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美兰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——她又看见她了。
带有皱纹的眼角，被晒黑的皮肤，鬓边的白发，青筋遍布的手背，微微佝偻的肩膀……
段美兰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禁红了眼眶。可那人身上的淡紫色奥黛，又瞬间让她眼神中充满怒意。
那人站在冰箱前，只给段美兰留下一个背影：“你最近一阵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吧。医生说你这一阶段配合治疗，非常辛苦。
兰，之前是我不对，我太暴躁了。但我希望你能明白，你不是我的累赘。我只是照顾一个人时间久了，耐心不足。
我爱你，真的。如果我不在乎你感受，我会选择之前那个皮鞋厂的老板，而不是你现在的继父。是因为他能对你像亲生孩子，我才答应嫁给他的。他是个好人。”
骗子！段美兰在心里回答着她的话：那个男人是个道貌岸然的流氓，他偷看我睡觉，还侵犯我！
“你对他有误解。”那人像是在回答她心里的话，继续说，“他不是坏人。你只是病了，才会出现那些幻觉。”
段美兰内心叫嚣着：“我没有病！我看得清清楚楚！你为了替他打掩护，不惜把你亲生女儿送进精神病院！”
“我真的很抱歉……如果如果你父亲走了之后，我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忽略了对你的照顾，没有留意到你的变化，你也不会被他们骗。”
那人叹了一口气，听起来很是哀伤，“你被医生带走后，我想了很多。你说的对，我没资格做你母亲，我是一切的罪魁祸首。时间要是可以倒流，我绝对不会让那几个骗子有机可乘。我会拿木棒打跑他们，让他们离你远远的。
对了，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，他们被抓了。我听说现在高台教也准备对他们提起诉讼。因为他们行骗的时候打着高台教的名义，侵犯了人家的名誉。教派插手，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放出来。”
听到这儿，段美兰的心跳忽然空了一拍，有一些陌生的记忆正从她的大脑中钻出。
她和很多人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，穿着高台教服装的人在讲经……
她和一个人单独共处一室，她告诉那人她能看见鬼，那人说那是神明给予的诅咒，她必须要赎罪才能看不见那些鬼……
怎么赎罪的？她不太记得了，但过程好像很痛苦……
那人长什么样？记忆力也是一片模糊。
是一个中年男人，是她的继父！
不对！
好像不是继父！站在门口的人才是，床上那个不是。可为什么继父会站在门口？他出卖了她！？
“这些畜生一定会遭到报应！”那人骂了一句，拉回段美兰的思绪，“你继父被他们打断的那条腿留下了病根，没办法再做工人。不过他现在在旅游区卖小商品很赚钱，养活我们一家不成问题。你的医药费也是他买攒出来的。
他开玩笑说一定是神明知道他救了你，所以给他的福报。
还有，你看我身上的奥黛，料子很不错吧？是丝绸的！他送我的礼物。但我一直没舍得穿。他还给你买了一件呢，就在你的衣柜，你去卧室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吗？”
段美兰的呼吸开始急促，心中越来越慌。
内心构筑的世界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塌，慢慢露出真实的一角。原本的记忆和新出现的记忆成了一组对比画面，在她眼前一起播放。
继父听到她在房里念经，于是推门查看；他发现她古怪的行为，问询无果后，选择跟踪她，看她去做什么。最后他找到她每周都来诵经赎罪的地方，阻止那个“主教”的禽兽行为，却被十几个人围殴，当中也有她……
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吗？
不是的！这些才是假的！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，有人想篡改她的记忆！
可她越想修正曾经的记忆，受到的阻力就越大。她头痛欲裂，思绪像被一辆飞速行进的马车拉扯着无法停止。
脑海中，那些零碎的画面串联成一条线，将前后逐一衔接……
