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风雨夜独处-《衡阳1944地主婆与长工》

  耒阳的雨夜比衡阳更添几分凄清。老宅年久失修,几处屋顶漏雨,丫鬟们忙着用盆罐接水,叮咚声此起彼伏。

  丽媚独坐窗前,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在风雨中摇曳。忽然,她想起后院的古井——白日里王铁柱说过井台有裂缝,这般大雨,怕是要出事。

  提灯披衣,她悄然走出房门。雨声淅沥,掩盖了她的脚步声。绕过回廊,来到后院,果然见井台旁有个身影正在忙碌。

  王铁柱披着蓑衣,正用木板和石块加固井台。雨水顺着他蓑衣的边缘流淌成线,他却浑然不觉,专注地固定着每一处裂缝。

  “这么晚还在忙?”丽媚走近,将灯笼提高,为他照亮。

  王铁柱闻声抬头,雨水从他额前滴落:“雨大,怕井台塌了伤人。”

  丽媚将伞向他倾斜几分:“周家给你多少工钱,值得这般拼命?”

  王铁柱手下动作不停:“与工钱无关。”

  这话让丽媚微微一怔。她举灯细看,发现他包扎腿伤的布条又被血浸透了,混着雨水,在脚边洇开淡红的痕迹。

  “你的腿...”丽媚蹙眉,“不要命了?”

  王铁柱终于停下手,直起身看她。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,那双深眸在雨夜中更显幽暗:“太太为何总关心一个长工的伤?”

  这话问得突然,丽媚一时语塞。雨声淅沥,两人在方寸之间对视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。

  “我...”丽媚刚要开口,忽然脚下一滑,井台边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,她整个人向后倒去。

  王铁柱眼疾手快,一把拉住她的手臂。力道之大,让丽媚直接撞进他怀里。蓑衣粗糙的触感隔着薄衫传来,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。

  灯笼掉在地上,火苗跳跃几下,熄灭了。黑暗中,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雨打树叶的沙沙声。

  “冒犯了。”王铁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手臂却仍未松开。

  丽媚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。嫁入周家五年,从未与丈夫之外的男人如此贴近。周守业的怀抱总是带着烟味和香水气,而王铁柱的气息却原始而粗犷,让她莫名心慌。

 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刹那间亮如白昼。丽媚看见王铁柱正低头看她,眼神复杂难辨。

  雷声轰隆而至,震得地面微颤。王铁柱终于松开手,后退一步:“地上滑,太太小心。”

  丽媚整理了一下衣襟,弯腰拾起灯笼:“你腿伤严重,必须重新包扎。跟我来。”

  这话说得不容拒绝。王铁柱沉默片刻,终究跟在她身后。

  丽媚的房间布置得素雅,与周家其他姨太的奢华截然不同。她让王铁柱坐在椅上,取出药箱。

  “把裤子卷起来。”丽媚语气平静,耳根却微微发热。

  王铁柱犹豫一瞬,照做了。伤口果然裂开得厉害,皮肉外翻,血迹斑斑。

  丽媚小心地清洗伤口,动作轻柔。油灯下,她注意到他腿上还有其他旧伤,深浅不一,像是历经战火留下的印记。

  “这些伤...”丽媚轻声问。

  “长沙会战时的纪念。”王铁柱语气平淡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。

  丽媚抬头看他:“你真是那个失踪的王飞连长?”

  王铁柱与她对视,眸中闪过一丝波动:“太太为何对一个小人物的过去如此感兴趣?”

  “周家不留来历不明的人。”丽媚垂下眼,继续包扎。

  “若是来历不明,太太又为何带我同行?”

  这话问得犀利,丽媚手上动作一顿。是啊,为何偏偏对他格外关注?因为他救过自己?因为他与众不同?还是因为...

  窗外雨声渐大,敲打着窗棂。丽媚没有回答,专心系好绷带。

  包扎完毕,王铁柱起身:“谢谢太太。我该走了。”

  就在这时,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三姨太的声音:“姐姐睡了吗?老爷派人送信来了。”

  丽媚一惊,若让三姨太看见王铁柱深夜在她房中,不知要生出多少闲话。她急忙指向屏风后,示意王铁柱躲藏。

  王铁柱动作敏捷,悄无声息地隐入屏风后。

  丽媚整理了一下表情,开门迎客。三姨太捧着封信站在门口,眼神却不住往房里瞟:“姐姐房里可有别人?我好像听见说话声。”

  “雨声太大,妹妹听错了。”丽媚淡淡道,接过信,“有劳妹妹送信。”

  三姨太却不急着走,伸头朝房里张望:“姐姐这屋子布置得真雅致,不请我进去坐坐?”

  丽媚挡在门前:“夜深了,妹妹还是回去歇息吧。明日还要清点物资,有的忙呢。”

  三姨太碰了个软钉子,悻悻离去。丽媚关上门,长舒一口气。

  “她走了。”丽媚转向屏风。

  王铁柱从屏风后走出,面色平静:“给太太添麻烦了。”

  丽媚摇头,拿起那封信拆开。信是周守业写来的,说衡阳战事吃紧,方先觉将军死守孤城,怕是撑不了太久。嘱咐她们在耒阳好生待着,非必要不得外出云云。

  “形势不好?”王铁柱问。

  丽媚将信递给他:“你看得懂。”

  王铁柱接过信,快速浏览,眉头越皱越紧:“衡阳怕是守不住了。”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兵力悬殊,补给不足。”王铁柱指着信中几处,“这些暗语,是商行之间传递战况用的。”

  丽媚惊讶地看着他:“你连这个都懂?”

  王铁柱将信折好还给她:“在部队时,学过一些。”

  窗外雨声渐歇,偶有檐水滴落。丽媚看着眼前的男人,忽然觉得他像一本合着的书,每一页都藏着意想不到的内容。

  “你究竟是谁?”丽媚轻声问。

  王铁柱与她对视良久,终于缓缓开口:“一个想忘记过去的人。”

  更声传来,已是三更。王铁柱躬身告辞:“今夜多谢太太。此事我不会对外人提起。”

  他走向门口,脚步因伤而微跛,背影却依然挺拔。

  “王飞。”丽媚忽然唤道。

  王铁柱身形一顿,缓缓转身。这是她第一次叫这个名字。

  “你的木鹰,”丽媚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木雕,“什么时候能完工?”

  王铁柱目光落在木鹰上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:“很快。”

  他推门而出,融入夜色。丽媚独自站在房中,手中握着那只木鹰,心中泛起阵阵涟漪。

  雨完全停了,月光从云缝中漏出,洒在院中积水上,银光粼粼。丽媚吹熄油灯,却毫无睡意。

  她想起王铁柱看信时专注的神情,包扎伤口时熟练的动作,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这个人绝非普通长工那么简单。

  而更让她心乱的是,自己为何会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?甚至不惜冒险让他在自己房中躲藏?

 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鹰的翅膀,那上面精细的纹路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可辨。丽媚忽然觉得,这只展翅欲飞的鹰,就像那个名叫王飞的男人,看似被困,实则随时可能一飞冲天。

 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打破夜的寂静。丽媚走到窗前,看见长工房的灯亮了起来,一个身影映在窗纸上,似乎在处理腿上的伤。

  她握紧手中的木鹰,心中涌起一个念头:在这乱世之中,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倚仗的力量。而对现在的她来说,这个力量,可能就是这个神秘的长工。

  月光西斜,夜色更深。丽媚终于躺回床上,将木鹰放在枕边。闭上眼睛,那个雨夜中坚实的怀抱和粗犷的气息,依然清晰可感。

  这一夜,她睡得格外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