货。士兵、骡马、火炮、弹药箱、粮食袋、医疗物资……甚至还有开始组装的小型锅炉和机床,被潮水般倾泻到滩头和码头。

  三十万日军在军官的嘶吼和皮鞭催促下,如同工蚁般开始改造这片陌生的土地。上海空旷的街道和郊区田野上,到处是挥舞工兵铲、汗流浃背的士兵。一道道蜿蜒的战壕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,铁丝网被层层架设,用沙包和水泥加固的机枪堡垒如同毒蘑菇般在交通要道冒出。他们的动作熟练中透着仓皇,仿佛只有不断挖掘、不断构筑,才能稍稍驱散心头那“进展过于顺利”带来的巨大不安。

  反坦克壕沟成了几乎所有阵地前的标配。工兵们卖力地挖掘着宽达数米、深可没顶的沟壑,仿佛这泥土的屏障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。他们得到的情报和前线流传的恐怖故事都指向同一个事实:北方军的坦克,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怪物。

  日军的坦克部队——那些薄皮大馅的九五式轻战车和八九式中战车,此刻尴尬地蜷缩在远离前线的集结地,或是仅仅在已方纵深进行着象征性的巡逻。它们的45毫米主炮,在北方军那传闻中装备100毫米线膛炮、正面装甲厚得令人绝望的“59式”坦克面前,被士兵私下嘲讽为“给钢铁巨兽挠痒痒的玩具枪”。装甲兵们士气低落,私下传言四起:“我们的炮弹打在它身上,怕是只能听个响,刮层漆!” “上去就是铁棺材,还不如挖坑挡一挡!”

  于是,这些本该驰骋突击的钢铁战车,此刻最大的作用竟是作为移动的固定火力点,或是威慑可能出现的、他们想象中的敌方轻型部队——虽然谁都知道,北方军恐怕根本不屑于派那种“轻型”玩意来。

  黄浦江的风吹过繁忙而压抑的工地,卷起尘土,也带来了远方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北方军防线的森然气息。三十万日军在这片“轻易”得来的土地上拼命构筑着他们的堡垒,像一群落入陷阱却还在努力织网的虫,浑然不觉那掌控陷阱的猎人,正冷静地计算着时机,等待网织得再密一些,再牢固一些,然后……一举收网。

  罗店外围的滩涂和田野,在血色夕阳与墨黑夜色轮转了一次之后,已彻底沦为露天坟场与绝望囚笼。德川师团的残兵败将们,像一群被钉死在泥土里的蛆虫,在各自侥幸找到的浅坑、尸堆或弹坑里,趴伏了整整一天一夜。

  干渴如同烧红的铁丝,勒紧每个人的喉咙。饥饿让胃袋抽搐,却无人敢起身寻找任何可充饥之物——哪怕是一把沾血的草根。最折磨人的是死寂中同伴越来越微弱的呻吟,以及那些受伤者因得不到救治,在疼痛、感染和高烧中渐渐走向死亡时,喉咙里发出的、非人的嗬嗬声。

  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” 不知是哪个年轻士兵在意识模糊中开始啜泣呢喃,这声音像瘟疫般在紧绷的死寂中传染开来,低低的、压抑的呜咽和祈祷声在焦土上飘荡。他们想念家乡的米粥,想念清澈的井水,更想念那永远无法再触及的、安全的怀抱。此刻,武士道的狂热早已被最原始的求生欲和恐惧碾得粉碎。

  而在北方军罗店阵地一侧,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。伪装良好的前沿观察哨和狙击阵地里,身穿吉利服、脸上涂着油彩的狙击手们,如同最有耐心的蜘蛛,稳稳趴在SVD狙击步枪后,通过高倍光学瞄准镜,一寸寸扫描着那片死亡区域。他们的呼吸平稳悠长,眼神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
  培养这样一名狙击手,在北方军的体系里,没有别诀窍,就是实弹,海量的实弹。一千发基础精度训练?那是入门。两千发移动靶和极限距离射击?只是常规。打不够?打不准?那说明你不适合吃这碗饭,趁早转行去当突击手或者后勤兵。子弹对于背靠鲁东庞大兵工厂的北方军而言,从来不是需要吝啬的东西。他们要的,是在需要的时候,能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有价值目标的致命效率。

  “操,真特么卷。” 狙击手罗永志轻轻拉动枪栓,退出还带着余温的弹壳,低声对旁边的观察手抱怨,“趴了一天,就捞着一个露了半边脑壳的傻缺。这帮兔崽子学精了,根本不动弹。” 他的战绩记录上,今天只增添了一个小小的刻痕,这让他很不满意。阵地上像他这样的狙击小组太多了,猎物却只有那么点,还越来越狡猾。