“不管怎么样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。”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，伸手去拉冰箱门，“今天是我的生日，也为了庆祝你出院，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去买海鲜和蛋糕，我们今天好好吃一顿。”
“等等！”
段美兰忽然想到了什么，高声制止那人拉开冰箱。可是那人充耳不闻。
“啪”的轻微一声，冰箱门被拉开，腥臭的味道在整个房间中炸开。段美兰的心跳在那一瞬休止，片刻后又猛烈地跳动。
她瞪大双眼，死命拉动着腿部神经，想控制自己转身逃离。然而，她的身体像故意跟她作对，非但没有离开，反而拉开红色塑料椅坐了下去。
她低下头，攥紧衣角，紧张得不断咽口水，等待即将到来的尖叫与哭声。
“太好了，还新鲜着。”那人听起来非常愉悦，“我还担心它坏了。”
段美兰疑惑地望去，却见那人胳膊上，脸上，衣服上全都沾满了鲜血。她用铁盘端着一颗男人的头颅，还向上举了举，好似是在像段美兰展示什么宝物。
那颗头的皮肤发青，嘴巴大张着，眼睛瞪得老大，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，隔着老远都能看见眼白上布满的血丝。脖子的切口处乱七八糟，上面还挂着散碎皮。那些零散的人皮耷拉在铁盘周边，血迹顺着它们不断向外滴落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她将铁盘放在桌子正中央，人头正对段美兰，“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。
你继父怎么还没回来，都要吹蜡烛了。你刚才说他去邻居家借柴刀？可我才从那里过来，怎么没见他？”
段美兰没有作答，只是与那颗人头对视。她的大脑被恐惧填满，嘴唇动了动，但说不出话。
“你好像很喜欢这个‘蛋糕’。”那人突然变了脸色，语气阴沉下来，“既然这么喜欢，我先分一块给你。”
说完，她不知从何处拿起一把柴刀，径直朝那颗头劈了下去。
头骨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，人头被砍成两半，冰凉的红白液体迸裂而出，溅在段美兰的脸上，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。
接着，那人再度举起柴刀，狠狠劈砍下去。这一下，桌子也跟着晃动，铁盘子发出“当啷”“当啷”的声响。没几下，那颗人头就被劈得粉碎。
铁盘内，肉沫、骨头渣、碎裂的眼球和头发混合在一起，不分彼此；红的、白的、黄的液体跟随刀柄向外飞溅。有一滴还溅在了段美兰的嘴边。没等她抹去，那滴液体顺着唇纹，流进了她的口腔。
腥、咸、甜……
终于，她忍不住“哇”的一声吐了出来。整个人从椅子上直直跌落在地。
她看着那人，一边嘴里不停念叨着 “对不起”，一边用手撑地，一点点朝着门口的方向蹭去。
“为什么要装自己痊愈了？为什么不好好吃药？”那人提着柴刀，面无表情地向段美兰缓缓走来。
“我不敢了，我不敢了！我现在就吃……我现在就吃！”
那人不为所动，高举柴刀，朝她劈来。
“啊！！！”
段美兰大叫一声，慌忙用手臂遮挡。
就在这时，强劲的飓风吹开了屋内的窗户和大门。天花板的吊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，闪了两下熄灭了。稍事片刻，雨声停止，风声也沉寂下来，面前的人消失不见。
段美兰置于黑暗中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，额头、后背满是冷汗。
随后，她紧抱着自己的双腿，蜷缩在一起，小声抽泣。
“为什么、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吃药？我根本就没病。”段美兰带着哭腔说，“我真的能看见鬼，我的脑子清楚得很。爸爸一直在家，他看见你把那个男人带回来，他很生气。我提醒过你，我明明是好心提醒你……
你为什么要那个男人不要我？我好想你……妈妈。”
眼泪像是开闸的水龙头，怎么也止不住。段美兰越哭越伤心，无暇去想其他，只是想将这几年闷在心里的难过全部宣泄出来。
“咔哒”、“咔哒”、“咔哒”……
突如其来的怪声让段美兰止住哭泣。那声音虽然音量不高，但听起来离她很近。
由于没有光源，段美兰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，只能一边用手摸索，一边向声音处爬行。
地板瓷砖冰凉，格子间凹凸不平，手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地板与地板之间的缝隙。忽然间，段美兰摸到了一排软软的东西，触感黏腻。
