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0章 绝地反击-《龙城飞将,现代军师风云录》

  那半枚铜钱掉在荒废花园的枯叶堆里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裹着它的布条被风吹开了一角,露出里面歪歪扭扭、被水渍晕染开的字迹。一只出来觅食的灰老鼠从旁边窜过去,鼻子嗅了嗅,大概觉得不能吃,又窸窸窣窣跑开了。

  天快亮的时候,一个穿着粗布短打、像是早起捡粪的老汉,佝偻着背,慢吞吞地挪进这片荒园。他的眼睛却不像老汉,滴溜溜地转,扫过每一处角落。走到那堆枯叶附近时,他脚下一顿,蹲下身,假装系草鞋带。手指头在落叶里一扒拉,碰到了那个硬东西。

  老汉,不,是韩伯,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他把铜钱和布条飞快地攥进手心,继续慢吞吞地系好鞋带,然后起身,踢踢踏踏地走了。背影看着跟任何一个早起干活的穷老汉没两样。

  半个时辰后,韩伯出现在大将军府后园那个隐蔽的小屋里。屋里没点灯,卫青坐在暗影里,只能看见一个轮廓。

  “大将军,有信儿了。”韩伯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点喘。他把那半枚铜钱和布条放在桌上。

  卫青伸手拿起铜钱,在指尖摩挲了一下,又凑到窗前微弱的光线下看那布条上的字。字迹很潦草,是用什么东西蘸水写的,有些地方已经模糊,但还能辨认。

  “图有胡风,布问织坊,记录查人。”卫青低声念了一遍,沉默了片刻。“是陈默的字。虽然写得歪,但起笔那习惯,错不了。”

  “图有胡风……”韩伯琢磨着,“是说那张羊皮图,有匈奴人画图的风格?”

  “不止。”卫青放下布条,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,“是说,伪造那图的人,要么是照着匈奴人的图描的,要么……干脆就是找了会画匈奴样式的人来画。这是个破绽。朝廷绘制舆图,有固定规制和符号。匈奴人画图,习惯不一样。”

  他抬起眼,看向韩伯:“布问织坊。那块带血的布料,说是陈默亲兵的。去查,查军中那一年配发给士卒的里衣,是什么料子,哪家织坊供的货,织法有没有特殊标记。再查查,那布料上的血迹,仵作是怎么验的,验得准不准。”

  “记录查人……是说那些边境交易记录里提到的人。”韩伯接过话头,“我这就去办。长安城里,能仿制匈奴图样的人不多。能接触到军中旧布样、又能仿造得差不多的织坊,也就那么几家。还有那些名字……顺着查,总能摸到线头。”

  “要快。”卫青的声音很沉,“还要小心。对方既然敢动手,肯定防着咱们查。用生面孔,别打草惊蛇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韩伯点头,转身要走。

  “等等。”卫青叫住他,“去病那边……看紧点。别让他乱来。”

  韩伯脸上露出一丝苦笑:“小爷的脾气您知道,昨儿个就要闯廷尉署,被我们几个老兄弟硬拦下了。这会儿正憋着火,在府里劈柴呢,好好的紫檀木椅子,砍坏三把了。”

  卫青摆摆手,没再说什么。韩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
  小屋重新陷入昏暗。卫青坐在那里,看着桌上那半枚铜钱。很旧,边缘都磨圆了。陈默那小子,在这种时候,还能想到用这么不起眼的东西递信儿,脑子还没乱。

  他拿起铜钱,攥在手心。铜钱冰凉,硌得掌心生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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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两天。整整两天,陈默在地窖和书房之间,像个困兽一样来回。送出去的信儿,到底有没有被收到?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?他一点都不知道。每天只有两次,守卫会从门缝底下塞进一点粗糙的饭食和水,除此之外,再没任何动静。这种死寂,比严刑拷打还折磨人。

  他靠着地窖冰冷的墙壁,脑子里一遍遍过着那些“证据”。羊皮图……如果真有胡风,那伪造者要么是匈奴人,要么是长期跟匈奴打交道、熟悉他们那套的人。谁会熟悉?边地走私的商人?被俘后投降的汉奸?还是……军中某些曾经跟匈奴部落有过私下接触的败类?

  布料……如果是仿造的,那织坊的工匠或许有印象。谁会去订做一块带着陈旧血迹的、特定制式的旧军服布料?这订单本身就不寻常。

  交易记录……那些名字,那些货物,那些时间地点。只要是人编的,就肯定有逻辑漏洞。比如,某种药材在某个季节,根本不可能在那个地方出现。或者,某个所谓的“中间人”,在那段时间,根本不在边境,而是在别处有明确的行踪记录。

  需要查证的东西太多了。而他,只能困在这里干等。

  第三天傍晚,就在陈默觉得那根皮绳可能早就断了、布包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的时候,地窖透风的裂缝那里,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、有规律的敲击声。

  笃,笃笃,笃。

  三短一长。是韩伯和他们以前约定的暗号!

  陈默浑身一震,几乎是扑到裂缝前,也用手指在里侧的石壁上,轻轻敲了回去。笃笃,笃。

  外面安静了一下,然后,一个压得极低、隔着石壁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传了进来,断断续续:“侯爷……图……找到人了……南城……姓胡的皮匠……以前给匈奴部落……刻过皮画……招了……收了十金……照着一块旧皮子……描的……”

  陈默的心狂跳起来。找到了!伪造羊皮图的人!姓胡的皮匠!招了!

