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病态的亲吻-《别做他的影子》

  张承抬起头看着他。

  苏言的眼睛里,有种张承从未见过的,平静又疯狂的光。

  “剧本的结尾,”苏言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“江海的死是绝望的,是逃避的。他被生活压垮,所以选择了结束。”

  张承没说话,等他下文。

  “我想,江海的死不该是结束。”苏言说,“它应该是一种证明。”

  “证明什么?”

  “证明他,还拥有自己的身体。证明在最后一刻,他不是被夺走,而是自己,选择了给予。”

  苏言的目光越过张承,看向摄影棚里那个正在运转的巨大通风风扇。

  “我不需要天台。我需要一个足够高足够空旷的地方。我要的,不是坠落的重量感,而是飞翔的自由感。”

  张承心脏猛的一跳。

  他明白了。

  苏言要的,不是一场写实的自杀。

  他要的,是一场献祭。

  一场充满暴力美学的行为艺术。

  他看着眼前这个青年,穿着洁白衬衫,神情冷静,像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,眼睛里却燃烧着要把整个世界烧成灰烬的火焰。

  “好。”

  张承听见自己的声音。

  他应下了。

  作为一个导演,他无法拒绝这样极致的诱惑。

  剧组连夜清空最大的摄影棚,在棚顶用钢架搭建一个悬空平台,平台很窄,只能容纳一人站立。

  下面,是十几米高的空洞黑暗。

  安全团队在黑暗中铺设厚厚的气垫,反复测试威亚的牢固。

  但当苏言换好戏服,独自一人站在那个悬空平台时,所有仰头看着他的人,心脏都揪成一团。

  他穿着那件白色衬衫,没系最上面两颗扣子,巨大的鼓风机从下方向上吹,风灌进宽大衣摆,让衬衫像一只即将展开的白色翅膀。

  夏柔站在平台下方的角落里,她没戏份,但还是来了。

  她的手冰冷,紧紧攥着助理的手臂。

  她看着那个高处的孤单身影,他看起来不像人,像一个即将飞向月亮的神话精怪。

  张承坐在监视器前,手紧紧握着对讲机。

  “苏言,准备好了吗?”

  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,然后是苏言的声音。

  “好了。”

  一个字。

  平静,清晰。

  “Action!”

  随着张承一声令下,所有的灯光都聚集在那个悬空的身影上。

  黑暗中,他成了唯一光源。

  江海(苏言)站在平台边缘。

 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。

  他低下头,看下方那片象征深渊的黑暗。

  他没有恐惧。

  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,近乎解脱的微笑。

  他伸出手。

  没有去触摸任何东西。

  手指缓缓的,解开自己衬衫的第三颗纽扣。

  然后是第四颗。

  他把衬衫从身上剥离。

  他赤裸上半身。

  强光照射下,皮肤呈现出瓷器般的脆弱质感。

  身上那些新旧不一的伤痕,像在白瓷上裂开的暗红色冰纹。

 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
  他要做什么?

  他松开手。

  那件白色衬衫被风卷起,像一只白色蝴蝶在空中翻飞,缓缓坠入下方黑暗。

  他张开双臂。

  像在拥抱风。

 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,脖颈拉出一条优美又脆弱的弧线,锁骨的凹陷清晰可见。

  然后,他用指尖,轻轻的碰触了一下左边锁骨。

  那个已经模糊的纹身位置。

  那是个极其私密,充满暗示的动作。

  夏柔捂住自己的嘴,不让自己发出声音。

  张承的眼睛死死的,盯着监视器里的特写。

  那一刻,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拍戏。

  是在记录一个神迹。

  江海(苏言)放下手。

  他睁开眼,看向正前方的镜头。

 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。

  没有绝望,没有痛苦,没有留恋。

  只有全然的冰冷,献祭般的平静。

  他对着镜头,用口型说了三个字。

  “我自由了。”

  没有声音。

  但是,所有看着监视器的人都读懂了。

  然后,他向后退一步。

  脚后跟踩在平台边缘。

  他没有犹豫。

  他向后仰去。

  不是坠落。

  不是跳下。

  是躺倒。

  他用一种近乎舒展的姿态,把自己交给了身后那片巨大的空洞黑暗。

 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抛物线。

  像一片羽毛。

  然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。

  全场死寂。

  连风扇的轰鸣声都仿佛消失了。

  所有人都仰着头,看着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平台。

  直到张承嘶哑的,像是被扯裂的声音响起。

  “cUt!”

  他从椅子上瘫软下去,浑身被冷汗浸透。

  夏柔再也忍不住,蹲在地上放声大哭。

  安全人员七手八脚的,把被威亚稳稳接住的苏言放回地面。

  他一落地就解开安全扣,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件干净t恤穿上,走到张承的监视器前。

  “导演,需要再来一条吗?”

  他问。

  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。

  张承抬起头看着他。

  这个青年,刚刚从十几米高空完成了一场足以载入影史的表演。

  而现在,他的心跳可能比自己还要平稳。

  张承摇了摇头。

  “过...过了...”

  “一条,就够了。”

  与此同时。

  一间光线幽暗的私人放映厅里。

  巨大屏幕上正直播着摄影棚里的画面。

  画面定格在苏言最后看向镜头的那一瞬间。

  那双眼睛。

  那种平静。

  那个无声的口型。

  “我自由了。”

  顾夜宸坐在真皮沙发里,指间夹着一杯威士忌。

 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。

 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赤裸上身张开双臂的藏品。

  他看着他用指尖碰触那个只属于他的烙印。

  他看着他用最美的姿态背叛了自己。

  “呵...”

  一声极轻,意味不明的笑从他喉咙里溢出。

  他的手微微收紧。

  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杯在他指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清脆哀鸣。

  裂纹从他手指按压的地方迅速蔓延。

  一滴酒混着一丝血从指缝间滴落。

  掉在他昂贵的手工地毯上。

  晕开一小片暗色污渍。

  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。

  “是我。”

  他的声音很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笑意。

  “通知张承,电影《深渊》提前杀青。”

  “所有的拍摄必须在明天之内全部结束。”

  “还有,”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平静苍白的脸,“给苏言订好最早一班回来的机票。”

  游戏,该结束了。

  那只以为自己学会了飞翔的鸟儿,该回笼了。