她惊得瞬间收回双手。整个人俯下身去查看 ，脸几乎贴到了地面。黑暗中，她看见一块瓷砖翘了起来，缝隙中钻出五根干枯手指。带有黑泥的长指甲敲击着地板砖，发出“咔哒”的清脆声。
段美兰尖叫一声，但还没来得及后退，便被那只手掐住了脖子。
而后，地板接连隆起，瓷砖碎裂。一具干枯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地底坐了起来。
它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，身上穿的淡紫色奥黛早已腐化破败。头被削去三分之一，一只眼睛不知所踪。
它死死地掐住段美兰的脖子，力道大得惊人。段美兰挣扎了没几下便失去了力气，额角青筋暴露，脸颊憋得通红，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。
“兰……”那具尸体缓缓开口，“吃……药……”
段美兰用力掰着它的手指，努力摇了摇头：“救、救……命……神、神明……”
骤然间，沙石掉落。段美兰看见尸体身后的那面墙上浮现出成百上千个神像。那些神像表情各异，或张嘴大笑，或咧嘴痛哭。
“你是个骗子。”其中一个神像开口，“你说了谎，你没资格进入高台教。”
“你违背了教义，你杀了人！”
“你杀了自己的继父，又害死亲生母亲！你该下地狱！”
“神明不会接受你的！你永远无法进入仙界！”
“你要受轮回之苦！你入教前撒了谎，你明明杀了人却不承认！”
不是的！
段美兰在心中呐喊。她的神明不可以这么说她，她的信仰不可以把她开除。这是她赖以生存的心理支柱，没有它，她还怎么活？
她没有背叛过高台教，她没有撒谎，她只是不记得一些事。
她要向她的神明解释，可是却无法开口辩解。
她眼泪直流，放开抓住尸体的手。即便意识越来越模糊，她也凭着肌肉记忆，将两手虚心合掌，中指、无名指交结相持，两食指置于两大拇指上，气若游丝地念道：
“唵缚难淡纳莫。”
她无力再去反抗，只是想在死前告知神明自己的忠心与虔诚，希望神明可以接引她去极乐世界。这一世活得实在太辛苦。
最后一个字念毕，脖子忽然一松，束缚消失，大量的空气重新回到她的肺部。那具尸体“砰”的一声炸开，碎片划过段美兰的脸颊。轻微的疼痛将她的意识从恍惚中拉回。
眼前的神像和熟悉的环境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幽暗的精神病院大厅。段美兰低头看见自己的握着一截粗长的麻绳，手上千疮百孔，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，麻绳正滴着血。她带来的莲花灯已经四分五裂。
带有皱纹的眼角，被晒黑的皮肤，鬓边的白发，青筋遍布的手背，微微佝偻的肩膀……
段美兰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禁红了眼眶。可那人身上的淡紫色奥黛，又瞬间让她眼神中充满怒意。
那人站在冰箱前，只给段美兰留下一个背影：“你最近一阵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吧。医生说你这一阶段配合治疗，非常辛苦。
兰，之前是我不对，我太暴躁了。但我希望你能明白，你不是我的累赘。我只是照顾一个人时间久了，耐心不足。
我爱你，真的。如果我不在乎你感受，我会选择之前那个皮鞋厂的老板，而不是你现在的继父。是因为他能对你像亲生孩子，我才答应嫁给他的。他是个好人。”
骗子！段美兰在心里回答着她的话：那个男人是个道貌岸然的流氓，他偷看我睡觉，还侵犯我！
“你对他有误解。”那人像是在回答她心里的话，继续说，“他不是坏人。你只是病了，才会出现那些幻觉。”
段美兰内心叫嚣着：“我没有病！我看得清清楚楚！你为了替他打掩护，不惜把你亲生女儿送进精神病院！”
“我真的很抱歉……如果如果你父亲走了之后，我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忽略了对你的照顾，没有留意到你的变化，你也不会被他们骗。”
那人叹了一口气，听起来很是哀伤，“你被医生带走后，我想了很多。你说的对，我没资格做你母亲，我是一切的罪魁祸首。时间要是可以倒流，我绝对不会让那几个骗子有机可乘。我会拿木棒打跑他们，让他们离你远远的。
对了，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，他们被抓了。我听说现在高台教也准备对他们提起诉讼。因为他们行骗的时候打着高台教的名义，侵犯了人家的名誉。教派插手，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被放出来。”
听到这儿，段美兰的心跳忽然空了一拍，有一些陌生的记忆正从她的大脑中钻出。