  “……布……”外面的声音继续,更模糊了,“东市‘永顺’织坊……一个老师傅……说前阵子……有人拿了一块旧军布样子……让照着织一小块……还特意要求……弄上点像是陈年血渍的脏污……给了大价钱……织坊有账……”

  “……记录……”声音到这里,似乎被什么打断了一下,更轻了,“……几个名字……对不上……有一个……根本是李府……去年病死的……马夫……”

  声音戛然而止。外面传来一点窸窣声,然后是远去的、极其轻微的脚步声。大概是巡逻的守卫过来了。

  陈默靠着石壁,缓缓坐下。黑暗中,他的嘴角却一点点咧开,想笑,又觉得眼眶发热。

  成了。真的成了。

  图是找专刻胡风的皮匠仿的。布是找织坊照着样子订做的假货。记录里的人名,竟然混进去了一个李广利府上早就死了的马夫!这破绽,简直荒谬得可笑!

  这些零碎的、看似不起眼的线索,就像几块关键的拼图。单独看,或许说明不了什么。但如果能把这些拼图,和那个“作证”的匈奴降人可能被收买、那个“失踪”亲兵可能被灭口这些可能性连在一起,一条完整的、揭示“构陷”的链条,就能隐隐约约浮出水面!

  现在的问题是,怎么把这些东西,递到能决定这件事的人面前?廷尉?廷尉里有没有李广利的人?直接面圣?他现在连门都出不去。

  还有桑弘羊。那个老狐狸,精于计算。如果能从钱粮军费的角度,证明他陈默根本没有“养寇自重”的动机和条件,那将是更有力的一击。可他没法联系桑弘羊。

  正想着,头顶书房那里,又传来了敲门声。这次不是粗暴的搜查,而是有节奏的、轻轻的叩击。

  陈默赶紧爬回书房,把地窖砖石复位,整理了一下衣服。门开了,进来的还是那个廷尉属官,但这次他身后跟着一个让陈默意想不到的人——桑弘羊。

  桑弘羊脸色有些疲惫,官袍也皱巴巴的,但眼睛还是亮的。他冲陈默微微点了点头,然后对那属官说:“本官奉陛下之命,核查远征大宛钱粮耗费细则,有几处关涉北军旧档,需询问陈侯爷。请行个方便。”

  那属官显然有些犹豫,但桑弘羊抬出了“陛下之命”和公务,他也不好强硬阻拦,只得躬身道:“桑公请便,下官在外等候。”说完退了出去,带上了门,但肯定没走远。

  门一关,桑弘羊快步走到陈默面前,声音压得极低,语速飞快:“长话短说。你的事,我听说了。卫大将军那边,我也通了气。”

  陈默眼睛一亮。

  “我从钱粮账目上入手查了。”桑弘羊从袖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绢帛,展开,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,“你参与或主导的几次大战,军费报销、斩获核验、赏赐发放,所有账目我都捋了一遍。账面清楚,核验严格,没有任何异常支取或含糊之处。更重要的是,”他指着其中几个数字,“按你获赏的爵位、食邑,以及陛下历年赏赐,你的家财增长,完全符合你的功勋和身份,没有任何来路不明的大宗进项。所谓‘通敌获利’,从钱财上看,根本不成立!”

  他收起绢帛,看着陈默,眼神锐利:“而且,我调阅了边郡近几年的盐铁、药材贸易记录。规模较大的、可能涉及军资的非法交易,时间点和你被指控的‘交易’完全对不上。那些零碎记录,更像是有人从各处零散记载中东拼西凑,硬凑出来的时间线。破绽很多。”

  陈默用力点头,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哑:“桑公,我这边也有发现。那张羊皮图,是南城一个姓胡的皮匠仿造的,他擅长胡风,已经招了。带血的布料,是东市‘永顺’织坊按样子订做的假货。交易记录里,有一个关键人名,是李广利府上去年就病死的马夫!”

  桑弘羊瞳孔微微一缩,脸上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神情,随即又皱起眉:“这些是线索,也是证据,但都是旁证。要扳倒对方,尤其是涉及李广利这个级别的,需要更直接的、能捅到陛下面前的铁证。比如,那个‘作证’的匈奴降人,或者那个‘失踪’的亲兵,如果能找到,让他们翻供,或者证明他们被收买、被灭口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但这很难。对方既然做了,肯定处理干净了。而且,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。拖得越久,对你越不利。朝中风向……已经有些变了。不少人开始躲着卫大将军府走了。”

  陈默的心沉了沉。他知道桑弘羊说的是实话。

  “不过,也不是全无办法。”桑弘羊眼神闪了闪,“这些旁证,加上我的账目核查,至少可以形成一份有力的质疑。我可以尝试,在向陛下汇报大宛远征预算时,‘顺便’呈递一份关于此次构陷案的财务疑点分析。陛下……对数字,还是比较敏感的。”

  这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了。通过桑弘羊这个“财神爷”的渠道,把经济角度的质疑递上去。虽然不能直接定罪对方,但至少能在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,动摇那些“证据”的可信度。

  “有劳桑公!”陈默郑重拱手。

  桑弘羊摆摆手,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我不是为你,是为朝廷纲纪。构陷边将,动摇军心,此风不可长。”他看了看门口方向,“我不能久留。你好自为之。地窖……暂时别用了,对方可能已经起疑。”

  说完,他整了整衣冠,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神态,开门走了出去。外面传来他和廷尉属官几句淡淡的公务对答,然后脚步声远去。

  书房里重新剩下陈默一个人。但这一次,他不再觉得那么孤立无援。

  图、布、记录、账目……几条线都在动。虽然还没抓到最要害的把柄,但那张精心编织的罗网,已经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。

  他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被木条钉死的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线天光。

  反击,开始了。

  但对方会怎么接招?那个“匈奴降人”和“失踪亲兵”的死活,是关键。还有李广利……他会坐以待毙吗?

  陈默攥紧了拳头。他知道,最激烈的碰撞,恐怕还在后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