  观察手用望远镜扫过远处一个较大的弹坑,低笑:“看那个坑,有意思。里头有个受伤的,腿上中了好几枪,没死透,嚎了快俩钟头了。他们的人想爬过去拖他,只要一冒头……” 他做了个扣扳机的手势,“嘭!咱们的人就帮忙‘解脱’一个。不去救?那就听着同伴慢慢嚎到断气。这心理战,比直接打死狠多了。”

  他说的正是野比次郎藏身的大弹坑附近。野比死死蜷缩着,捂住耳朵,却挡不住不远处同乡战友那一声比一声凄厉、却一声比一声虚弱的哀嚎。那个倒霉鬼被狙击手故意打中了非要害部位,流血不多,却剧痛难忍,已经中了十几发子弹,成了引诱其他人暴露的“饵”。野比看着两个试图匍匐过去救人的同小队士兵,接连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精准爆头,红白之物溅在焦土上,他就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,只是无意识地啃着自己脏污的手指,直到咬出血来。

  更远处一个相对安全的掩体里,侥幸活下来的联队长山口熊一,通过潜望镜看着这单方面的屠杀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眼睛布满血丝,却只能压抑着声音低吼:“该死的北方军……畜生……魔鬼……你们等着……帝国不会放过你们的……” 他的愤怒在绝对的武力压制和残酷的心理折磨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昨夜,他们趁着北方军似乎“放松”警惕的短暂间隙,拼命挖掘了一些散兵坑,总算能稍微蜷缩身体,不用完全暴露在地表,但这丝毫不能改变他们被困死等援的绝境。

  罗永志掐灭手里刚点着的烟——抽烟必须在绝对安全的掩体后,且时间极短——他眯着眼看了看又开始偏西的日头,对着通话器说道:“老是这么趴着也不是个事儿,鬼子都没活力了。迫击炮组,请示一下,换点‘暖和’的玩意儿,给他们提提神,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
  请示很快得到批准。几分钟后,尖啸声再度划破沉闷的空气。

  但这次落下的,不是高爆弹。

  几十发迫击炮弹在空中炸开,抛洒下的不是破片,而是漫天飞舞的、惨白中带着黄绿色的耀眼火雨——白磷。

  这些燃烧的块状物质,如同来自地狱的蒲公英,沾到哪里就烧到哪里,泥土、衣物、皮肤、毛发……无法扑灭,直至将附着物彻底烧穿烧尽。

  “啊——!!火!粘上的火!”

  “帮我!帮我弄掉它!啊——!”

  “水!哪里有水?!啊——我的眼睛!”

  原本死寂的日军阵地瞬间变成了翻滚的火海和惨叫的地狱。白磷弹的恐怖不在于瞬间杀死,而在于它带来的持续焚烧的剧痛和根本无法摆脱的绝望。被点着的士兵惨叫着从隐蔽处翻滚出来,徒劳地拍打身上越烧越旺的火焰,或者疯狂地在地上摩擦,却只能让燃烧的磷粘上更多部位。

  这一刻,纪律和隐蔽都被求生的本能撕碎。

  而就在这混乱爆发、人影攒动的瞬间。

  北方军的阵地上,那些沉默已久的狙击步枪,再次奏响了死亡乐章。

  砰!砰!砰!砰!

  节奏稳定,冷酷高效。

  每一个在火焰中翻滚、奔跑、试图帮助同伴的身影,都成了绝佳的移动靶。狙击手们不再需要费力寻找偶尔暴露的寸许目标,此刻简直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而高效的射击训练。

  罗永志稳稳扣动扳机,视野中,一个正徒手拍打背上火焰的日军军曹身形一滞,头部猛地向后一仰,随即扑倒在燃烧的磷火中,不再动弹。

  “这才对味。” 他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迅速寻找下一个在火光照映下清晰无比的目标。枪口焰一次次闪烁,带走一条又一条在火焰与弹雨中绝望挣扎的生命。

  野比次郎的弹坑边缘也溅上了几点白磷,烧得泥土滋滋作响,冒出呛人的毒烟。他惊恐万状地向坑底缩去,死死抱着弟弟冰冷的残躯,听着外面比之前猛烈百倍的哀嚎和狙击步枪有节奏的致命鸣响,精神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。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泞流下,他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。

  这场单方面的、夹杂着火焰与精准射杀的“狂欢”,成为压垮这批被困日军的最后一根稻草。猎人与猎物的角色,从未如此清晰而绝望。北方军正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:这片滩头,进来容易,但活着离开?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而他们的痛苦与死亡,不过是更大棋局中,微不足道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