她和很多人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，穿着高台教服装的人在讲经……
她和一个人单独共处一室，她告诉那人她能看见鬼，那人说那是神明给予的诅咒，她必须要赎罪才能看不见那些鬼……
怎么赎罪的？她不太记得了，但过程好像很痛苦……
那人长什么样？记忆力也是一片模糊。
是一个中年男人，是她的继父！
不对！
好像不是继父！站在门口的人才是，床上那个不是。可为什么继父会站在门口？他出卖了她！？
“这些畜生一定会遭到报应！”那人骂了一句，拉回段美兰的思绪，“你继父被他们打断的那条腿留下了病根，没办法再做工人。不过他现在在旅游区卖小商品很赚钱，养活我们一家不成问题。你的医药费也是他买攒出来的。
他开玩笑说一定是神明知道他救了你，所以给他的福报。
还有，你看我身上的奥黛，料子很不错吧？是丝绸的！他送我的礼物。但我一直没舍得穿。他还给你买了一件呢，就在你的衣柜，你去卧室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吗？”
段美兰的呼吸开始急促，心中越来越慌。
内心构筑的世界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塌，慢慢露出真实的一角。原本的记忆和新出现的记忆成了一组对比画面，在她眼前一起播放。
继父听到她在房里念经，于是推门查看；他发现她古怪的行为，问询无果后，选择跟踪她，看她去做什么。最后他找到她每周都来诵经赎罪的地方，阻止那个“主教”的禽兽行为，却被十几个人围殴，当中也有她……
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吗？
不是的！这些才是假的！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，有人想篡改她的记忆！
可她越想修正曾经的记忆，受到的阻力就越大。她头痛欲裂，思绪像被一辆飞速行进的马车拉扯着无法停止。
脑海中，那些零碎的画面串联成一条线，将前后逐一衔接……
“不管怎么样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。”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，伸手去拉冰箱门，“今天是我的生日，也为了庆祝你出院，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去买海鲜和蛋糕，我们今天好好吃一顿。”
“等等！”
段美兰忽然想到了什么，高声制止那人拉开冰箱。可是那人充耳不闻。
“啪”的轻微一声，冰箱门被拉开，腥臭的味道在整个房间中炸开。段美兰的心跳在那一瞬休止，片刻后又猛烈地跳动。
她瞪大双眼，死命拉动着腿部神经，想控制自己转身逃离。然而，她的身体像故意跟她作对，非但没有离开，反而拉开红色塑料椅坐了下去。
她低下头，攥紧衣角，紧张得不断咽口水，等待即将到来的尖叫与哭声。
“太好了，还新鲜着。”那人听起来非常愉悦，“我还担心它坏了。”
段美兰疑惑地望去，却见那人胳膊上，脸上，衣服上全都沾满了鲜血。她用铁盘端着一颗男人的头颅，还向上举了举，好似是在像段美兰展示什么宝物。
那颗头的皮肤发青，嘴巴大张着，眼睛瞪得老大，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，隔着老远都能看见眼白上布满的血丝。脖子的切口处乱七八糟，上面还挂着散碎皮。那些零散的人皮耷拉在铁盘周边，血迹顺着它们不断向外滴落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她将铁盘放在桌子正中央，人头正对段美兰，“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。
你继父怎么还没回来，都要吹蜡烛了。你刚才说他去邻居家借柴刀？可我才从那里过来，怎么没见他？”
段美兰没有作答，只是与那颗人头对视。她的大脑被恐惧填满，嘴唇动了动，但说不出话。
“你好像很喜欢这个‘蛋糕’。”那人突然变了脸色，语气阴沉下来，“既然这么喜欢，我先分一块给你。”
说完，她不知从何处拿起一把柴刀，径直朝那颗头劈了下去。
头骨断裂发出清脆的响声，人头被砍成两半，冰凉的红白液体迸裂而出，溅在段美兰的脸上，让她浑身打了个冷颤。
接着，那人再度举起柴刀，狠狠劈砍下去。这一下，桌子也跟着晃动，铁盘子发出“当啷”“当啷”的声响。没几下，那颗人头就被劈得粉碎。
铁盘内，肉沫、骨头渣、碎裂的眼球和头发混合在一起，不分彼此；红的、白的、黄的液体跟随刀柄向外飞溅。有一滴还溅在了段美兰的嘴边。没等她抹去，那滴液体顺着唇纹，流进了她的口腔。
腥、咸、甜……
终于，她忍不住“哇”的一声吐了出来。整个人从椅子上直直跌落在地。
她看着那人，一边嘴里不停念叨着 “对不起”，一边用手撑地，一点点朝着门口的方向蹭去。
“为什么要装自己痊愈了？为什么不好好吃药？”那人提着柴刀，面无表情地向段美兰缓缓走来。
“我不敢了，我不敢了！我现在就吃……我现在就吃！”
那人不为所动，高举柴刀，朝她劈来。
“啊！！！”
段美兰大叫一声，慌忙用手臂遮挡。
就在这时，强劲的飓风吹开了屋内的窗户和大门。天花板的吊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，闪了两下熄灭了。稍事片刻，雨声停止，风声也沉寂下来，面前的人消失不见。
段美兰置于黑暗中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，额头、后背满是冷汗。
随后，她紧抱着自己的双腿，蜷缩在一起，小声抽泣。
“为什么、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吃药？我根本就没病。”段美兰带着哭腔说，“我真的能看见鬼，我的脑子清楚得很。爸爸一直在家，他看见你把那个男人带回来，他很生气。我提醒过你，我明明是好心提醒你……
你为什么要那个男人不要我？我好想你……妈妈。”
眼泪像是开闸的水龙头，怎么也止不住。段美兰越哭越伤心，无暇去想其他，只是想将这几年闷在心里的难过全部宣泄出来。
“咔哒”、“咔哒”、“咔哒”……
突如其来的怪声让段美兰止住哭泣。那声音虽然音量不高，但听起来离她很近。
由于没有光源，段美兰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，只能一边用手摸索，一边向声音处爬行。
地板瓷砖冰凉，格子间凹凸不平，手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地板与地板之间的缝隙。忽然间，段美兰摸到了一排软软的东西，触感黏腻。
她惊得瞬间收回双手。整个人俯下身去查看 ，脸几乎贴到了地面。黑暗中，她看见一块瓷砖翘了起来，缝隙中钻出五根干枯手指。带有黑泥的长指甲敲击着地板砖，发出“咔哒”的清脆声。
段美兰尖叫一声，但还没来得及后退，便被那只手掐住了脖子。
而后，地板接连隆起，瓷砖碎裂。一具干枯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地底坐了起来。
它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，身上穿的淡紫色奥黛早已腐化破败。头被削去三分之一，一只眼睛不知所踪。
它死死地掐住段美兰的脖子，力道大得惊人。段美兰挣扎了没几下便失去了力气，额角青筋暴露，脸颊憋得通红，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。
“兰……”那具尸体缓缓开口，“吃……药……”
段美兰用力掰着它的手指，努力摇了摇头：“救、救……命……神、神明……”
骤然间，沙石掉落。段美兰看见尸体身后的那面墙上浮现出成百上千个神像。那些神像表情各异，或张嘴大笑，或咧嘴痛哭。
“你是个骗子。”其中一个神像开口，“你说了谎，你没资格进入高台教。”
“你违背了教义，你杀了人！”
“你杀了自己的继父，又害死亲生母亲！你该下地狱！”
“神明不会接受你的！你永远无法进入仙界！”
“你要受轮回之苦！你入教前撒了谎，你明明杀了人却不承认！”
不是的！
段美兰在心中呐喊。她的神明不可以这么说她，她的信仰不可以把她开除。这是她赖以生存的心理支柱，没有它，她还怎么活？
她没有背叛过高台教，她没有撒谎，她只是不记得一些事。
她要向她的神明解释，可是却无法开口辩解。
她眼泪直流，放开抓住尸体的手。即便意识越来越模糊，她也凭着肌肉记忆，将两手虚心合掌，中指、无名指交结相持，两食指置于两大拇指上，气若游丝地念道：
“唵缚难淡纳莫。”
她无力再去反抗，只是想在死前告知神明自己的忠心与虔诚，希望神明可以接引她去极乐世界。这一世活得实在太辛苦。
最后一个字念毕，脖子忽然一松，束缚消失，大量的空气重新回到她的肺部。那具尸体“砰”的一声炸开，碎片划过段美兰的脸颊。轻微的疼痛将她的意识从恍惚中拉回。
眼前的神像和熟悉的环境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幽暗的精神病院大厅。段美兰低头看见自己的握着一截粗长的麻绳，手上千疮百孔，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，麻绳正滴着血。她带来的莲花灯已经四分五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